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研究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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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童话与小说的融合和渗透——读曹文轩的少年小说《根鸟》

杨宁

初读《根鸟》,就被篇名吸引了。根,是牢牢地生长在坚实的大地;鸟,是灵动地飞翔在自由的天空。合在一起,便给人一种亦幻亦真的感觉。读完这本小说,这种体验更是像雾一样在心中弥散开去。

阅读《根鸟》,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在读一本古远的童话。弥漫在字里行间的神秘、幽远、虚幻的气息以及坚韧、执着的追求都使作品在很大程度上着染上童话的精神气质。展示少年成长的少年小说作品有很多,佳作也并不少见,这些作品大都通过种种具体的生活事件来展现少男少女成长过程中的喜怒哀乐,倾向于淋漓尽致地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少男少女所遭遇的幸与不幸。曹文轩的《根鸟》在艺术表现上却独辟蹊径,以类似传统童话的形式演绎出少年艰辛与曲折的成长之路。

首先,在主题的确立上,曹文轩将目光投向古老而恒久的人生主题——寻找。寻找幸福,寻找宝物,寻找爱情常常是传统民间童话的主题,或者是出于自愿有目的的寻找,或者是由于被迫而出发寻找。实际上,寻找的过程就是一个自我确证的过程。人类在成长过程中总有这样一个阶段,希望以某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确认自己。这样,寻找就带上了某种哲理的意味。而以寻找为主题的民间童话也因此散发出永恒的魅力。同样,《根鸟》由此也有别于其他的成长小说。《根鸟》所凸现的是少年根鸟为了寻找梦幻中的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和一个名叫紫烟的女孩而踏上漫漫旅途,在旅途中经历了种种内在和外在的磨难和困苦,最终找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大峡谷。因为寻找,所以主人公一直在路上;因为在路上,所以主人公脱离了日常的生活环境而进入一个陌生的、充满挑战的时间和空间。这种近似童话的寻找使作品具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幽远和深邃,并呈现出哲理层面的诗意和魅力。

其次,对于主人公在路上所遭遇的一切,曹文轩运用了民间童话中随处可见的象征艺术手法来表述。在民间童话里,童话往往“从儿童的真实心理和情感存在状态出发”,“以一种儿童不知不觉就能明白的方式谈论他们严重的精神压力,提供暂时的和持久的解决紧迫困难的样板”[23]。例如民间童话《聪明的小裁缝》中,最小而且看上去最不中用的小裁缝却凭借自己的聪明娶到了公主,而另外两个自以为是的裁缝以失败告终。这其实是以经受考验、娶到公主这一系列具有象征意味的情境告诉那些弱小者不要为自己的表面弱小而自卑,只要通过努力是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这种心理压力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常常会遭遇到。对于这样严肃的人生课题,童话不是以直白的方式来说教,而是通过具有象征意义的生动有趣的故事进行传达,让成长中的孩子明白这并不可怕。这种象征性的表达不仅使内心的困境变得明晰可鉴,而且由于它没有具体所指,因而获得了尽可能广泛的指向空间。《根鸟》中所描写的一系列的遭遇,通常也是用象征手法来表现,在荒漠的跋涉,在村落的流浪,在鬼谷的磨难,在小镇米溪的流连,在莺店的迷失等等遭遇,这一切实际上是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可能遇到的种种心灵困境的写照。如在鬼谷的磨难可以象征由于轻信而导致的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厄运,在莺店的迷失则象征着隐藏在人性深处的堕落倾向。这类象征性的描写在作品中处处可见,不仅构成了小说独特的风格,而且使作品在表现的广度和深度方面得以拓展。此外,这种不局限于对生活表象的模拟,而是将作品提升到“人生思考”的层次的写作倾向和态度,也使作品获得了一种形而上的美感和魅力。

再次,乐观和成功的信念是《根鸟》童话精神的体现。民间童话总是能给人信心和保障。童话世界里,尽管主人公可能远离熟悉的人群而显得孤独,但他能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助并最终渡过难关,实现自我。如格林童话《森林里的老太婆》,可怜的女仆一个人陷落在茫茫森林里孤独无依的时候,得到了小白鸽的帮助,她不仅有了精美的食物和温暖的小床,而且最终成为尊贵的王妃。童话就是这样给人以信心,让人相信在一生中即使是一个人背井离乡,也能通过别人给予的无数帮助而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这种精神在《根鸟》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出现在根鸟四周的人物,心地都是善良的。老老少少对寻梦的根鸟都有一种期许”[24]。尤其是驼背老僧赠送的白马,在根鸟追寻梦想的路上给予了他无数次的帮助,帮他逃离阴森的鬼谷,帮他离开莺店那个糜烂的小镇,直至他找到那个开满了百合花的大峡谷。《根鸟》的结局是那种童话式的“所有的一切发生和过去之后突然出现的是一个永恒的世界”[25]。根鸟是以伏地大哭来结束自己的寻找,这是一种狂喜的倾泻,足以给人信心和力量,让人看到历尽沧桑之后的收获和幸福。

作为现代意义上的少年小说,《根鸟》在“重拾古典童话多层面的人生课题”[26]的同时,又不囿于童话类型化和平面化的表达,体现出作家个性化的思想内涵和独具特色的文字表现技巧。

如果说民间童话常常出自于人们美好、朴素的愿望和理想,那么,《根鸟》的创作更多地源于作家个人的一种理性思考,带有作家明显的个人印记。作者在自序中说道:“用高雅的、神圣的笔调去写,使这本书能有一种几乎接近于宗教经典的感召力。”[27]可见,写作《根鸟》是希望能通过作品来感动孩子。关于这一点,曹文轩在《追随永恒》中曾说过:“感动今世,并非一定要写今世。从前也能感动今世。我们早已逝去的苦难童年,一样能够感动我们的孩子。”因此,基于一种对“感动”的追求,曹文轩让根鸟在他的苦难童年的记忆里上路了。他要借助根鸟的经历去丰富、去感动现代孩子日益干枯的心灵,帮助今世的孩子获得成长的经验。如他在一次谈话中表达的:“现在的小孩子物质条件是非常非常好的,而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的却是穷。可话又说回来了,穷虽然穷,但那段时光还是过得很有意思,很愉快的……潜意识里,我可能是有把过去用文字形式表述出来供下一代分享的意思。因为,人类的精神财富是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东西,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个财富都是贯通的,共有的。应该传给下一代来分享。”[28]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和经验通过文字的形式来和现代的孩子分享,使《根鸟》明显地带有了曹文轩式的苦难童年的回忆的个性化痕迹。同时,这种分享意识在写作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强化了作家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从而增强了作品的理性色彩。

在文字表现方面,曹文轩也是别具一格。传统的民间童话在表达上追求的是简单质朴,而作为小说家,曹文轩却有一枝生花的彩笔,把故事写得“格外新鲜多汁,像真正的水果”[29]。重视情调的铺陈和点染是曹文轩文字表现个性化的一个突出方面。曹文轩认为:“对思想力量的迷信和对美感力量的轻看,是十足的偏颇。美感与思想具有同等的力量。”他往往通过对情调的渲染来达到美感的力量。他在自序中说到自己的创作,“甚至把情调看得更重要。出现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场景。这些场景是精心设计的,它们不仅仅是人物的活动的所在,并且其本身就具有美学上的意义”[30]。在《根鸟》中,我们可以看到,曹文轩用优雅而娴熟的语言,创造了一幅幅具有震撼力的如诗如画、如泣如诉的场景,并由此烘托出或悲凉,或凄迷,或婉转的氛围,从而使《根鸟》呈现出一种典雅、圣洁的叙事品格,同时也流露出作家个人的美学倾向。例如这样一段描写:“百合花静静地开放着。水边、坡上、岩石旁、大树下,到处都有。它们不疯不闹,也无鲜艳的颜色,仿佛它们开放着,也就是开放着,全无一点别的心思。峡谷上空的阳光是明亮的,甚至是强烈的,但因为峡谷太深,阳光仿佛要走过漫长的时间。因此,照进这些百合花时,阳光已经变得柔和了,柔和得像薄薄的、轻盈得能飘动起来的雨幕。一个女孩出现在一棵银杏树下……”这段文字是对根鸟梦幻中的峡谷的描绘。如此的铺陈,似乎与作品本身没有多少联系,但是由于这段文字的出现,不仅从侧面点染出少年时期梦幻的美丽与浪漫,而且整个作品具有了一种形式上的美感,滋润着现代人日渐疲惫、粗糙的心灵。这类闲笔除了用在景物刻画上,而且还体现于对声音、色彩等等的描写,如鬼谷里独眼老巫师的苍凉的歌声营造了一种苍苍茫茫的氛围,让人读过之后,心生一种悲凉的感动和情绪上的震撼。

个性化的思想内涵和个性化的文字表达营造了《根鸟》独到的艺术特色和氛围,并对成长中的少年构成了一种阅读的魅力。

可以说,《根鸟》是曹文轩浪漫的古典情怀和现代理性思考的合奏,是童话的虚幻和小说的现实的融合。在梦与现实之间,曹文轩用一支生花的妙笔引领着读者去飞翔,去思考,并走向成熟。

原载《当代文坛》200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