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中有光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喜中有忧,暗中有光。
秦老师是在春节之后忽然说不出话来的。
大年三十下午,秦向锦还把已经只能坐轮椅的秦老师,还有许老太太,一起从医院接到了家里,秦欣锦一家也从深圳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吃了一次团圆饭。
秦老师大年初二从家里返回医院时,虽已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嘟囔一些别人听不清的胡话,但还是特意带走了一张他生病以后经常看的照片。
那张照片是一张大合照,上面有秦老师的兄弟姐妹,以及他们的子女们。照片上,秦欣锦和秦向锦都还是个孩子,秦老师也还很年轻,看上去富于春秋,有着繁盛的青春。
“爸,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病情控制得很好,没有扩散。只要你宽心,你的病就能好,知道吗?”陆伊琳对秦老师说的话,是秦向锦特意教的。
坐在轮椅上的秦老师笑着点了点头,似是正处于清醒的时候。
看着已须臾离不开轮椅和床铺的秦老师,陆伊琳想:一个人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活动范围是从母亲的怀抱开始,慢慢往外扩展的——先扩展到一张床,再到自己的家,再到外面的广阔天地;
衰老之后,人生仿佛开始倒带,他的活动范围又从外面的广阔天地,退回到自己的家,再退回到一张床或者一张轮椅,只是,他再敢没有母亲的怀抱那么温暖的地方可以退回去了,退无可退。
生命的最后几天,秦老师都只是蜷缩在病床上,不停地昏睡。最最后的那天,在长达几个小时急促的呼气之后,秦老师走了,就这样过完了他既漫长又短暂、既浩浩荡荡又乏善可陈的、普普通通的一生,不带走一片云彩。
后来陆伊琳才知道,秦老师早已对许老太太交待好了自己的后事,他要埋葬在老家的那片山上,那里埋葬着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要长长久久地和他们在一起。
他在那个山村里出生、长大,虽然后来大半生都在外奔忙,最后,他还是要回到那里去。那里是他的起点,也是他的终点。
在回老家的路上,秦向锦怀里抱着秦老师的骨灰,手里拿着一柱香。每当汽车驶过一座桥梁,秦向锦就对着骨灰说一句“爸,过桥了”。
当到达秦老师将长眠的那座山后,一行人下了车,排成纵队向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山间小路走去。秦向锦走在最前面,每走几步就喊一声:“爸,叶落归根呐!”
秦老师就这样走了,家里少了一个人,剩下的人还像以前一样,过着平淡又麻烦不断的生活。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张爱玲说,活着就是麻烦,麻烦完了,人也完了。
那段时间,当别人再说“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才能赚大钱”的时候,陆伊琳不再说“我也是”,而是说“我在考虑比赚钱更大的命题——生与死。”
不记得哪天清晨刚起时,平时看起来好端端的秦向锦,坐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陆伊琳问:“你昨晚梦见爸了?”
“恩。”秦向锦委屈地点头。
陆伊琳就回忆起,她和秦向锦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有一次问秦向锦,我觉得你爸太宠你了,你觉得你爸宠爱你到什么程度?
秦向锦把后背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沉吟了半响,吐出一口烟:“就仿佛……就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儿子一个。”
……
又不记得是哪天,陆伊琳忽然接到了杜老师的电话,杜老师在电话里大分贝地说:“好消息好消息,我拿着你的剧本去找投资人,对这个剧本感兴趣的人不少,我目前已筹到了几千万。”
陆伊琳一时没明白杜老师什么意思:“恭喜恭喜,您大气磅礴的家族史,终于要被拍成电影了!”
“你知道吗?正因为你没有写剧本的经验,你这个用野路子写的剧本才充满灵气,让人耳目一新……你不仅要恭喜我,你还要恭喜你自己!……你把银行卡的卡号给我,我先转二十万给你,等电影拍好有了票房,我再给你另一部分费用……”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挂了电话,陆伊琳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就像王菲的《无常》里唱的那样——喜中有忧,暗中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