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算者往事
我将杯中的小酒一饮而尽，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急得我连忙朝洗漱间里大喊：“疯丫头！你好了没有啊？！”
“哎呀，烦死啦！”
“别撒谎，你是不是又在玩水？”
“哎，没呢，真的！”
“都多长时间了？你可别告诉我把水都给用完了啊！”
洗漱间里沉默了两秒，然后传出了她放荡不羁的欢呼：“好诶！现在用完啦！”随即是一阵傻里傻气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我差点气晕过去。
她总是要隔三差五地让我洗不上澡——大厦每天的供水都是有限的，即便这样，都已经算得上极度奢侈了。
我沮丧地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好在也没那么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年待在废料箱里过惯了，我竟不觉得难闻……
不一会儿，莉莉丝从洗漱间里穿着件浴袍便出来了，发丝还没吹干，湿答答的，滴着水，把我好不容易拖干净的地板又洗了一遍。
我无奈地看着她踩着拖鞋跳到床上，然后把床单搅作一团……
“喂，笨蛋，又在发愣！”她招呼着我过去，“快点帮我把头发擦干啦！”
我便去取毛巾，然后坐在她身旁……
疯丫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在捡我回来以前总是把房间搞得一团糟，而自打把我捡回来以后，就开始使唤着我做这做那的，叫我看上去就像是个免费的佣人……
但其实问题不大。
无非就是多费点神罢。
由于莉莉丝是个孤儿，我总会有些莫名其妙地怜恤她，就好像任她怎么闹腾也都会告诉自己不该生气……
但后来我听她说起，她知道自己是有父母的，而且她的父母还是异生种人。只不过作为命中注定的清算者，“父母”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没有特殊意义的名词罢了。假如有必要，她甚至会毫不犹豫地清算她的父母——因为他们没有亲情，甚至不相认识。
先前说过，清算者即是由原始种人组成的执行血腥任务的团体。多数清算者都以生养儿女为最大的不齿，然而原始种的寿命又短，那么他们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保持统治地位并历代延续的呢？
通过“转嫁”。
自原始种人建立起政权以后，他们也掌握了基因篡改技术。
碍于自身厌恶新生，于是他们便将延续“火种”的任务交给了异生种人——通过剪除异生种基因片段的方法，让他们产下的后代皆为原始种人。
这样的“工作”甚至都已经发展成一道产业。异生种人可以通过为原始种人生育后代，来获取贡献度，使自身免于遭到清算。而代价则是他们将沦为生育的机器，且永远无法接触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甚至有朝一日，还可能会面临自己子女的刀剑相向。
说到这里，还要提起清算者的历史。
莉莉丝告诉我，清算者其实并不是一个邪恶的机构，恰恰相反，它在原始种治下的奥伽墨历史进程中，已近最大程度的仁慈。
时光回溯到原始种起义军获胜之日。
初代领导者斷，极端激进，随从他的心腹也与他的作风如出一辙。
他们镇压了各个分治区，一待时机成熟，就鼓动了惨无人道的大复仇，使奥伽墨陷入血海。
仅照当时的粗略统计，一个恒星周内被残忍杀害的异生种人就高达三亿——这还只是真正死亡人数的冰山一角。
故，事实证明了，原始种人天生就存在着喋血成性的基因，一旦被激活，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仿佛成瘾般。这在莉莉丝身上多少也能看的出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以斷为首的统治者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接任执政的原始种领袖，也终于开始收敛锋芒。
此后，两方在不懈的努力与无数的谈判中，也终于达成了“休杀”的共识。
然后便是“清算者机制”的形成。
原始种高层颁布政令，向广大同族征召加入清算者：凡是加入清算者的，将享受“万事优先”待遇，但必须听从组织的安排，违抗指令将依照事态的严重程度处以相应处罚，最高死刑；而凡是不愿意加入清算者的，皆有权利同异生种一起生活，但不可生育，不可公然与清算者抗衡，且一生都将被密切监视，违反任何一条秩律，一概以死刑论处。
于是，在不对等的条件下，多数原始种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清算者。而没有加入的，不是遭到自己同族的猎杀就是老死在贫民窟，彻底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很快，原始种政权便牢牢收拢了自己的团体，并且加强了高层的权力管辖，从而对那些无止境的杀戮作出了限制，缓和了两个种族间的矛盾。
但人口问题依旧突出。
原始种政权尚不接受改朝换代，于是才有了“收编计划”。
因为原始种人的寿命长度较短，且受外部因素的干扰极小，所以每个清算者的死亡日期都是可以粗略预测的。
通过预测即将亡故的人数，组织会立马征聘相应的异生种人来帮他们“增员”——这便是清算者的“按需繁育”政策。所产生的每一个后代都将被组织严格监控，而后送至原始种未成年人培育中心，在那里接受清算者教育，直至成年。成年后，他们便可立即填补上亡故先辈的空位，成为新一代的清算者与衷心效命于组织的新生力量……
通过这种方法，清算者在多个恒星周里都保持着数量上的大体稳定。
他们无需担心同胞是否会对奥伽墨造成负担，他们只需集中精神，处理异生种人给奥伽墨造成的负担……
故而清算者这个组织是高度集中的，也是高层极易操控的。
他们通过追踪监视每一个流落在外的原始种人来加强集权，保证自己能够长期操控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形兵器”。
至于我。
我就是个原始种人——特别还是个出乎意料的、不在编制内的原始种人。
三个恒星周前，我甚至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异生种人，直到疯丫头跑进瓦窑巷把我捅得千疮百孔，我才真正地获悉自己的身世。
可我此前竟然没被组织发现！
这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
当然，通过莉莉丝，“组织”终于关注到了我，并且，带来了我的厄运……
也就是那该死的投名状——完成人生当中的第一次清算。
哪怕只有一个单位，也允许我入伙。
否则等待我的就是——他们总会编出个理由来，把我杀掉。
实话说，我还是怕死。
怕这一次，真就消散在茫茫宇宙。
所以，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我坐在疯丫头身旁，无神地捧着毛巾，轻柔地擦拭她微润、带有薰衣草般芳香的发梢，不觉间又叹了口气。
谁知她突然起身，靠紧我，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起落的呼吸，缓缓的心跳……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可能连起码的脸红都没有？
更甚的是，她突然一反常态地轻声呼唤道：“枭，生日快乐！”
我顿生满腹疑惑，可她的手还是紧紧地蒙在我的眼睛上。
“三个恒星周前的今天，我遇到了你。所以……我就擅作主张的，把今天当作你的生日啦。这么长时间以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怎么？这是要给我送行啊？”我笑着说道。
“嗯……的确。不过在那之前呢，我要先给你一个惊喜。”
“嗯？什么惊喜？”
“你跟我来。”
她捂着我的眼，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
根据这么久的经验，我猜，我应该来到了观景眺台的隔窗前。
疯丫头放下了双手。
果不其然，的确在这儿！
在我的跟前，有一张小桌子。
上面放着一块大大的蛋糕。
蛋糕上只有三根蜡烛，分明是在祝我三岁生日快乐嘛！这个疯丫头……
我正想吹灭蜡烛，疯丫头却喊住了我。
“喂，你先看看下面！”
于是我的目光下移……
终于，看到了一张照片……
等等，那是？
这……这是真的吗？！
顷刻间，我热泪盈眶。
那是激动的泪水。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在这近乎要把我淹没的苦海中的一线生机！
我颤抖着抱住了疯丫头，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急切兴奋地问道：“哪……哪里？你是在哪里弄到这张照片的？！”
“你猜咯！”
那张照片上，分明是一颗星球……
是一颗蔚蓝色、美丽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