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老太家是住四楼，我和老耿把高老太买的东西提上来后，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俩，高老太自己都是怎么把东西运上楼的。

高老太打开房门后，我首先感受的的是一股浓浓的竹子味道。定睛细看，只见屋中摆满了竹制的箩筐、矮凳以及还未被编制的竹篾，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坐在客厅中间编簸箩，而一只大黄狗就蹲在男子身边，抬头看着我们。听到开门声，男子把脸转到门口方向说道：“妈，你回来了，是来客人了么？”这一转我便看清了他两眼翻白，应该就是高老太的盲儿子齐大涛。

高老太说道：“是两个好心的小伙子。”说着一边把我们让进屋里，一边絮絮叨叨的讲述超市的经历。

齐大涛听到我们帮高老太解围，口中不停的说着谢谢，然后伸手指了指旁边说道：“我眼睛不太方便，你们随便坐。”

我和老耿小心避让着满屋的竹筐竹篾，坐到了他家老式的沙发上。而在此过程中，大黄狗始终蹲在原地，两眼紧盯着我俩的行动，一副警惕的神情。这时高老太给我们端上来一壶茶水，见大黄狗紧张兮兮的样子，就拍了拍它脑袋说道：“这两个是好人，你不用总盯着人家看了。”

大黄狗这才喉咙里咕哝一声，转身趴到一边去了。我在旁边看的新鲜，就开口问道：“这狗能听得懂人话么？”

黄老太有些自豪的说道：“大黄聪明着呐，你说啥它都听得懂，就差会开口说话了。”

我看这大黄不过是一只普通的中华田园犬，也就是老百姓说的土狗，没想到竟然有这么高的智商。原来看网上说边牧、金毛、德国黑背这些纯种犬都聪明，现在看来咱们中国的土狗也并没差到哪去，之所以没人重视，可能就是因为土狗太普通太常见了，所以才不被珍惜。

聊完了狗，我们又和高老太母子唠起了家常。原来齐大涛编制的这些竹制品正是母子俩最主要的生活来源，而齐大涛一个盲人之所以能会这门手艺，还是他爹齐老爷子的功劳。当年齐老爷子在世时，一有空就教齐大涛各种手艺，等老爷子过世后，齐大涛已经学会了竹编、剪纸甚至修理自行车，只不过他一个盲人到大街出摊会有许多不方便，所以就选择了竹编作为谋生手段。

我随手拿起一个小箩筐，只见条理整齐、边角顺滑，完全想象不到这竟是出自一个盲人之手，看来这齐大涛还真是个心灵手巧之人，由此可见过世的齐老爷子也不简单。

说了一阵话，高老太摸出几张钱来就要还给我，我推辞几次都推辞不掉，只得收下了。看着这一老一盲两人，我拿着钱感觉很不好意思，就说到：“大妈，齐大哥，你们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我一定尽力帮你们。”

高老太摆手道：“没什么事要你们麻烦的，我们现在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这就很好了，唯一要求的就是家里平平安安就好。”

听到平平安安四个字，我心里一动说道：“这样吧高大妈，我认识一个大师，能给佛像开光，我就帮你求一尊佛像回来，放在家里保平安，你看怎么样。”

这高老太本来是个万事不求人的态度，可听到佛像却明显有些心动了，也难怪，像他这个年龄的老人大都对这方面比较迷信。高老太犹豫了一会才说道：“要真是灵验的大师，那请一尊回来也是很好，这样，你看需要多少钱我给你。”

我说道：“我和那位大师是朋友，不用钱的。”其实钱是肯定要的，就算大师不要，孙老三那个掉钱眼里的家伙也会照收不误。不过当时我的心态比较奇怪，之前卖神像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后，我总觉得这钱赚的不够踏实，总想着要做些事来弥补一下心理上的恐慌，可能这就跟有钱人总爱做慈善一样吧。而现在高老太的家庭状况，从哪方面来看都符合我做好事的预期，所以我就主动提出了这个想法。

高老太在反复确认不要钱后，才答应我们帮他去请一尊佛像。我和老耿又坐了一会，跟齐大涛交换了电话号码，才从高老太家离开。

回到办公室，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孙老三打电话，让他给定制一尊神明灵体的观音像，用来保家宅平安的。这次之所以条件这么明确，第一是高老太母子也没什么特殊的或者急切的要求，神明灵体的神像是最适合他们的，既能长期供奉，又没什么负面作用；第二，之所以点名要观音像，是因为从前面的经验来看，孙老三发过来的神像形形色色，什么造型的都有，有些甚至于太过奇葩，弄得客户都有些不太信任，而对于高老太这种人来说，观音像是她最能够接受的一种造型了。

孙老三还是用那副爱答不理的声音说道：“三千块。”我立刻答了声好，然后挂断了电话。经过跟孙老三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已经基本摸清了他的风格，除了制作要求和价钱，别的根本不用多说废话，说多了反而惹他生气。

因为当时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许多快递和物流都逐渐停运，所以一直到我回老家神像都没有寄过来。好在这件事不同于其他生意，没有客户的催促，我也就不太着急，一切等年后再说。

那个春节我在家待了将近一个月，直到正月快结束时才回到城里。回来后立刻又接了两单生意，一忙活就把之前请观音像的事情忘了。这天我正好老耿联机对战，突然接到快递电话，问我前面的包裹还要不要了，如果不要他们就做退件处理了。

我这才想起来在老家时就接到过快递电话，当时因为没法接收，就让他们暂时存放着，等我回城后再去拿，没成想一直拖到了现在。

被快递公司教育了一顿，我立刻开车去把包裹取了回来，到办公室打开一看，正是年前给高老太请的观音像。这尊观音铜胎瓷质，釉色洁白，面目端庄大气、栩栩如生，让人看来很有亲切感，我端详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对老耿说道：“这孙老三总算给我们发来个正常审美的，前面发的那些都是什么造型啊，也不知道这大师是怎么挑的。”

老耿伸手点点我，说道：“你可别胡说八道啊，小心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心里顿时一颤，到嘴边的俏皮话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轻叹从口中吐出。

趁着手头没事，我便决定先把观音像给高老太送去。开车来到高老太小区，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停车位，我只得把车远远停在了路边，抱着观音像往高老太家走去。

转过一个墙角，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杂乱的狗叫，其间还夹杂着狗子痛苦的呻吟声，似乎是几只狗正在打架。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齐大涛正抱着个纸袋站在墙根下，右脚不停的跺着地面，在他面前不远有几条狗在相互撕咬着，其中一条正是大黄。

现在正是白天，大部分人都上班去了，剩下的人也因为天气寒冷很少出门，所以路上空荡荡的，也没人来帮忙，只有齐大涛自己边跺边喊，想要把打架的狗吓跑。但几条狗打发了性子，哪里肯听他招呼，依旧恶狠狠的纠缠在一起。我走近看时，只见是两条脏兮兮的野狗在围攻大黄，其中一条脖子上皮肉翻卷，想来是被大黄所咬，而大黄的右前腿也血淋淋的受伤不轻。

我把观音像放在墙角处，又从绿化带里捡起根支撑树木的棍子，走上前去就是一棍，正打在一条野狗的屁股上。野狗尖叫着逃到一边，不停的冲我呲牙，我抡圆了又是一棍，打在了它的后腿上，野狗立刻一瘸一拐的逃走了。大黄趁机对另一条野狗发起猛攻，很快这条野狗也败下阵来，远远的跑了开去。

大黄冲我低低的叫了一声，然后拖着伤腿慢慢走到齐大涛身旁。齐大涛把脸大致转向我的位置，开口说道：“多谢你了。”

我俯身拿起观音像道：“是我齐大哥，不用客气。”

齐大涛愣了一下，接着笑道：“原来是小李兄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他竟然没有忘记我的声音。

听说我是为送观音像而来，齐大涛满脸感激，然后热情的邀请我回家。在路上我才知道齐大涛和大黄到附近的熟食店买了只烧鸡，路过这里时被两只野狗盯上了，才发生了刚才的事情。按齐大涛所说，平常这里就有不少野狗，但每次都会被大黄赶跑，今天可能是烧鸡的吸引力太大，所以它们才会冒着受伤也要跟大黄搏斗。

齐大涛牵着大黄脖子上的绳子，边走边说道：“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一个瞎子还真没什么办法。”

我看着大黄血淋淋的前腿说道：“多亏了大黄才是，为了保护你它都受伤了。”

齐大涛立刻焦急起来，停步俯身朝大黄摸去，嘴上说道：“啊，大黄受伤了么，伤在哪里，重不重？”

我说道：“伤了右前腿，看样子应该没伤到筋骨，回去包扎一下就行。”

齐大涛抚摸着大黄的伤口，心疼的说道：“大黄，肯定很痛吧，没事，咱们回家包起来。”大黄则一声不吭的蹲在那里，等齐大涛站起身，它才重新迈步向前走去。

回到家后，高老太见大黄受伤也是心疼不已，连忙找出纱布给它包扎。大黄就安安静静的配合着治疗，不时看我一眼，目光中竟似透露出感激。被一只狗子用这种眼神观看，我多少有些不太适应，就把头转向了一边，不去跟它的目光对视。

包扎好大黄高老太才腾出功夫招待我，见我从包裹里拿出观音像，自然又是一阵感谢。高老太找出块干净的手巾仔细将观音像擦拭一遍，然后摆在墙边的一张桌子上，又拿来只装满麦粒的瓷碗，点上三支香插在里面，满脸虔诚的拜了三拜。

这时我看到大黄也凑到桌前，面朝观音像趴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低鸣，像极了信徒朝圣的模样。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面前的大黄虽然是只狗的外表，却包裹着一个人类的灵魂。这种感觉如此荒诞而又真实，让我不由的浑身一个激灵，汗毛都炸了起来。

高老太拜完后又转身同我说话，大黄突然站起身径直朝我走来，走到我身前后张嘴咬住我的裤脚，轻轻的向一旁扯了扯。

我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大黄肯定是有事要告诉我。我便站起身，在高老太惊讶的目光中跟随大黄来到了厨房。高老太家进门右手便是厨房，大黄走到厨房门后，伸出两只前爪不停的扒拉着嵌入墙体的一个不锈钢百页护挡。

这时高老太母子也跟了过来，我转头问道：“这个护挡后面是什么？”

高老太莫名其妙的看着大黄说道：“好像是暖气阀门，这个东西尺寸不大好，在墙里面卡的太紧，自从我家老头子过世后就没再打开过。”

我蹲下身子拉了拉，果然卡的死死的，便问道：“家里有平头螺丝刀和钳子么。”

高老太说道：“有，我去拿。”很快便将工具找了出来。

我用钳子把螺丝刀口敲进墙体和护挡中间，又用钳子夹住一片页扇，连撬带拉，好不容易才把护挡拆了下来，已然累的出了一身白毛汗。拆下护挡往里一看，就是个四四方方的墙洞，里面是出入水的暖气管道和阀门，而在管道和墙体中间则夹着个黑色的尼龙包，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