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故乡的云
有时你用眼光扫过一片景物，它并不会引起你的注意。
因为每天从你眼中掠过的风景很多，这一片景致与下一片景致仿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我们从没有去想过，这一片片景致连接起来，就构成了你的人生。它也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现，亦再不相同。
比如你看见一棵树，仿佛它和昨天一样并无不同。可事实是树在生长，而你也在新陈代榭。树不再是昨日之树，人又岂是昨日之人。所以珍惜你看见的每一片风景，因为它们曾在你的生命中留下印迹，或浓或淡……却并非无痕。
重庆多山，小时候我就生活在山里。那里的青山绿水我每天都见。也许审美疲劳吧，我并不觉得特别的美。
我喜欢抬起头仰望天空，蓝蓝的天空。风起云涌，日升月落。我特别喜欢看的是天上的白云，有时是一大片，如大河奔涌，涛走龙蛇。有时是一朵一朵的，宛如好吃的棉花糖，又仿佛盛开的白色的花朵。有的时候是或浓或淡，薄薄的一缕或一层，如轻纱般柔蔓，飘逸无形。特别是那夏日的夜晚，天空很蓝，一轮皓月当空，有时从蓝天划过，有时穿行在朵朵白云之中。大地清辉遍洒，树影山川朦胧又清晰……
我喜欢那样一种朦胧的美，也会在午后的某个时候，叼一根长长狗尾草。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或四周有青苔的独石上痴望，看上很久。心中其实并没有想什么，只是觉得好看，便呆呆地看上半天。有时也会摘下一个野豆荚，去一半做个口哨，胡乱地吹点什么。既不成腔，也不成调。却也自得其乐。
许多年后，长大了。离开了故乡。只是故乡的山水并未淡去，最清晰的有天空的云，那故乡的云。我淹没在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中，很少再去看天空中变幻不定的云。即使看向天空，也是去判定天气的阴晴。它们是否美丽，却不再驻足去细看了。这个样子多少年了，我也不太清楚，也从未去细想。
又隔了很多年，我和琼来到了海南，这里的天空美嘛?。我从没去细看过，依然是忙碌的工作和生活。
有一次到三亚某个海湾的小区安装家俱，回程的车上。天已渐黑了，我百无聊奈。便看起了车窗外的夜景。树影如一团团的浓雾不断从眼前晃过，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我喜欢用眼光去搜寻那些划过车窗的灯光，因为每一处灯光，便有一户人家。我能感觉得到，或许妻子做了香甜的饭菜，或许丈夫也正在逗着孩子玩……
在掠过了一大片黑压压的树影或者是山丘的黑影后，忽然视野感觉开阔起来。有咸湿的海风吹来，吹来一阵阵凉爽，感觉在远远的地方，有城市群出现。一团闭的灯光能大致分辩出建筑的轮廓。有一栋，仿佛一柄不太直的剑。还有一栋，仿佛是两片大大的树叶，还有一栋也很奇特……只是景物一晃而过，并没有去细细观赏，评鉴。树影时遮时现，又反复闪过几次。那儿应该很繁华吧。
我幽幽地想，管它呢，可能我永远都不会那儿。繁华与否，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我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琼应该边玩手机边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吧。不，也许还未做饭呢?。这个时间，她应该巳从超市下了班。说不定，还在和姐妹逛着夜市呢。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她最是喜欢了。逛得兴奋时，便会咯咯咯笑个不停。如果我在身旁，她就会扭了我的胳膊，一边笑，一边不断地摇……
不知不觉，我沉沉睡去，什么时候过的万宁、琼海已完全没有印象了。再次醒来，车已过了文昌，海口只有咫尺之遥了。
很快动车便到了海口东站，而我们租住的房屋在金盘，HK市电视台的后面。下车后，还有一大段的路要走，我以为她会骑了电动车来接我。只是眼睛搜寻大半天，并不见人影，打电话也没人接。发信息却顺利发出去了。我拖了疲惫的脚步慢慢向家赶去，心里想路上应该可以撞见她吧。
顺着有椰树的椰海大道人行道往金盘那边赶去……又走了十来分钟，金盘的海口电视台塔尖都看得到了，还是不见人影。那只瞎猫在干什么呢?不会没看到信息吧。再晚一点，我都走拢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刹车声。把我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琼正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佯装生气，你看，你接的人。都快拢了还不来。我满是埋怨。她挠挠头，我走的学院路，谁叫你不在车站等着我。害我找半天不着还怪我。她有些生气。唉，碰到这么一个马大哈的人，那里讲得清。
我一扭身上了车，她还在生气中。并不理我。呼一扭电门，车一下就窜了出去。我一仰，差点都摔下去了。唉，女人嘛，总是需要哄的。我伸出手，去搂她的腰。她几摆摆，气冲冲说了一句。别碰我。我淡淡笑笑，这种把戏，我还是懂的。遂强搂了腰。她犹在左右扭着，嘴里不断嘟咙着。你还是要老婆哈、你还是要老婆哈，人家看到信息马马下了楼，转了一大圈才找到你，你却不识好夕，好心当了驴肝肺。她故意把车开得歪歪扭扭的，车仿佛喝醉了似的。我只得把搂着腰的手紧了紧。她方才柔和下来，腰枝亦绵软如絮。我抬头向夜空望去，满月少星，有白云袅袅飘过，天幕尤碧。这情景，仿佛那里见过……
回家揭了盖碗，果然有我爱吃的泡椒炒猪肝、回锅肉和豆腐汤，还有一罐啤酒……那晚，夜空中的星星很美丽，有缕缕柔云飘过。琼腻在我的怀里巳沉沉睡去，宛如一只温顺的小猫，又仿佛天空中那一轮明媚的满月。
她的脸上有浅浅的笑意，虽闭了眼眸，我仍能感觉那明亮的眼眸里应该还有满天的星辰。她的身体好软，如一朵柔柔的云，而我拥了她，心里也有柔柔的云飘过……
恬静的夜色中，她的唇色红润宛如小花，我不由自主地轻轻吻了上去，她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手臂似一根藤蔓轻轻绕了过来，我的气息也渐渐粗重起来……
她仍闭了眼，我也微闭了眼。我不敢确定我是否醒着，或者似醒非醒。那么，她呢……其实故乡的那朵云一直陪在我身边，难怪我很少去天空里追寻……
很多年后，琼去了天空那里，我时常会在寂静的夜里仰望异乡的天空，蓝色天幕中，朵朵白云飘过，还有一轮满月在心中划过……
一年多了，澈骨的疼痛慢慢变成了眉宇间一缕淡淡的忧伤，是啊，当年掠过我眼前的风景，那一个片断不是永恒的唯一呢，那一个清晰感觉的瞬间不是传奇呢。故乡儿时的天空，宛如明月的琼，以及那晚……
我又想起，那晚看见的白云和我印象中故乡的天空中的云是那么相像。
很多景象在大脑中交叠出现，故乡的天空，那天从三亚飞驰往海口的动车，车窗外点点星火的人家，海边那宛如树叶的高楼，蓝色的天空中有一颗明亮的星盯着那一列有灯光的虫虫奔驰在原野，奔向海口，奔向琼，思绪宛如藤蔓般缠绕……
印象中那时天空中也有一轮满月，似乎近在咫尺，又好象远在天涯……
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当你清晰地去回忆它时，它已离你好远，远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