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道伐吴——错过良机的南征
(一)战前态势
刘备退回永安不久,吴军跟踪追击,在白帝城南面的南山安营,吴军将领朱然、宋谦、潘璋纷纷上表,要求乘胜追击,攻入蜀中,一举拿下西川。
孙权拿不定主意,就问陆逊,陆逊、朱然、骆统等人都认为,曹丕近些天在南线集结重兵,说是要帮我们打刘备,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还真不好说,对曹丕不能不留一手。如果我军深入蜀地,到时候曹丕却来打我们的建业、江陵,我军来不及回援,那就大事不妙了。
孙权一听有理,也就打消了入蜀的念头,收兵回撤。
事情不出陆逊所料,曹丕果然动手了,不是打刘备,曹丕的目标正是孙权。
222年八月,曹丕接到孙权捷报,虽然心里很惊讶,他没想到孙权这么快就将刘备打败,但表面上当着东吴报捷使者的面,对孙权还是狠狠地夸奖了一番,夸完之后,进入正题,曹丕派人给孙权送了一份自己写的《典论》,这是曹丕的得意之作,明显是在向孙权炫耀。
接下来,曹丕向孙权提出了要求,送太子入质,并准备派自己的心腹侍中辛毗、尚书桓阶到江东与吴国结盟,顺便将孙权的王太子孙登带回中原。
孙权很客气地表示,使者您就不用派了,我的人品您还不了解吗?(曹丕心说,正因为了解,所以才需要人质。你小子奸诈狡猾,不扣人质,我可不放心。)咱们之间还用盟誓那么俗套!我儿子孙登还小(本年14岁),不懂礼数,等过两年,他大一些,我再派他前去洛阳朝觐天子,您看如何?
曹丕一听就火了,孙权是存心不给自己面子。去年(221年),曹丕就跟孙权提过一次,要封孙权的大儿子孙登为万户侯,让孙登到洛阳受封,也就是去当人质。孙权这么狡猾,当然不干,只是成车地给曹丕送礼、说好话,但就是不送人。
谁知,曹丕如此执着,旧事重提,这时孙权打败了刘备,感觉腰杆子硬气了,便不再买曹丕的账。
既然谈不拢,那就打吧。曹丕早就为南征做好了准备。
八月,谈判破裂,九月,曹丕“兴师问罪”的大军就出发了。这足以说明,曹丕早有准备,他早就想打了。
事实上,两军早就开打了。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孙权率大军西进时,据守襄阳的曹仁很紧张,这足以说明两军的互不相信。曹仁担心,孙权打着迎战刘备的旗号,暗地里来偷袭他的襄阳,因为这时的襄阳,驻军不多,而且几乎就要发生粮荒。
很显然,一旦吴军北上,曹仁就只能撤退。魏国普遍主张放弃襄阳、樊城,以免到时孙权打来,更被动,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魏国君臣对孙权的不信任。曹丕于是下令曹仁后撤,曹仁放火烧毁了襄阳、樊城,主动退到宛城。
仅仅因为缺粮,就放弃战略要地襄阳,曹丕君臣的短视可见一斑。曹丕的亲信时任丞相长史的司马懿曾坚决反对,但曹丕听从了众臣的意见,未理会司马懿的劝告。
曹仁放弃两城一个月后,孙权派将军陈邵率军沿汉水逆流而上兵不血刃轻取襄阳、樊城。关羽若是地下有知,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会被气得活过来。当年,关羽拼尽全力打了几个月都没打下来的坚城,居然就这么让吴军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但吴人也没笑多久,随后事情的发展再次证明了,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特别是在权谋盛行、烽火连天的三国时代,想要地盘,不打个你死我活,怎么可能。
曹丕听说吴军占领襄阳,也后悔了,马上下令让曹仁领兵收复。
车骑将军曹仁得令后,不敢怠慢,立即起兵,率右将军徐晃、横海将军吕常、扬武将军满宠领兵南下。
陈邵抵挡不住,很快被赶跑。孙权没高兴几天,襄阳又回到了曹丕手中,曹仁有了军功,曹丕又有了提拔曹仁的借口,曹仁是活着的宗室亲信中资历最深的将领,也是曹丕依靠的对象,新的任命随着曹丕的使者来到前线,曹仁被晋升为大将军。
开战的不仅仅是襄阳,淮南方向曹休也没闲着,多次派兵偷袭对岸的吴军,搞点偷营放火的小动作,但曹休的小动作也不算小,先后攻破历阳的吴军营寨,一把火烧了芜湖民屯数千家。把吴军折腾够呛。曹休杀人放火玩得不亦乐乎,曹丕对宗室亲信向来大方,马上提拔曹休做了征东将军、扬州刺史,坐镇东南。
但相比于即将展开的大战,之前的这些边境冲突,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二)魏军全线进攻
222年九月,即猇亭之战结束不到两月,曹丕一声令下,魏军兵分三路,大举伐吴。
大将军曹仁(驻合肥)带着儿子曹泰、将军王双、将军常雕、将军诸葛虔率军出濡须(今安徽含山);攻击东吴的濡须坞,攻克后,渡江进攻牛渚。
征东大将军曹休(驻寿春)率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领兵出洞口(今安徽和县南)长江渡口,这里距濡须很近,曹休军可看作曹仁的偏军,曹休的任务是协助曹仁,两军遥相呼应,互为声援。
曹休虽年轻,但曹丕对他给予厚望,曹仁已经老了,在曹丕眼里把曹休当作了接班人,曹丕打算把东南交给曹休,所以曹休麾下集中了东方五州兵马,这五州分別是扬州刺史曹休本人兼任、青、徐(臧霸等),兖州刺史王凌,豫州刺史贾逵。屯驻于这些地区的部队都归曹休节制,总数有二十余军,兵力十多万。
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时驻宛城)、左将军张郃、右将军徐晃,领兵进攻南郡(今湖北江陵县)郡治江陵。
魏军三路并进,气势如虹。孙权也不甘示弱,分兵派将,准备迎战。
牛渚方向:建威将军吕范奉命率水军迎战洞口方向的曹休部。偏将军全琮,扬威将军、广陵太守京城守将孙韶,建武将军、领庐江太守徐盛隶属吕范麾下,水军统领安东将军贺齐、吾粲也率水军往来江上巡航警备。
濡须坞方向:负责对付曹仁的是东吴大将朱桓,部将偏将军骆统、严圭驻守江中的中洲小岛。
江陵方向:征北将军朱然守江陵城,左将军诸葛瑾都督公安驻守南岸公安城与朱然隔江相望。
吴军的几路主将,吕范是三朝老臣,也是孙权的大管家。众将中,论军事能力,吕范是最差的,领兵征战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这位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草包。但谁让人家资历老,又是亲信,所以孙权才让他当主将。
吕范麾下的全琮日后是江东政坛的风云人物,常年驻防牛渚负责江防,能力远超草包吕范。孙韶是宗室中的后起之秀,长期驻守京城,跟全琮一样也是能力出众的边将。徐盛是淮泗将领,在老将逐渐凋零的黄武时代,徐盛是孙权重点提拔的对象。贺齐长期负责国内治安,围剿山越,相当于孙权的武装警察部队司令。
在这次领兵出阵的吴军将领中,江东大族出身或江东名士背景的将军开始走上前台独当一面。
吾粲(?—245),字孔休,吴郡乌程人。江东名士,在吴郡与陆逊等名门公子齐名。孙权当车骑将军时招入麾下当主簿,这次以参军校尉的身份随军出征。
朱桓(177—238),字休穆,吴郡吴人。出身江东四大家族之一的朱氏。曾以荡寇校尉身份领兵二千参与平定吴郡、会稽郡,后又带兵平定丹阳、鄱阳山贼,以军功升裨将军。接替周泰担任濡须都督,成为坐镇方面的大将。孙权把关乎存亡的濡须交给朱桓,说明孙权对朱桓的忠诚能力比较放心,这才敢让朱桓担当大任。
(三)洞口、京城之战
十一月,曹休大军到达长江北岸的广陵,吕范闻讯立即率水军在江面排开阵势,阻止魏军渡江。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东吴水军横列长江之际,江面忽然刮起大风,这股不期而至的大风彻底打乱了吴军水军的阵形,很多船被吹到了北岸魏军防区。
对这些送上门来的“礼物”,魏军没有理由不收,吴军惨了,本来没想打,却被硬生生吹过来,几千人做了魏军的俘虏。
相比于这些被吹到岸上沦为战俘的水兵,待在船上的水兵更惨,吴军的战船接二连三被吹翻,船上的吴兵纷纷落水,飓风下波涛汹涌的长江仿佛一只巨兽吞噬着吴兵,不计其数的士兵葬身水底。
出于求生本能,落水的士兵纷纷向尚未沉没的大船游去,一旦攀住船舷就死不放手,谁都明白,这是唯一的生路。本就摇摇晃晃的战船,加上这么多人攀住船帮,战船摇晃得更厉害,船上的士兵,为减轻船身重量,开始挥刀砍向自己的战友,一双双求助的手被无情地砍断,不断有被砍掉手指的士兵跌入大海,却不断有新的手攀上来,士兵绝望的喊叫声、呻吟声传出很远,景象惨不忍睹。
将军吾粲的船也被人攀住,惊慌的部下也准备操起戈矛刺向求救的友军,但吾粲制止了他们,并让部下把攀住船舷的人救上来。部下有人提醒吾粲,救这些人上船,势必加重船的重量,船只可能因超载而沉没。但吾粲不为所动,下令全力救人,说宁可船重沉没,也要救援。友军落难,怎能见死不救!就这样,被吾粲救活的有上百人。
一场飓风吴军折损数千,吕范只好率残余战船退守南岸。幸好贺齐督率的水军及时赶来增援,才稳住阵脚。
曹丕此时也亲临宛城督战,听到捷报,催促曹休立即渡江,以求扩大战果,曹休马上催促臧霸渡江。一级压一级。
对臧霸,曹丕始终不放心,对前者保持高度警惕,特意让曹休就近监视。这次出征,曹休秉承曹丕之意,让臧霸的青徐水军打头阵。打赢吴军除外患,打死青徐水军就是除内乱。
臧霸不敢违令,亲率一万水军乘五百只战船渡江偷袭吴军孙韶部镇守的京口。
孙韶,字公礼。丹阳叛乱时,妫览、戴员杀了孙翊,孙韶的父亲孙河因质问两人也被杀害,孙韶受命统领其父旧部,孙权从前线赶回平叛,路过京城,想试一试孙韶的能力,特意让人假装攻城,城上的反应相当迅速,士兵们各就各位,城上传来的口令声、应答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有条不紊,不时从城上射下箭羽。孙权见孙韶指挥有方,这才放心,派人喊话,告知身份。
此后,孙韶一直镇守京城。但吴军显然低估了魏军的能力,特别是臧霸青徐水军的战斗力。吴军沿江的守备松懈,被臧霸抓住机会,一举突破,魏军顺利登陆,直到魏兵杀到眼前,孙韶都不敢相信魏军已经登陆的事实,一万魏兵对毫无准备的吴兵发起了突袭,一阵猛杀后,战场上留下几千具吴兵尸体,魏军并不恋战,得胜后便乘船扬帆而去。剩下孙韶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吴军被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再不敢大意,京口的孙韶吃了大亏,驻防牛渚的全琮吸取教训,整天甲胄不离身,日夜派兵巡江,生怕魏兵再摸过来。吴军被搞得草木皆兵神经兮兮。
曹休虽然打了胜仗,但从曹丕的意图看,曹休军也不过是支偏师,曹丕压根儿没打算让曹休大举南攻,因自古平江南,最理想的渡江地点不是广陵,而是采石。相对广陵,采石的江面要窄得多,从这里横渡长江更容易,特别是在古代普遍使用抗风力不强的木船的情况下,没有哪个主将会给自己找麻烦,放着采石不攻,偏偏要去广陵自找苦吃。
曹丕让曹休从洞口(广陵附近)出击,其目的无非是牵制骚扰对岸吴军,支援担任主攻的曹仁军。
虽说曹休军只是助攻,但孙权却颇为重视这路魏军,因为在曹休军中有一位足以让他以及江东人人肝颤,为之色变胆裂的猛人——张辽。当年合肥之战的余威,至今仍在,吴人对那场惨烈的逍遥津一战仍记忆犹新。
孙权对手下众将说张辽虽身患重病,但也不能大意轻敌,如在战场相遇,一定要多加小心。张辽当时的确得了重病,到了广陵一直卧病在床,不久在江都去世,一代名将就此告别了战场。
(四)孙权改元
就在吴军与魏军沿长江一线展开攻防战的同时,孙权的后方再次起火,孙权也品尝到了被人背后捅刀子的滋味,向他下手的正是让他跟他哥哥孙策头痛一生的山越以及那些隐藏在深山里不服他的宗族武装。
孙权与曹丕全面开战的消息传遍江东,一直躲在山区等待时机的山越,意识到反攻的最佳时机来了。于是,各地山越纷纷起兵,从山里出来,到处攻城拔寨,在孙权的大后方折腾得天翻地覆。
吴郡钱唐大帅彭式等宗族武装,趁机四处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孙权不得不抽调江防部队迅速回援。孙权的老根据地江东六郡有山越,刚刚打下的荆州也不平静,刘备东征,荆州武陵郡、桂阳郡原刘备旧部,也纷纷起兵响应刘备东征大军,可惜刘备战败,这些义军失去呼应,但仍据守险要与吴军抗衡。
此时孙权的主力都在前方,后方无兵可用,不得不让镇守交州的步骘率交州兵一万,北上增援。
后方到处警报不断,前线又连打败仗,孙权焦头烂额,不得不厚着脸皮,向曹丕上书求饶,请曹丕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在“认罪书”里,孙权把自己说得好可怜,还说如果曹丕不肯原谅他,就自我发配去交州反省。最后还说等儿子孙登再大一些,就让张昭亲自护送去洛阳。到这时,孙权还在拿人质说事儿,忽悠曹丕。
曹丕倒也大方,说认罪就不必了,你把儿子送来就行,你的儿子早上到,晚上我就退兵。
就为了一个人质,双方使节往来不断,足足谈了一年,也没谈出个结果,曹丕十分想要,孙权找各种借口不给。
孙权知道混不过去了,心一横,干脆跟曹丕彻底翻脸,也不用曹丕的年号了,自己改元黄武,以示跟曹丕决裂,正式单飞,双方彻底分道扬镳。
说起孙权的这个年号也很有意思,曹丕称帝后的年号叫黄初,刘备紧随其后也做了皇帝,年号章武。孙权的年号叫黄武,从曹丕、刘备的年号各取一字。
按说都有了年号,也该登基称帝了,但孙权却并没有马上称帝,江东群臣以为孙权在等群下劝进,也学曹丕、刘备的大臣,纷纷上表劝进,但孙权却百般推辞,大家以为孙权是按程序演戏,频繁上书。
孙权见群臣误会了,不得不说实话,孙权并非不想当皇帝,自他接班上台,没有一天不想黄袍加身面南称帝。但眼下自己跟曹丕、刘备都闹翻了,形势岌岌可危,先保住地盘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称帝,还是先缓缓吧。
此时的孙权特别缺乏安全感,长袖善舞很会搞外交的孙权如今也面临被夹攻的危险,在生存危机没有解除之前,孙权只好把自己称帝的好日子向后推。
(五)濡须坞之战
濡须水源出巢湖,古濡须水是巢湖最早的通江河道。
濡须水出巢湖后一路东流经濡须山、七宝山,两山对峙,中有石梁,凿石通流,形势险要,是古巢湖的出口。
濡须水口即是东关,也叫栅江口。濡须口位于濡须山、七宝山之间,有东西两关(西关,在东关西十里七宝山上)。东关在南岸,吴军在此筑城防守。
东关,位于庐州巢县东南四十里,东北距和州含山七十里。其地有濡须坞(今安徽无为北)扼守南北通道,是南北对抗兵家必争之地。东吴向来重视对此地的防守,先后守在这里的周泰、朱桓都是东吴名将。
西关,在北岸。魏军也在此修有营垒。
魏军理想的进军路线是从涡水、颍水入淮河出淝水,再越巢湖出濡须水,负责进攻濡须的是大将军曹仁以及他率领的魏军主力,曹仁的对手就是朱桓。
相比于身经百战见惯阵战、与关羽这样的猛人都交过手的曹仁,朱桓只能算无名之辈,朱桓的从军经历实在挑不出什么闪光点,在这之前他只打过山越之类不入流的角色。要知道,人家曹仁可是打过赤壁大战的,跟周瑜、关羽都打过对手仗,可谓沙场名将。
一上场,曹仁就来了一个声东击西。缺乏战场经验的朱桓果然中计。
曹仁率领数万大军直奔濡须而来,扬言要攻濡须东三十里的羡溪,朱桓得到报告,当即分兵去救羡溪。曹仁得知朱桓上当,马上指挥大军朝濡须杀来。这时,朱桓已经把手下大部派去救羡溪了,濡须只剩下五千人马。听说曹仁数万人转眼就到,守军十分恐慌。
朱桓一面派人骑快马去追回增援羡溪的部队,一面安抚在场的部下。朱桓为稳定人心,不惜埋汰起对手曹仁。
朱桓看着面有惧色的部下说:“两军交战,胜负不在兵马,在于主将。诸位,曹仁你们听说过,领兵打仗,曹仁岂是我的对手(这就有点儿吹牛了,曹仁谁人不知,但知道你朱桓的,的确不多,谁让您出道晚呢)!我军虽少却据守坚城,北靠高山南临大江,曹仁兵马虽多,能奈我何。曹仁所部远道而来人马疲惫,不足为惧,即使曹丕亲来,我们都不怕,何况是曹仁鼠辈(又吹牛了)。”
朱桓随即命令偃旗息鼓,在濡须也摆出空城计。
曹仁真正想打的是濡须中洲,所谓中洲乃是濡须水中的一座小岛,朱桓所部士兵家属大部在此,家属对部队的重要看过之前关羽走麦城的都知道,曹仁也想学吕蒙,准备对朱桓军的家属下手,一旦得手,朱桓所部势必军心动摇,便会不战自溃,濡须唾手可得。想法不错,但朱桓不是关羽,所以历史并未重演。
曹仁派儿子曹泰进攻朱桓据守的濡须城,派大将常雕、王双乘战船进攻濡须中洲。随曹仁出征的扬州别驾蒋济乃是本地人士,熟悉地形,他提醒曹仁,吴兵占据西岸,其水军尽在上游,我军如深入中洲,敌兵若从后切断我军退路,大军深陷险地,恐非万全之策。但曹仁自以为得计,对蒋济之言充耳不闻。
濡须城中的朱桓,一面指挥部下守城,一面派水军堵截魏兵,果如蒋济所料,魏兵擅长攻城野战,但水战却非吴军敌手。被吴军截住,一阵厮杀,魏军大败,常雕阵亡,王双被生擒活捉。魏兵死伤一千多人。
朱桓之所以把家属安排在濡须中洲,就是因为那里远离陆地,而想攻上岛,必须通过吴军水军这一关,老将曹仁还是轻敌了,才会为朱桓所败。
曹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遭遇败绩实属正常。
曹仁大败而回,羞愧难当,不久抑郁而终。数年之后,曹休步了曹仁的后尘,这是后话。
(六)江陵攻防战
“江陵,全楚之中。北有襄阳之蔽,西有夷陵之防,东有武昌之援”。“从来善用荆州者,莫如楚,楚都于郢,而其争中原也,则在方城、汉水之外,是今日襄阳以北地矣。西则以黔中、巫郡隔碍秦、雍,控扼巴蜀,非今日归州、夷陵诸境乎?东则越冥阨以迫陈、蔡,由夏州、州来、符离以通江淮,非今日武昌、黄、蕲之郊乎?是则全楚之形胜,莫过于荆州也。”(《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五湖广一)
江陵的战略地位不需多言,仅就其地理形势山川之险而论,南有长江天堑,江津戍与马头戍(今湖北公安北),南北夹江对峙,南北要冲,扼东西之交通,江防重地。西有西陵峡、夷陵、荆门、虎牙沿江军事险要。
夷陵居三峡之口,扼守益州、荆州水道之咽喉,上锁巴夔,下引荆襄,战略锁钥。东有云梦大泽及长江,与江夏郡分隔,东南可守荆江口(今湖南岳阳城陵矶),东守汉水及西岸当阳长坂。
后世八百里洞庭当时还是平原,洞庭平原是一片足以与江汉平原媲美的三角洲。
江陵得失关乎魏军能否平定江南。一旦魏军占领江陵就可席卷荆州而后顺江东下,直指建业。后来晋军灭吴就是先取江陵而后水陆并进扫平江东。江陵得失牵动全局。所以,曹丕才派心腹夏侯尚、大将曹真担当主攻。
只要看看领兵将领曹真、夏侯尚的身份履历即可知,曹丕对江陵的重视程度。
曹真,曹魏第二代宗室中最杰出的将领,深受曹操信任,奉命统领最精锐的虎豹骑。多年来,曹真跟随曹操南征北战,多次立下大功。
曹丕即位后,对这位名将一如既往地信任。
夏侯尚(?—226),字伯仁。夏侯渊的侄子,从他的姓氏上就可看出他的身份,曹与夏侯本一家。值得一提的是,他跟曹丕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关系亲密,夏侯尚曾随曹彰北征乌桓,曹丕即位后,自然要优先提拔自己的好兄弟夏侯尚。
夏侯尚被提升为征南将军,以他此前的资历,论战功这个名号将军的位置是轮不到他的,曹操的五虎上将张辽等人是征战沙场数十载才以战功跻身于名号将军之列,而夏侯尚因他特殊的身份,平步青云。
夏侯尚之前并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打刘封一支偏军还是与徐晃合作又有内应相助才获胜。
曹真当时的官职是上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钺。夏侯尚是征南大将军。虽然都是大将军,但也有主次之分,论资历经验和在军中的威望,这次远征主将自然非曹真莫属,而曹丕安排夏侯尚做曹真的副将,明摆着是让夏侯尚分享战功,为日后提拔他创造条件。
曹丕为这支部队配备了当时超级豪华阵容,颍川名士曹丕亲信辛毗是曹真的军师,曹操的五虎上将,于禁被曹丕羞辱死了,乐进病死,张辽在曹休军中,剩下的两员大将张郃、徐晃,曹丕全派给了曹真。
曹真的对手是朱然,与曹真相比,朱然也是一位新人,跟曹仁与朱桓的情形相似,朱然此前上场的机会并不多,但每次都是在关键时刻立下奇功。219年十一月曾跟随潘璋生擒关羽,222年七月又在与刘备的猇亭之战中,亲率所部五千人乘船深入刘备后方,与陆逊前后夹击刘备,为东吴立下大功。
可见,朱然出道虽晚,但表现不俗,堪称东吴第二代将领中的佼佼者,加上又是孙权亲信,不然,孙权不会把镇守江陵的重任交给他。
当时从襄阳到江陵,几乎一马平川,交通便利,曹真的大军并未费多少周折,便兵临城下。魏军在江陵城外扎下数座大营,隔绝江陵与外界的联系,把江陵团团包围。这一围就是六个多月。
江陵被围,孙权心急如焚,这座好不容易才从关羽手中夺回的城池,无论如何不能丢。孙权并没让朱然等多久,魏军围城,孙权迅速派出援兵前往解围,增援朱然部。
222年十二月,吴军第一路援兵孙盛所部一万人赶到江陵。孙盛兵少不敢直接进攻曹真,便在江陵中洲修筑营垒,与城内守军成掎角之势,相互声援。
江陵中洲,又名百里洲,位于江陵西南长江江心。这座江心小岛方圆百里,岛上有不少百姓在此种地为生,这座不起眼的小岛此刻成为拱卫江陵的一座屏障,孙盛欺负魏军水军实力不强,所以把这座小岛当做屯兵之地,防守并不严密。
魏黄初四年(223)正月,曹真决心先扫清外围,派左将军张郃进攻江陵中洲。曹真与张郃共事多年,彼此了解,不久之前,两人还曾联手合力扫平西北安定卢水胡人叛乱,彼此配合默契。张郃领命后,带兵成功登陆江陵中洲,大破孙盛,赶走吴兵后,魏军在岛上重新构筑防御工事,屯兵据守。
孙权接到败报,得知孙盛兵败,急令长江南岸公安城的诸葛瑾等人领兵救援,魏军方面担任阻击任务的正是夏侯尚。
得到孙权的最高指示,诸葛瑾不敢怠慢,迅速行动,兵分两路,一路渡江进攻江陵中洲,水军一部巡航长江负责阻击北岸魏兵增援。
白天,夏侯尚没有采取行动。到了晚上,夏侯尚率马步兵一万乘油船,从下流水浅处悄悄渡江,夜袭诸葛瑾南岸大营,一把火烧了诸葛瑾停在港湾里的战船,水陆并进大破诸葛瑾。
公安援军被夏侯尚击退。第二路援兵也失败了。
魏国江夏太守文聘也成功挡住从沔口(即夏口)方向来援的吴军,文聘的水军不多,但汉水水浅,只能通小船,吴军的大船开不进汉水,在文聘的防线面前,一筹莫展。东吴江夏太守孙奂率领的第三路援军被文聘挡住去路,大败而回。
二月,前线频频失利,孙权见众将无功而返,终于沉不住气了,只好亲自出马。孙权从鄱阳湖千里迢迢赶到黄鹄山(今蛇山,与夏口对望)督战,令老将韩当率军攻击前进拼死向江陵靠拢。
但曹真营寨坚固,魏军的防守犹如铜墙铁壁,韩当根本挤不进去。
此时江陵城对外联系被完全切断,成了一座孤城。与此同时,曹真指挥大军发动持续猛攻,魏军在城外堆起土山,在山上修筑塔楼,其高度已远超城墙,魏兵站在上面,城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每天魏兵都会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向城里射箭,箭如雨下,城上吴军只能伏在城墙上,连头都不敢抬。
地面上的攻城战打得不可开交,曹真又开辟第二战场,派人在城外挖掘地道,以土工作业的方式逼近城墙。
在魏军一浪高过一浪的猛攻下,朱然居然奇迹般顶住了。但城里守军得不到增援,越打越少,到了223年三月,尚有战力的已经不到五千,江陵是座大城,区区五千人用起来捉襟见肘。
江陵县令姚泰负责防守北门,眼见城外魏军的连营一眼望不到边,城里就只剩下这几千老弱残兵,粮草也快用完了,姚泰动摇了,在他看来此城早晚必破,必须趁魏兵还没打进来,给自己找条后路。姚泰派自己的亲信悄悄潜出城与魏军取得联系,表示愿做内应,到时打开城门,接应魏军进城。
姚泰的密谋很快被朱然知道,朱然二话不说砍了姚泰。
魏军失去内应,只好另想办法。过了不久,夏侯尚派人从北岸搭了几座浮桥到百里洲,又派马步兵一万,从浮桥登上百里洲准备长期固守,魏兵从浮桥上日夜横渡不停。
奉命前来解围的吴将潘璋等,见魏军势大,不敢强攻。此时正值隆冬时节,江水很浅,吴军的战船还未开到便会搁浅,想解围只能另想对策。很快,潘璋有了办法,说起来也不新鲜,还是火攻,这招周瑜、陆逊都用过,算是吴军的保留战法。
此时潘璋军在夏侯尚大军上游五十里处,潘璋派人砍了好多芦苇,然后把这些芦苇成捆成捆绑在木筏上,打算点燃后,将木筏顺流放下,火烧魏军浮桥。就在吴军准备再次使用火攻时,魏军突然撤兵。
原来魏军中有人看出了架设浮桥的危险,此人就是随同曹丕坐镇宛城督战的董昭。董昭对曹丕说,我数万大军深入江心小岛,几万人进出仅靠几座浮桥,过于冒险,万一敌人火烧浮桥,江水上涨,几万大军就会被困在岛上,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曹丕也觉得有理,赶紧派人令夏侯尚马上退出。魏军撤退时,吴军果然赶来拦截,幸亏退得早,只损失了几千兵马,不然三万人真的可能被吴军趁势围歼。
魏军退出百里洲十天后,江水暴涨,曹丕不禁佩服董昭料事如神。这时,曹仁在濡须战败的消息传来,曹丕见江陵也久攻不下,只好下令全线撤退。
曹丕三道伐吴就此收场。
在这场孙曹大战中,东吴在世名将悉数登场,但表现最抢眼的却不是他们而是如朱然、朱桓为代表的第二代后起之秀。但很多人可能注意到了,一个大人物始终没有露面,这就是陆逊。
陆逊到哪里去了?答案是夷陵。此时夷陵已改名西陵。陆逊特别重视西陵的战略地位,曾跟孙权说,西陵得失不仅关乎荆州安危更关乎帝国的存亡,必须选精兵良将镇守。
西陵当大巴山南麓,北距襄樊,东连江陵,西接峡口。守此可兼顾两面:向西,守住巴蜀之敌出川峡口,向北助守江陵外围屏障。
魏兵没有舟船补给,难以攻克。而魏军一旦攻击江陵,西陵也可快速增援。当曹真、夏侯尚围攻江陵时,陆逊正屯兵西陵。
江陵被围期间,陆逊一直按兵不动,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朱然能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