第1章 怀念乔易
1.婚礼
乔易结婚这天下起了大雨。
乔易穿着婚纱站在落地窗前皱起眉,说来奇怪,天气预报报道的今天该是晴空万里。
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婚礼只能被迫取消。
林子从婚礼现场匆忙赶来,握住了乔易的手,语气慌乱地说:“对不起小易,我没料到这个天气。”
他身上的西装和头发被打湿了大半,但那双握着乔易的手却是干燥的,带着他特有的暖意。
乔易没有去看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只是安抚地回握他,语气是一贯的柔和:“你先坐下,你身上都湿了,我去拿毛巾。”
林子慢慢松开她,视线落到那件被她换下来的婚纱上,他的心瞬间被拧紧,哑着嗓子:“你知道,我很想把你娶回家。”
乔易温柔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浴室。
林子控制不住地跟着她,带着期望地询问:“我们可以再选个日子,或者,去一个不会下雨的城市,好吗?”
乔易把毛巾递给他,笑着点头:“你安排就好。”
林子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乔易,我爱你。”
我爱你。
你能懂吗?
“嗯。”她温柔地点头,“我知道。”
除了一句我知道以外,她给不了任何他想要的回答。
林子没有多待,胡乱擦了几下头发就走了。婚礼现场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乔易送他离开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将换下的婚纱整理好后,又拖了地。
雨势开始变小,不一会儿,雨就停了。
乔易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依旧灰沉的天空。
明明是结婚的大喜日子,但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开心。
轻缓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乔易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跳跃着的一串陌生数字,是一个未知号码。
她划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没有原因,她就是知道手机那边的人是谁,尽管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响很快,那边依旧沉默着。
“乔易,下雨了……你今天……”那边停顿了很久,才喑哑地说出下一句,“你不结婚,可以……吗?”
她的鼻腔一瞬间就酸了,连着眼眶都在发疼,她想要说话,但脑子好像罢工了,她发不出声音。
得不到回应,那边开始后知后觉地道歉:“对不起乔易,我又糊涂了,原谅我好不好?最后一次,对不起,我……”
他欲言又止,尾音是哭腔。
“安……”她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电话却在下一秒被挂断。
她下意识地把电话回拨,和无数次的以前一样,里面只有机械的女声在说抱歉。
抱歉,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第二天,乔易向林子提出解除婚约。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林子看着面前的婚纱,表情苦涩:“我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尊重你的选择。这两年来你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爱上我,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嫁给我的。”他笑了笑,那样子更像是在哭,“所以,我知足了。”
乔易罕见地哑了嗓子:“谢谢……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去过没有你的生活。”林子压抑着声音,最后一次说,“乔易,我真的很爱你。”
乔易走过去,把他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安慰他:“林子不哭,我会很好的,你不该再被我牵绊了,你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你要幸福。”
我会幸福吗?
也许吧。
可我在你身边才是最幸福的。
林子在解除婚约后的第二天出国了,乔易收到他的一条短信——小易,祝我们幸福。
她与林子相识五年,在一起两年,这过程中,她对他的感情始终停留在朋友上,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更近一步。
在林子提出要交往的请求时,她拒绝过,不止一次,但他很坚持,总是说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我?
对啊,她已经27岁了,是应该试一试了,她也应该往前走了。
但在她29岁的今天,她失败了,她无法走出过往,反而被一直牵绊着。
2.等待
温月得到消息后找到她,开口就是骂。
“乔易你怎么永远就不知好,他来找你了是不是?你告诉我,林子哪里比不上他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他对你不闻不问,说不定他早就已经结婚了,只有你还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对他念念不忘!”
乔易只是听着,温柔地看着她。
温月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你非要这样,守着他一辈子吗?”
“乔易,我希望你能幸福。”
乔易伸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浅浅地笑:“我没有在等他,我也努力过,只是我爱不上林子,所以,我幸福不了。”
安怀念自那通电话后再没有打来过电话。
乔易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盯着手机看,晚上她不敢睡得太沉,怕万一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会接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她只知道她没有在等安怀念,真的没有。
日子平常的过,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就是,乔易身边没有了林子。
温月没有闲着,每到周末就拉着乔易去相亲,美曰其名是帮她把关,其实往往她一坐下,温月就会找借口溜走。
她明白温月的心思,只要她能开心,就随她去。
乔易睡眠不好,工作日工作,周末又被温月拉去相亲,然后理所当然地,她病倒了。
医生说她是太累了,心思过重导致身体负荷不了,让她放宽心,多休息。
乔易在医院输了一天的液,向单位请了三天的假。
温月来家里看她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她觉得乔易病倒应该和她频繁地拉她去相亲有关。
她熬了粥给她,离开之前嘱咐她记得吃药。
乔易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眼泪就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晕湿了大片的布料。
她的胸口有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
乔易的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善,似乎变得更严重,她总是失眠。
无可奈何,她辞去了工作。
温月再一次来看她的时候,表情很凝重,她说了乔易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的话,她说,乔易,你既然放不下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乔易觉得奇怪,她微皱起眉,说:“我没有放不下他。”
“这么多年了,你总是这样,嘴上说着自己放下了,其实心里一直在等他。”温月摇头,“小易,你太固执了,你知不知道安怀念离开后你就没有真正地开心过了。”
乔易不赞同她的话,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认真生活,她也没有在等他。
“这么多年,你很少真正的开心,你心里有一个缺口,除了安怀念,谁都填补不了。”
乔易的眼神涣散,她眨了一下眼睛。
“小易,你放不下他,为什么从没想过去找他呢?”温月猜测着,“说不定,他也在等你呢?”
3.一封信
温月离开后,乔易订了一张回南市的机票。
天气已经入凉,乔易穿了一件灰色的长款大衣,回家那条路上的枫树黄了叶,风吹过,黄色的枫叶在风中盘旋。
她停住脚步,看着熟悉的街道,好多年好多年过去了。
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城市。
街道周围的住客都搬得差不多了,应政府要求这一带老式居民楼要拆迁。
拐过街角,楼房出现在眼前,小巷的尽头,高中时候的她穿着宽大的校服慢吞吞地出门,母亲的声音在催促着,走快点,不然又迟到。
她敷衍地回答,在看到巷口骑着自行车的安怀念后加快了脚步。
坐上自行车环住安怀念的腰,得意地说,我才不会迟到。
安怀念嘴角勾笑,微微起身有些奋力地瞪着脚踏板,故意吃力地说,你这体重,得加钱啊。
往事历历在目,乔易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一切都在向前,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
乔易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霉味刺鼻,家具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她没有在房间里停留,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就走出去,把门关上了。
她要试着慢慢放下过去,去过没有牵绊的生活。
家门口有一个老式的收件箱,奇怪的是上面没有一点灰尘。乔易伸手打开,看到里面躺着一封信,她拿起来看了看,信封上没有字,但是很新,看样子是前几天才放进去的。
乔易的手不自觉的开始抖,她颤抖着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信纸带着淡淡的香味,展开后,熟悉的字映入眼帘。
致我最亲爱的乔易:
见信安。
一晃的时间,六年就过去了。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这些,但现在你结婚了,我想你一定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也可以把想对你说的话说给你,六年前我查出了肺癌,医生说是家族遗传,因为我爸爸是得这个病去世的。我知道我如果告诉了你,你肯定会义无反顾地陪在我身边。但是我不想,我亲眼见过爸爸化疗时候的痛苦,他挣扎了六年还是狼狈的去世了。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你肯定会比我还痛苦。也许我到最后也逃不过,所以我无法给你幸福。
前些日子听到景安说你要结婚了,景安问我难不难受,我笑了笑。我其实是开心比痛更多,至少有人能代替我给你幸福,我不想你等我,真的,乔易,不要等我。在美国治疗的这六年里我断断续续给你打过五通电话,算上你婚礼当天的那通,一共六通。本来说好不再打扰你的生活,可是我控制不住想念。
乔易,我很想念你。
你结婚那天下雨了,好大的雨。透过落地窗我看到了穿着婚纱的你,你还是高中时候的模样,好像一切都没变,你还是你,明媚而耀眼。景安递给我一张手帕让我擦擦脸上的泪,他又在闹我。本想参加完你的婚礼再离开,可是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必须得赶回去了。乔易,我想让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真的,乔易,你要幸福。
安怀念
于十三日
4.想念
信上并没有地址,信也许是安怀念亲手放进去的,他明知道她不可能再回来了。所以,他根本没打算让乔易看到这封信。
乔易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跳动。
她摸出手机,打回那个电话,安怀念一共给她打过六通电话,每次号码都不一样。
六个号码她都试了,全是空号。然后她不死心地打了安怀念之前的号码,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电话通了。
但是一直到电话挂断也没人接,原来那个号码他一直在用。
那一刻,乔易像是什么都明白了。安怀念一直停留在过去里,他在等她,等她去找他。
乔易马不停蹄地订了机票回云市,她知道景安和安怀念在一起,她去打听到了景安现在就职的医院。
她没有休息,订了飞美国华盛顿的机票。
下了飞机,乔易坐了出租车去医院,她英文不好,只能说几句常用的英语。
到了医院,乔易比划了半天也没问清安怀念在那个病房,然后她又问了景安是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
护士只是摇头说没有。
也许他们在这里是用的英文名,乔易又说,医生和病人都是中国人。
护士恍然大悟,带着她来到医院走廊尽头的VIP病房。
乔易站在病房门口,她不敢进去,她浑身都在抖,只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床上那个让她惦念了六年的安怀念。
乔易的眼睛渐渐湿润,无数的情感爆发出来,心拧得发疼。
景安得到护士的通知赶来,站在她身后,他一点也不惊讶她的到来,平静地说:“你来了。”
乔易闻声看向来人,景安穿着白大褂,高高的样子还是很帅。
她突然明白,她能这么容易得到地址的原因。
“还是晚了乔易。”景安声音很轻,“当初怀念和我到美国来,你去了云市,我告诉家里人如果有人来打听我的消息一定如实告诉她。可是没想到,你让他等了六年。”
乔易双手捂住脸,蹲下身,压抑悲怆地哭。
“知道你结婚的消息后,怀念在病房坐了一天,第二天他提出要回国参加你的婚礼。你结婚那天下雨了,怀念去了你家楼下,你站在落地窗前,他看了你好久,然后他哭了,他说他做梦都在等这一天。后来他回了南市,给你写了一封信,本来想参加完你的婚礼再回去的,可是他的身体因为下雨导致肺部感染了,被送回来后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睡。”景安说着眼眶也红了,他蹲下身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乔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听仔细,怀念的病已经到晚期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扰他,让他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他希望你幸福,你就一定要幸福。”
连日来的劳累和精神上的刺激,让乔易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上。
5.遗憾
乔易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
景安坐在她床旁,很深地看了她一眼,问她:“你来这里,是怎么想的?你看到了那封信对不对?”
乔易静了片刻,缓慢地说:“这么多年,我走不出怀念的影子,我一直在他的影子下徘徊痛苦。我以为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我看到那封信后,我才明白我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那林子对你来说算什么?”
乔易摇头,认真地说:“我的确想过,也一直在努力去爱上别人,可我失败了。”
“六年了,你如果没有看到那封信,你会来找怀念吗?”
乔易嗓子哽住,她明白答案是不会,如果她能早点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也许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所以乔易,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怀念到最后都还要这么痛苦。”
乔易声音凄凉,痛苦地反问:“难道在你们眼里,这六年我就过得很开心吗?”
景安表情凝重,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我以为这是你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你现在见了怀念你会很痛苦,怀念也会很痛苦。这段时间是他疾病的恶化期,他现在昏迷不醒一直在发高烧,很可能就这样……在梦中去世了,他就算醒过来,也捱不过几天了。”
乔易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她惊恐地睁大眼。
“这六年怀念一直在积极的治疗,三年前他做了肺切除手术,疾病得到了短暂的控制。他醒过来后回了国,他在你公司楼下等了你一天,我本来以为他是要去见你,可他只是看了你几眼就走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见你。他说他不敢保证这个病还会不会复发,他不敢冒这个险。”
“事实证明他对了,他的病复发,癌细胞转移了。”景安哽住,“所以你们现在见面,徒增的只有遗憾和痛苦。”
乔易闭着眼,语气很坚定地说:“我不会走,他想我,我要陪他。”
如果现在离开,安怀念会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就算他真的醒不过来了,她也要陪着他走完这最后的时光。
景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乔易很听话,没再去看安怀念,吃过饭后她就睡下了。
一夜无眠,半夜的时候她听到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乔易的心脏突突地跳,她像是有某种预感,她几度起身,徘徊在病房里,最后还是强迫自己躺下了。
外面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停了,乔易努力睁大了眼,想起这些年在云市的点点滴滴,她一直认为自己过得很痛苦,可没想到安怀念也同样生不如死。
早上五点多,乔易起床洗澡,她湿着头发去护士站借吹风机,路过安怀念的房间时见床上没人。
她的情绪平静,没有问安怀念去哪儿了,她回了病房,安静地等着。
6.我们
六点多,安怀念被护士推回了病房。
乔易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动,直到景安来叫她,她才跟在他后面进了病房。
她的身体又开始抖,不长的一段距离,她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走过去。
她走到了安怀念的床边,看着他消瘦的脸,和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层皮的手。
他的样子实在不好看了,和当年那个熠熠生辉的少年简直天差地别。
她的眼泪又开始掉,落到了地上。
相比于难受,她此刻却是开心更多,她很庆幸,自己还能再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一眼。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了安怀念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她开始缓慢地说话:“安怀念,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你吗?”
“对于等你这件事,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我承认了就代表我输了,因为是你提出的分手,你还记得吗?”
“我觉得如果你要我陪着你,你现在一定很幸福,可是你没有,你让自己痛苦了这么多年,你辛苦吗?”
安怀念的眼阖着,像是永远不会再睁开一般,他躺在床上,那么安静。
“你是最聪明的啊,为什么到这件事上就想不明白了呢,怀念,我愿意陪着你,愿意跟着你的呀。”
“安怀念,我爱你呀。”
景安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听着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声音。
他想起安怀念手术恢复后回国的那一年,他陪着他在乔易工作的附近买了一套房子,他每天看着她上下班,经常远远地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
那时候乔易和林子在一起,安怀念看着他们,有时候会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哭。
他时常在说,这样很好,林子是个好人,他能给乔易幸福。
他这么说,景安以为他也该去过自己的生活,可他没有,他的生活似乎就是乔易,他就这样,像个偷窥者,在暗处看着乔易。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年,一直到那天早上安怀念嘴里吐出了一口血。
景安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回忆里回神。
安怀念睡了整整的两天,乔易就这样陪着他,跟他说了两天的话。
他醒的那天,天气是难得的好,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眉毛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看着乔易笑了,他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
乔易的唇在抖,也笑了,只是有眼泪从她眼睛里涌出来。
安怀念的精神异常的好,眼里有光,他对景安说他想出院了。
景安很犹豫。
安怀念继续说:“我住了太久的院了,想要稍微逃离这里一下。”
他看着乔易,微笑着:“我想跟着乔易回中国,我想去高中看看。”
景安同意了,为他们订了机票,送他们去机场的时候,他哭了。
他心里清楚,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坐上飞机,两人的手始终是握在一起的,他们没有谈论这六年的时光,也没有谈论当下,他们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以前的事。
说他们第一次见面,说安怀念向她表白,说两人第一次约会,说了很多很多以前的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7.回家
安怀念始终戴着一顶帽子,因为化疗的原因他头发掉得厉害。
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乔易睁着眼看了他一路。
她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觉得现在是这么多年最开心的时刻。
她爱的人在身边,她还能握着他的手,感受他的体温,真的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了。
飞机降落,乔易带着安怀念回家。
他们坐在出租车上,路过乔易工作的大楼时,安怀念说想要下去走走。
乔易没有问原因,两人下了车,牵着手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她工作的地方离家近,步行十五分钟。
安怀念一直在笑,他轻声说:“没想到还能再和你一起回家。”
乔易摩挲着他的手,温柔道:“你如果想,还会有很多次。”
安怀念低头和她对视,点了点头。
我想啊,我当然想。
两人走得很慢,可到家的时候安怀念额上还是冒出了很多细汗,乔易让他坐在沙发上,去浴室拿了毛巾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温柔地给他擦汗,安怀念微微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擦干净汗,乔易的吻落在了他的额上,然后是眼睛,鼻子,唇。
安怀念的身体在发抖,她的唇也在抖。
我不知道还能和你待多久,所以我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乔易,我很爱你。
下飞机的时候是下午,等两人都整理好后,天已经黑了。
安怀念站在门口,看着乔易在厨房做饭。
他消瘦得厉害,穿着灰色家居服的样子,看着随时都会倒下。
他面色不好,但那双盯着乔易的眼却是通红的。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推走了乔易,他让她痛苦了。
乔易把做好的菜端上餐桌,两人面对面坐着,她笑着说:“不知道你现在的口味还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安怀念点头,吃了一口青菜,他说:“我们明天去高中看看好吗?”
他的声音是带着哽咽的,乔易点头,问:“你还想去哪里?”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公园。”
“好。”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关灯后,谁都没有睡。
对不起,乔易,我好像又自私了,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了,却还要拉着你再陪我一程。
安怀念在半夜的时候发烧了,乔易慌张地想要送他去医院。
他阻止,虚弱地开口:“我行李箱里有药,你拿给我好不好?”
乔易把药拿出来,倒了一杯温水看着他吃下去。
他躺在床上,乔易站在床边,就这样看着他,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太多,看得安怀念的心疼得厉害。
他小声说:“乔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
乔易没有说话,关了灯上床,抱住了他。
她说:“我好像也生病了,从你离开我那天起我就病了。”
我无法感受到除了你以外的幸福了。
他压抑着哭腔应了一声,问:“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乔易仰头去亲他:“你不丑,你永远是最好看的。”
真的吗?
8.追随
早上,安怀念的烧退了。乔易做了早饭,但他没吃下,起来吐了很久。
他从卫生间出来,看乔易的眼神很小心,大概是怕她又说出要送他去医院的话。
乔易很平静,去拿了温毛巾细细地给他擦脸:“安怀念,你现在高兴吗?”
他点头,却说不出什么。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高兴就好。”
七点半,两人从家里出发。
安怀念的精神与前两天相比,明显地衰弱下来。从云市到南市坐飞机需要一个多小时,上了飞机,安怀念就靠在乔易的肩上睡着了。
飞机降落,她才小心翼翼地叫醒了他,安怀念的脸色惨白,紧蹙着眉,额上有细汗。
乔易温柔地给他擦汗,抚平他的眉,说:“怀念,到了,我们走吧。”
“好。”
安怀念牵着她的手,两人慢慢地走出了机场。
坐上了去往高中的出租车,安怀念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抿唇看着窗外的风景,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眸子慢慢地红了,他轻声说:“小易,我想去胡同口看看。”
胡同口是他对乔易家的简称。
乔易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让司机改变了路线。
接近六年的时间过去,这周围的环境变化很大,安怀念看着看着就流出了泪来,他开口是哭腔,语气崩溃:“乔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摸在他脸上的手落在了他的手上,乔易用力地握紧他,那骨头硌得她生疼:“没关系,我认得路,我会带你回家。”
“好……回家。”
“嗯,回家。”
出租车停在胡同口附近,司机开口:“前面正在施工,好像是爆破,过不去了,车只能走到这儿。”
乔易对司机说了声谢谢,带着安怀念下了车。
两人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远处的房子一栋栋地倒下。
那一瞬间,安怀念似乎看到少年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孩从那片废墟里冲出来。
道路两旁有大大的梧桐树,阳光洒下来,大小不一的光斑落在两人身上。
他闭上眼,听到了自行车的声音,从遥远的时光深处传来。
叮叮叮——
他喃喃细语:“小易,我好像不痛了……”
乔易没有说话,她的嗓子被哽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呼吸了。
“这六年来,我无数次地想要回来,可我不敢……我去找过你,我看到你和林子,我看到你们很开心。”他靠在乔易的肩上,有眼泪流出来,“小易,是我抛弃了你……我明知道你没有亲人了……对不起啊小易对不起。”
“我好像开始做梦了。小易,你来接我了对不对。”他慢慢阖上眼,很安详的神态,“我在等你啊,我一直在等你。”
恍惚间,他看到了高中时候的乔易,她在那条被阳光铺满的大道上,她在笑,笑得多好看啊,她朝他伸出了手,她说,一起回家吧,怀念。
好,一起回家。
……
安怀念的葬礼,乔易没有去。
葬礼是景安筹办的,安怀念的母亲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晕了过去,在他葬礼那天才堪堪醒过来。
他下葬后一周,乔易去了墓园看他,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给他烧了一沓照片。
你没来得急去看,我替你去了,我拍了照,现在把它烧给你,我知道你能看见。
我相信你大概清楚我内心的想法,你也知道我没有亲人了。所以从十八岁那年开始,我就已经把你当作我的亲人了。
而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在身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如果一辈子顺遂,我想我大概还能够活六十年,这太漫长了,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时间,我不忍心让你再等我了,那太孤独了。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是在四月。
……
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了那条种满梧桐树的路,你牵着我的手,说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结婚。
……
“你听说过回光返照吗?”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