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杜鹃

天涯是否是天的尽头。也许是，也许不是。天涯是一个地名，一种感觉，一片风景，或者是远方的一岸烟波柳絮。又或者是清晨穿过薄雾与霏霏小雨的树林那看不清的远处的层林。

小时候我生活在一片大山之中，眼里满是高竣的山脉和绿翠的树林。我喜欢赤了脚去踩清晨里那路边蓑衣草上的露珠。冰冰凉凉而又纯净清新。那些露珠晶莹剔透，似一串串珍珠压得草儿弯了腰。也像眼泪，只不知是谁在夜里把忧郁凝结。当脚踩落他们，它们便在我脚上的皮肤扩散开来，不复再有明珠的体态和美丽。当脚面上滴落的露珠多了，便汇成涓流。流入草丛，消失无踪。

那样的时节多半是冬季或春天的雨季。远处有浓浓的白雾。或在山脚，或在山腰，或在山顶。又或者四周都是。又或者只在靠近山溪边的树林。我其实是喜欢那些雾的。一棵不太美的青杠树或者一从黄荊。在雾中只露出翠嫩的尖。袅袅娉婷，风姿绰约。总忍不住想要去揽过来，看叶尖的嫩黄和雾中小霖沾在嫩叶绒毛上的小水滴。清新，柔媚，充满了生机。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想想，却不敢真的靠近，因为浓雾淹没了一切。猜不准往前一步是实地还是虚空。在那样的清晨里鸟儿叫得特别脆亮，一声声都印在了记忆的深处。那时，以为这世界是如此澄明，其实大脑中只如这清晨的雾，一片混沌。

这世界还有比雾，比青山更美的风景嘛。我没有想过，直到上学，看到穿花裙子的表妹，我才知道，这世界还有更美的风景。那是表妹明沏眼眸外那忽闪而灵动的睫毛，或者是她柔柔的声音，好看的衣裙。又或者是靠近她时那淡淡的香味。她们都是这样美嘛，总忍不住想要看她们，离她们很近的那种。只是偶尔挨近了，心里却又惴惴不安起来。那些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迷离宛如晨雾。我不知道，靠前一步是实地呢还是虚空。那时候并没有去细想这些……她们是离我很远的风景。并没有去探究那些美丽背后的韵致。大脑依然浑沌一片。

去山间割草时，我会去雾中的山坡上去寻找那比白雾更浓一些的色彩。那是山中的杜鹃花，我们那儿也叫映山红。杜鹃花有很多品种，我们那儿的山杜鹃是一种矮小的灌木丛。它不开花时候人们很少去关注它，因为它的枝叶并不漂亮。默默地在不起眼的灌本丛中酝酿着美丽。运气好的时候我会看见它们，粉红偏红的花朵在雾中摇曳。宛如一位少女，穿了一袭美丽的衣裙在风中漫舞着。我摸索着慢慢靠近它。浓雾中，不知深浅，也看不清地势。一不小心就会踢到石头上。我只能在隔它尽量近一些的地方看她在或轻或浓的雾中迎风而舞，醉了春风……良久方醒。唉，还是先打柴割草等雾散去再去看吧。

回程时也会在山溪边歇了脚。看山泉清碧如带向远方流去。鞠了一捧浅酌，很是清凉甘甜。雾已散去，只是离杜鹃已很远了。它应该很美的，映在泉水里轻轻漾过心田。那如泉水一般灵动，如映山红一般美的姑娘我是在初中遇到的。她的歌声如杜鹃般宛转。我支了头，任那些歌声如清澈的泉水从她的眼中流出，漫进我的心里。我喜欢那种感觉。只是并没有足够的胆量去靠近她……

数年后我离开了家乡，我不知道天涯是家乡迷离的雾，还是坡上的泉水与杜鹃花……又或者是我身处的远方……我不太清楚，因为那时节，我脑中其实很混沌。天涯。是更远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