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本书的第一辑关注的问题是科学是什么的话,那么第二辑要讨论的就是科学是怎样发展起来的,特别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自诞生以来是如何发展和完善,直到今天成为无可置疑的科学事实的。达尔文强调的是经历自然选择的进化,在有些地方,理查德·道金斯把自然选择学说称为“全然无情的荣耀”。在本辑接下来的文章中,道金斯娓娓道来,叙述了这个理论是如何在一场极具绅士风度的、由科学家主演的“双簧”中向大众提出来的;它在何时有效、何时又会失效;它是怎样被推进,又是怎样被误解的;它的解释力和有效性能延伸多远。在这些文章背后,贯穿始终的是这样一种动机:改进、澄清和发展这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科学思想,并扩展它的应用范围。
第一篇文章是道金斯在林奈学会(Linnean Society)发表的一篇讲话,纪念达尔文和阿尔弗雷德·华莱士于1858年联袂发表了他们石破天惊的论文。他们的论文揭示了令世界震惊的发现,宣告了一种最彻底、最深刻的科学,以及科学的价值观的诞生。本文集第一辑阐明了这种价值观并进行了论证。在将这两位伟大的维多利亚式科学家的论文联系起来加以分析之后,道金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说:达尔文式自然选择理论是唯一充分的解释:不仅可以解释生命是如何进化的,而且可以解释生命可能如何进化。前辈的荣耀,后人的挑战。这些正是道金斯式的“科学话语”的标志性特征。
后人的挑战,也是自我挑战。《普适达尔文主义》一文在系统地评述了伟大的德国-美国进化生物学家恩斯特·迈尔(Ernst Mayr)所指出的6种有可能作为备选方案的进化理论(进化论只是其中一种)的基础上,大胆假设、严格求证,提出了普适达尔文主义学说。更进一步来说,这一举奠定了全新的“进化太空生物学”的学科基础。对自己充满激情的事业展现出雄心壮志,这也许不算罕见;对科学理论永远坚持严格求证的态度,也许也不太罕见。但对自己从事的事业进行客观的、批判性的审视,或许就比较罕见了。像道金斯这样无比苛刻地对自己最热爱的事业进行求证更是极其罕见。那么,这样做有什么回报吗?无疑是拥有辩护律师式的绝对自信,即相信自己已经极其有力地证明了:
从原则上说,达尔文主义……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力量,可以指导复杂适应性(adaptive complexity)方向上的进化。它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是有效的。困扰其他五种理论的那些缺点不会影响它,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它在整个宇宙中的有效性。
当然,在达尔文提出进化论的时候,人类还没有发现基因,更别说确定自然选择的对象了。本辑中的《复制者生态学》一文最先发表于一本向迈尔致敬的文集,它在20世纪关于自然选择的层次的大辩论的背景下讨论了进化问题,证明基因就是生命系统中唯一的复制者。这篇论文的阐述极其清晰,堪称典范。而且,引人注目的是,这篇论文的核心在于通过剖析(迈尔与道金斯之间的)一个明显的分歧来确定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道金斯经常这样做,目的是提出一个对于增进和细化理解非常重要的关键区别,从而在术语或表达方面存在差异的情况下揭示出至关重要的共同点。
本辑各篇论文反复强调的一个主题是:群体选择是绝对不可接受的。群体选择是指达尔文的理论可以应用于家庭、部落,甚至物种层次上的一种观念。《对亲缘选择理论的12种误解》一文是这场争论中的一篇杰作,也是学术上的“牧羊犬比赛”的产物。道金斯耐心而高效地用他的笔描绘了正确的学术道路所经历的一系列曲折。这篇论文是道金斯为一份专业期刊撰写的,涵盖的领域非常广泛,有人可能会担心它的内容非常枯燥乏味,但事实绝非如此。道金斯在这篇论文中的文笔神似道格拉斯·亚当斯(Douglas Adams),例如以下几句:“亲缘选择在今天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不难想象这样一个画面:某个感觉敏锐的动物行为学家俯下身子、耳朵贴地,听到了某只动物发出的一声鸣叫,随后立即站起来,喜不自胜地昭告天下。早先,当这种新理论在解决新问题初获成功时,那些自以为大获全胜的人也是如此沾沾自喜。”当今有多少个撰写科学论文的科学家敢于这样写?同样极具“道金斯特色”的是这篇论文最后的“致歉”,道金斯在那里强调了他在文中表达的批判性解释的动机不是压倒别人的必胜之心,而是增进共同理解的渴望之情。科学的进步重于个人的胜利,从无例外。
吉莉恩·萨默斯凯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