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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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一句碎言悄然生变

在平正线电气化改造工程进入攻坚阶段的关键时刻,精益公司总经理彭义男去现场检查。顶头上司莅临,马思明格外重视,可以说是精心组织,缜密安排。一般来说,上级领导“现场办公”,参建单位领导在各自管段陪同就可以了。这次不同,指挥部通知各参建单位领导统一到高速公路出口迎接。各路“神仙”都到齐了,马思明亲自组织,部署交代,跑前忙后。收费口已经提前交费,提前办好了放行手续。前来迎接的各路“神仙”,车辆靠边,一字排开,只等彭总到来。

一辆黑色奥迪牌高级轿车格外扎眼,只见驶离主路,拐向匝道,直抵收费口。马思明站在收费窗口处,高喊一声:“抬杆”!栏杆抬起,车辆,仅点了一下刹车就通过了。

奥迪和桑塔纳就是不一样。之前,彭总坐的是一辆普桑。那次去济中市开会,接待彭总的马思明觉得没面子,“堂堂”正处级干部坐桑塔纳,有损于形象,就对彭总说:“换奥迪,奥迪是官方用车。您代表的是企业形象,您坐桑塔纳我们脸上无光。”

“不行,买奥迪得上边批!”彭总说。

“这点事还用您操心啊,您就别管了!”不久,彭总就坐上了奥迪。彭总在好多场合风趣地说:“思明让我坐奥迪,闹了半天水涨船高,他们就可以上轿了!”果不其然,底下陆续“上轿”,有坐桑塔纳的、有坐本田的、有坐标致的,等等。再后来,水一再涨,船一再高。上百万的宝马,几百万的奔驰都开上了。

彭总的奥迪一出收费口,最前面早有一辆警车“眨巴”着眼睛等待着。马思明紧跑几步上了那辆警车,坐在副驾位,手持喊话器,不停地吆喝:“躲开!躲开!后面有车队!”

“这是哪位首长?”连交警都给震了。当时,有人编了一段顺口溜,是这样形容的:“车辆编号,警车开道。工程公安,戴白手套。路旁敬礼,警笛鸣叫。组织人员,夹道欢迎。热烈鼓掌,首长驾到。”

检查的项目是一个车站的接触网放线。车站道路两旁彩旗招展,迎风飘飘。“热烈欢迎上级领导检查指导”的标语醒目可见。站台上矗立着“三板一图”,一目了然。

彭总、马思明的车开上站台,一行随员在后。到了“三板一图”前,马思明招呼大家围过来。转身对作业队长说:“开始吧!”作业队长老变举着扩音喇叭,声音洪亮地指着“施工平面图”讲得非常清楚。

彭总问:“有什么困难没有?”

“请首长放心!只向首长交结果,不向首长交困难!”

“下面,请首长作重要指示!”马思明喊了一嗓子。底下,顿时掌声一片,使劲拍。

领导讲完话又看施工现场。现场放线作业井然有序,彭总格外满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免不了喝点酒。马思明提议:“首长一路颠簸劳顿,让我们共同敬首长一杯!”全场起立,齐声欢呼:“好——”全体干杯!

“下面,请首长作重要指示!”

彭总端着一杯酒,站起来说:“别的我也不说了,大家干得很好!希望再接再厉,再创佳绩!”马思明紧接着问了一句:“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声音震得屋顶直落土。

接下来是频繁的敬酒,场面像大开的水一样沸腾。彭总是主要被敬者,身子几乎坐不下,一杯一碰地应酬着。插空彭总扭过头去,悄悄对右手边的马思明耳语:“连书记可能要上调,你善于发动群众,我看干个党群很适合!”

马思明一怔,片刻无语。

任善之坐在马思明右手边,彭总的话,任善之听见了。那时底下已有风声,传说马思明要当精益公司总经理。总经理管人管钱管物,“横扫千军如卷席”。一嗓子喊到底,马思明觉得当总经理挺来劲的。

彭总一说让马思明干党群工作,马思明就想,让我当书记,谁来当总经理呢?老彭也快到点了,明摆着现在的几个副职老的老、病的病,基本上是“维持会”。还会有谁?难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成。

马思明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任善之。任善之才是正科。可是,滨海公司搞得好,任善之像斜刺里冲出来的一匹黑马,被一致看好。也引起了马思明的关注。

子早:“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彭总的那句话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后面的情况变得微妙起来。

彭总“现场办公”以后不久,任善之被提拔为精益公司副总经理。主抓经营,负责后勤,并兼任平江工程指挥长。按说升官晋爵是件喜事,值得祝贺。可任善之却高兴不起来。他迟迟不去报到。他舍不了自己打下的“江山”,丢不下红红火火的事业,更离不开一块摸爬滚打的老少爷们!那些日子,任善之像霜打了一样。他想不通,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叫他走!他不想要那个副处级,只想干点事!他喜欢滨海公司,愿意在那里干!那里有他的梦……上级一催再催,彭总也亲自打来电话喊,任善之就是不动窝。

直到继任者住进了任善之的办公室,任善之才不得不走。在交接工作时,任善之特意跟班子的人说:“孟旺是在我任上出的事,他的死我有责任。自古以来,将军身后百万兵。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得有良心!孟旺家庭的情况大家知道,拜托了!最主要是小洁,她还小,要帮助她上小学、中学、大学。要把她今后的生活、工作安排好。”说完,恭恭敬敬地给大家鞠了一躬!

任善之不情愿地走,不情愿地升,就如“赶鸭子上架”。任善之的升迁,不知道和彭总有没有关系,彭总却遇到了麻烦。听说有人民来信,反映彭总工作有过失,又鉴于彭总年龄大了,集团就把他召回派到国外去了。

马思明就任精益公司总经理。马思明一上任,领导重新分工。任善之不再负责后勤工作,不再兼任平江工程指挥长,专门负责经营开发,面对的是汪洋大海。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经营工作给了任善之一个偌大的舞台。不走出去不知道,一走出去便发现这个世界太精彩。就像凯撒大帝于公元前47年远征安纳托利亚,有感而发的一句千古名言:“我来、我见、我征服!”

任善之心中的“安纳托利亚”是到国外求发展,挣外国人的钱。不再“窝里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再说,国内市场当时只有一个铁路,也是“好三年、差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像死水养鱼——死不了、活不好。特别是电气化铁路,市场狭窄、僧多粥少,仅靠着一个电气化铁路市场很难有大的作为。走出去便成了任善之的梦想。面对蓝海“驾船出去”还是“搭船出去”是个问题。上来就“驾船出海”,这条道当时还行不通。“良禽择木而栖”。走不通就“搭船出海”。创造条件,等待时机,最终要实现“驾船出海”的梦想。

正好伊国有一个铁路“四电”项目,“窗口”单位是中国成套设备进出口公司。他们正在跟踪这个项目。他们对“四电”施工是外行,而这正是精益公司的优势。同他们合作可以说是“强强联合,优势互补。”

同“中设”接触的情况非常好。双方一见钟情,有相见恨晚之感。之后就建立了工作机制,共同推进。精益确定任善之亲自负责,而中设确定的负责人是高级顾问黄胜才。真是冤家路窄!

原来,任善之和黄胜才之间有一段过节。黄胜才早先是精工电气化集团施工技术部副部长。退休后受聘于中设。黄胜才的老伴齐明洁是滨海公司的工程师。任善之和黄胜才早就认识,关系一直不错。想不到因为“一块二”发生了矛盾。在任善之还没到滨海公司工作之前,滨海公司曾经涨过一级工资。涨完之后齐明洁自己测算,差了一块两毛钱。那时工资低,涨一级也就三四块钱,还有涨半级的,涨半级也就一两块钱。为此,齐明洁一直找。任善之到任后,齐明洁又找任善之。任善之认为,这是齐明洁个人的切身利益问题,职工个人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当即表示:“我叫他们查,如果真错了,可以补。”任善之让劳资主任查。主任汇报说,查了,没错。任善之又请精益公司劳资专家帮着算,答复说没错。又请精工电气化集团劳资部审核,也说没错。请示到集团,已经“顶天”了,都说没错,任善之也只得相信没错。齐明洁想不通,黄胜才有意见。为此,任善之还专门请黄胜才吃了一顿饭,一来说明情况,二来请他帮着做一做齐明洁的工作。后来,齐明洁退休了。齐明洁生病住进了人民医院。几天后,齐明洁说什么不在人民医院住了,嫌离家远,不方便,就自己转到了离家近的老年医院。后来病情加重。黄胜才是在齐明洁病逝前的那天晚上回到滨海的。回来后黄胜才没去医院。就在当天晚上,齐明洁走了。

第二天一早,任善之就得到了齐明洁去世的消息,是工会干事老郑告诉任善之的。因为齐明洁住院找过任善之开支票,任善之知道齐明洁住院,专门安排老郑负责这个事。任善之当天上午要赶到秦皇岛参加精益公司一个会议。临出发前,特意带着工会主席老钟、副总经理老王、老李等人来到齐家。任善之表示哀悼,又说了些安慰黄胜才的话。然后对黄胜才说:“我得开会去,事已经安排好了,由钟主席和李副总代表公司全权负责,同你们具体商量善后事宜,您有什么想法给他俩说,共同合计着把事办好。”黄胜才情绪低落,神情恍惚。

安排完后任善之就到秦皇岛开会去了。中午刚到秦皇岛,老李的电话就过来了。老李说:“黄胜才闹起来了。要抬着齐明洁的尸体到单位去。他说齐工是含冤而死,你是杀人凶手,要把你告到国际人权组织,他说他在国际人权组织有人。他让你马上回来,为齐工陪灵,在齐工遗像前磕头赔礼,要不,他就告你去,我摁不住。”

任善之一听,懵了。黄胜才为什么会这样!

任善之还没回过神儿来,老李的电话又打过来:“黄胜才歇斯底里,暴跳如雷,像疯了似的,几个人都抱不住,要死要活。”

刚放下老李的电话,工会主席老钟的电话又打进来:“老黄闹,孩子们也闹,都叫着要为母亲鸣冤,我们弄不住,你是不是能回来一下?”

“回去也得请假呀。”怕节外生枝,发生意外,任善之饭都没顾上吃,就去找彭总。彭总一听说是黄胜才在闹,就说:“他呀,我可知道,你回去也没用。我了解他,那时候我在集团施工技术部当部长,他是科长,别人管不了他。这样吧,你安心把会开完,散会后我去找他,你先给他传过话去,就说我要去。”

任善之吃了个定心丸,心里好受了些。会议一结束,任善之就陪同彭总回滨海市见黄胜才。不成想,黄胜才闭门谢客。

彭总弄了个烧鸡大窝脖,就无可奈何地回北京了。彭总回京后,接到了集团的通知,让彭总带着任善之去集团一趟,说是“大老板”李总召见。彭总就带着任善之去见李总。这是任善之第一次去集团,第一次去“大老板”的办公室,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大的领导。

在李总办公室,李总和冯副总正等着。冯副总是管生产的,是黄胜才的顶头上司。进门没等别人开腔,李总就直截了当地说:“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说说黄胜才的事。情况我都知道了,老黄这个人就这脾气,顺毛驴,要点面子,给他个台阶下来就完了呗!小任小伙子不错,我知道这事不怪你,可事儿总得有个完,你还年轻就委屈一下,去给他说几句好话,给个面子,给他个台阶下,好不好?小任?”

任善之没想到李总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上来就拍了。这一问,问得任善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心里有条底线,就是不能到黄胜才家去,黄胜才提出让任善之“磕头下跪”,这无法接受!稍沉了一下,任善之说:“既然您这么说了,我比他年轻,给他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但我不能到他家去,他要我磕头下跪,我办不到。”

彭总一看,赶快解围说:“李总,您看这样好不好,善之这个想法可以理解。老黄这个人您也知道,铁嘴钢牙磨舌头,到家去,家里设了灵堂,会很尴尬,不行把他叫出来,找个地方谈谈。”

“好啊,可以,我带小任去。”李总说。

冯副总赶紧接过话茬说:“不行,不行!这事您不能出面,我去吧,我和老彭就足够了。”

“那也好,就这么着。”

第二天,冯副总、彭总专程从北京赶到滨海,找黄胜才商量,确定见面地点。滨海公司,黄胜才不去。既然不去就找个第三方地带,到滨海通联公司去,黄胜才答应了。可到了时间却来了个“水淹麦子不见面”,把冯副总、彭总晾了。

从那以后,任善之和黄胜才失联。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又转到了一起。而且要直接同黄胜才打交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怎样打破坚冰,和黄胜才接触,任善之颇费思量。机会终于来了。任善之了解到黄胜才去伊国考察即日回京。任善之把第一次见面,打破坚冰的机会放在机场,去机场迎接黄胜才,给黄一个意外。

在首都机场国际航班出站口。任善之扒着栏杆,盯着匆匆忙忙出站的客人,生怕马虎过去。黄胜才拖着个拉杆箱,背个双肩挎包,一点一点地进入任善之的视线。没变!还是几年前的那个样子。黑黑的、胖胖的。戴着一副宽边眼镜,眼镜腿上挂条链,在下巴颏处一晃一晃的。

黄胜才没有注意到任善之,或压根就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任善之迎上去,一把握住老黄的手:“黄部长!”还是用原来的称谓称呼他。黄胜才一愣:“你——”

“我来接你呀!”

“接我?”

“对呀!”

两人对话间,早有任善之带来的工作人员接过黄胜才手中的行李。任善之陪着黄胜才出了候机楼。车已经停在门口,车门敞开,司机用手遮挡着门框,黄胜才一弯腰坐进了轿车。任善之从车后绕过去,从另一面上车,两人并肩坐在后座上。

任善之就问伊国的情况。黄胜才介绍了一些异国风情。任善之又问项目的情况。黄胜才说:“项目是不错的,‘四电’部分有几家想做,盯得很紧,都在谈。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国内一家自控公司,他们盯得也很紧。”

“咱们的情况您是了解的。”任善之说。

“我倒觉得有一定优势。”黄胜才说。

说着聊着就来到了精益公司机关。马思明在楼下迎接,把黄胜才接到了会客室。会客室里摆着鲜花、水果。马思明、黄胜才按宾、主落座。任善之等陪同人员分坐两旁。会谈气氛轻松愉快。然后,共进晚餐。自此精益公司同中设的合作进展顺利。

不久,不知为什么黄胜才被解雇了。当时黄胜才正在国外出差。别的没听说,就听说再用他别人都跑了。一天,任善之突然接到了黄胜才的电话,求任善之到机场接他一下。任善之如约而至,把黄胜才从首都机场一直送到滨海家中。家里很冷清,还是齐明洁那时的样子,用的还是那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任善之感到老黄很孤单、很可怜!毕竟是“奔七”的人了。第二天,任善之就买了一台彩电送过去。黄胜才紧紧地握着任善之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任善之说:“谢谢你,给你添的麻烦太多了!”

回到北京,任善之把情况告诉了马思明。马思明别的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操!白搭了吧。”

“也不能这么说。”任善之说:“以利相交,利失人散;以势相交,势去人绝;以义相交,交之久远!”

老黄被解雇了,并不影响精益公司同中设的关系。标还是中了!中设的人说精益的人可交。精益公司搭船出海,迈出第一步,靠的是文化认同、文化自信。

任善之没有因此止步,任善之的下一个目标是征服另一片“红海”。他心中的另一片“红海”是高速公路自动化系统。那时高速公路刚刚兴起。任善之看到了商机,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在广东沿海,有一条申山高速公路机电项目发布了招标公告,面对全球招标。这条路是香港一家知名公司投资。按“外资”项目运作。这就决定了投标的难度。是投还是不投,意见并不一致。综合各方面的意见,任善之认为,作为走出去的练兵,还是要投。经请示马思明同意,任善之“揭了皇榜!”

“皇榜”是揭回来了,接踵而来的是大量的工作。要吃透招标文件,投标书要一一响应。技术上要把“门外汉”变成“门里清”。商务上,要吃透国际投标的“菲迪克”条款,同国际接轨。这些都是全新的工作,需要“共克时艰”。任善之带领商务和工程技术人员,攻坚克难,力争做出最好的标书。任善之还担当了另一项重任——推介精工文化,寻求文化认同、思想认同、价值认同。为搭船出海到驾船出海铺路搭桥。

“申山高速公司”有两个关键人物,任善之本能地感觉到应该尽快接触他们。一个是高恭,一个是许淑贤。高恭是公司副总,负责建设,选择队伍主要是他来负责。许淑贤也是公司副总,负责商务、技术方面的工作。这两人各把一关,又都是行家里手。

跟高恭的接触来得比较快,是因为有月老媒红穿针引线。月老媒红是精益的技术支持合作方,高速公路发展研究院的专家老胡。老胡跟高恭是大学同窗好友,关系甚笃。老胡了解精益,又了解高恭,一手托两家。老胡请高恭到京滨高速监控大厅考察。正好任善之在,任善之是当年蚀本干这个项目的决策人,对系统了如指掌。高恭看了眼前一亮。

同许淑贤的接触就没那么简单了。许淑贤是位淑女,性格内敛,一般不大愿意同生人交往。任善之同经营部长方毅仁曾几次专程拜会,都被她以种种理由拒之门外,连人影都没见到。这一次任善之和方毅仁又去拜访许淑贤,许淑贤又没见。俩人瘪了茄子,在公司大厅里溜达。大厅里宽敞明亮,靠一角放着几个沙发。

“别转悠了,坐沙发上歇会儿吧!”方毅仁说。任善之就走过去,坐下来。见任善之心事重重的样子,方毅仁说:“算了,上赶着不是买卖,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不行!时间不等人,到现在连面还见不上,人家还不知道我们公司啥模样,说明我们的工作差得远啊!”

“那有啥招啊,算这次都第三次了,不是我们不想见,是人家不愿意见。拿热脸擦冷屁股,我可以,你可是我们的领导啊!”

“什么脸不脸的,办不了事就是白占着脸的位置。能把事办了才算有脸面。”

方毅仁见任善之劲挺大。抬腕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五点,就说:“人家马上要下班了,今天没戏,明天再说。走,咱俩找地方喝酒去,解解闷。”

“不行,在这儿等,非得见到她不可!”

“在这里,一个大厅,就是见着能说什么。这里也不是说事的地方。再说一两句话也说不透,听我的,走,喝酒去!”

任善之无可奈何,只得跟着方毅仁走。出了申山高速公司,方毅仁招手叫“的士”。任善之说:“算了,走走吧,走饿了,随便找个小馆,吃一口算了。事情办不了,龙肉都不香。”

“那也行!”

四月的南国,天气已经热了。太阳很毒,连风也是热的。任善之和方毅仁走得浑身湿漉漉的。再往前是个十字路口,赶上了红灯。主路便成了“长蛇阵”。绿灯一亮,车子便一辆一辆地跑开了。一辆银灰色的日本雅阁轿车抛锚了,车上下来一位女士,约莫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齐耳短发,长乎脸。白衬衣、蓝西服,脚蹬中跟黑皮鞋。一米六几的个头。她左右张望,很着急的样子。正好被任善之和方毅仁看见了。任善之说:“帮一把吧,帮她推到了一边去,看把她急的。”

“走!”女士见两位男士走过来,像遇到救星一般。面带微笑,却又有点腼腆地说:“不好意思,车抛锚了。”

“你上车,把好方向,我们俩帮你推。”任善之说。女士不好意思上车。任善之又说:“上去吧,你上哪走我们就朝哪推!”

女士上车、关门。任善之、方毅仁趴在车屁股上,猫腰撅腚地推着雅阁穿过了十字路口,停在了马路边上。女士下车,只见俩老爷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女士很感动,说:“太辛苦了,怎么感谢好呢?”

任善之说:“不客气!听口音你也是北方人!”

“没错,老家陕西!”

“这么巧,我们头也是陕西人。在这里遇到老乡了。”方毅仁望着女士说。

“真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女士很惊讶。

“老家岐山,现在北京工作。”任善之说。

“哟,真巧,我也是岐山,今晚请你们吃饭。”

“免了,我们还有事呢。”任善之说。

“那不行,他乡遇故知,这是人生兴事,别说你们还帮了我。”

“真的不客气。”说着,任善之挥挥手,俩人就走开了。

任善之、方毅仁合计,明天一早顶着门去,非见到这位许淑贤不可!公司八点钟上班,他俩七点半就到了。楼道里没有人,两人就在楼道里晃悠。到了七点四、五十分的光景,上班的人陆续来了。任善之、方毅仁索性站到许淑贤办公室的门口去,一左一右,像把门将军。这时,一位女士挎着一个黑色的包,咯噔咯噔地走过来。任善之、方毅仁同时一惊:“这不是昨天傍晚帮推车的那个人吗?是她,没错!”还没等任善之、方毅仁开口,许淑贤脱口而出:“你俩,怎么在这里?”

“我们来了好几趟了,一直想见许总,没想到您就是许总。”任善之说。

“快,屋里请!”许淑贤像久违的老朋友一样热情,把任善之、方毅仁请到屋里。

许淑贤一猜,知道他们是为投标的事而来,就坦诚介绍了一些情况。报名的有十几家,而真正买了标书的只有四家。这四家涉及三个国家(中国、法国、日本)和一个地区(中国台湾),号称“三国四方”。虽然许淑贤不便透露具体是谁,无疑都是强手。

明代陈继儒《小窗幽记》中说:“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任善之恰恰打的就是这张牌。

回到北京,任善之向马思明汇报情况。马思明办公室。马思明坐在椅子上,任善之坐对面。马思明瞪着眼,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听。突然,马思明说:“哎——给你说件事,就咱俩知道,谁也别说啊!”

“啥事?”

“我请了个高人算了算,他说这个标能成。他还说我这个人是个干事而且能干成事的人。他说我有官运、还能升,这事就咱俩知道,谁也别说啊!”

“好事。”任善之把话茬拉回来,“既然能成,那咱就开水浇花——往死里整!”任善之把下一步的想法说了说,马思明点头。任善之又说:“这个标如果能中,我们又开拓了一个新领域,多了一条活路,在全国开了个先河。”

接下来,任善之采取断然措施。对标书实行“三堂会审”,层层落实责任。第一道关是做标人员签字画押,第二道关是项目经理签字画押,第三道关是公司主管领导签字画押。签字画押不是为了别的,明晰的是责任。对标书“挖地三尺”找不足。找不到问题才是问题。自己找不到问题就请专家找;专家找不到,请学者找,掰开了,揉碎了,做到万无一失。悉心研究招标公告。招标公告是招标的法律依据,每一条都要弄通弄懂,决不允许囫囵吞枣。

开标地点在申川,几箱子标书提前运达,按时递交。开标时,任善之和他的投标团队,整齐地坐在开标现场。按着招标公告的规定,现场只开商务标,只唱报价,技术标在会后开。综合得分第一名中标。商务标的开标结果,报价由低到高分别是法国优尔玛、中国精工电气化集团精益公司、日本路港株式会社、中国台湾神州公司。

“三国四方”确实厉害。尤其是法国优尔玛、日本路港株式会社,都是世界这一行的知名公司。在业界享有盛誉。高速公路机电设备系统基本上是他们一统天下。

报价一出来,情况基本明朗。法国优尔玛报价低于规定的降价区间,直接出局。中国台湾神州公司报价最高。目标集中在精益公司和日本路港身上。精益公司比日本路港低200万美元,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而对于技术标书任善之心里非常有底。

狭路相逢勇者胜!

技术标的评标结果,果然不出任善之所料,精益公司满分。这样即便是日本路港公司的技术标也是满分,精益中标已成定局。

日本路港号称无敌手。如果这次失败将意味着在这个领域的垄断地位受到重创!最要命的是如果中国大陆企业进来,他们便面临着退出中国高速公路机电设备市场的危险。这比丢标更可怕、更惨!日本路港欲拼死一搏。他们致函高速公司,质疑中国精益公司业绩不够,没有资质证书,应予以废标。

任善之和他的团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即做出反应,要求澄清。高速公司同意澄清,确保招标的公平、公正。高速公司专门召开澄清会。参加人员有评标委员会的评委、专家、建设单位有关方面负责人和投标人。日本路港就甭说了。

会议由招标委员会商务组组长许淑贤主持。任善之出场陈述。针对路港的质疑,任善之不卑不亢地说:“关于业绩问题,我不想重复,白纸黑字,在标书里写得清楚,如果不是涉及商业秘密,我愿意把它晒到联合国去,让世界人民随便看!”讲得轻松、艺术、干净利落,让你无言以对。招标文件载明,类似工程业绩不少于三个。精益公司是够的。继京滨监控系统以后,凭着京滨的业绩,先后又干了呼凌、申市外环等,任善之有理有据,说话硬气。

谈到资质问题,任善之说:“招标公告我带来了。”说着往众人面前一摆,做了个请看的动作。说:“我翻了几遍也没找到关于‘资质’有特别要求的字眼。这可是公告!公告、公告,公而告知,我想大家不可能不看吧!任何个人理解,都不可能成为依据。各方都应该尊重公告精神!”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在一个新兴领域,拿资质证书说事,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的无聊!”说到这里,任善之停顿了一下,环视会场,放慢语速说:“我可不可以问一句,是先有资质后有业绩,还是先有业绩后有资质呢?”

“厉害!”底下一片议论。

日本路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私底下派川岛二郎先生找方毅仁,认头花2000万人民币买精益公司退出这个工程。意思是情愿白给精益公司2000万,请精益公司退出。日本路港太在意这个工程!据说他们跟踪了三四年,看中的是中国高速公路机电市场这个大蛋糕,想永久地占领这个市场。

方毅仁把川岛二郎先生的底牌向任善之汇报。任善之一扬手,甩出两个字:“玩去!”

川岛二郎先生无计可施,撂下一句话:“后会有期。”

任善之载誉而归,如实向马思明汇报。马思明抽着烟,用右手的食指轻轻磕了磕烟灰,说:“我听说这个标再多报1000万也能中。”任善之默然,无言以对。不久,任善之调走了。马思明又升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