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鲁德和另一名监斩官在刑场的监斩席上坐定,他目光扫了一眼全场,感觉一切如常,便轻轻一扬手,就有二十名团丁两人一组推推搡搡凶神恶煞押出十名“赤匪。”
“啊!”看众“呼”的一下向前拥去,半圆形人圈立马缩紧。
十名“赤匪”各用黑布裹头,押到刑场的沙地上跪下。一名性子刚烈的双脚明显被打断,已无法行走,被团丁拖进刑场。
鲁德今日特意穿了身黑色中山装,他是想摆摆新官新任的斯文样。
此人以前是刑场的刀斧手,如今升了挨户团队长,掌握着北乡这一片生杀大权。
“刀锋向外,刀锋向外,死卵。”监斩席后面,刽子手猛巴脑着一身血红衣衫,满脸杀气,他雄起右臂吆喝着两个团丁用一根红布带把个大马刀绑在他的手臂上。
团丁显得笨手笨脚,绑了好一会才如猛巴脑心意。“呐,呐。就咯样,绑紧,绑紧。”
大前天处决一批“赤匪”,猛巴脑一口气砍了七个脑壳,两手虎口只差没震裂,肿得鼓鼓的,像个猪尿窝,昨夜吃饭端碗还感觉疼。他在众人面前碗筷丢得“乒乓”响,嘴里骂着,“娘的逼,剁脑壳真不是人做的活,要腕力,剁一回好几天手还痛。”
他嘴巴里这样讲,可心里却巴不得天天有人杀,最好把幕阜山里的人杀绝。杀绝了,各家各户的谷种子都够他吃几年。
今天处决的人多,猛巴脑想了个法子,把刀片反绑在前臂上,借助臂力,刀锋轻松的从“死囚”脖子上抹过,刀口力不反弹,既能割断死囚的头颅,又不震伤自己的手腕。
一切刚就绪,鲁德向猛巴脑稍稍招了一下手。猛巴脑满心头喜欢。这样多当差的,鲁队长偏偏召唤他,足见他猛巴脑非同一般呢。猛巴脑眼看着两旁的人群大步流星朝鲁德走过来,他有意晃动着绑在手上的大马刀,感觉全身都是神采。
鲁德瞟一眼他手臂上的刀光,皱了皱眉心。猛巴脑知趣地侧过身子,让开刀锋,把脑壳伸过来凑近鲁德的嘴。鲁德嘴贴着他的耳根子轻轻说:“倒数第二、第三个屁股上有黄泥巴脚印的死囚,脑壳莫开断了,给他留个全尸。”
“好嘞。一切听队长您的吩咐。”猛巴脑脑壳一扬,抬起两手正要做个领命的手势,才想起手臂上绑着大刀片子,手臂举到半路又垂下。
鲁队长让留全尸,猛巴脑就知有人给自己送钱了。心里一乐,堆上了一脸的笑。
鲁德白他一眼,猛巴脑才注意鲁队长身边坐着监斩官。拿眼睛瞟瞟,见监斩官正襟危坐,专注着前面的看众,根本没理会他与鲁队长的说话,便低头退出两步转身回到刚才自已的站位处。
鲁德是个嗜血的家伙,三十刚出头,气力饱,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上头”就是瞧见他那狼虎性子,给了他挨户团队长头衔。自当上了这鸟队长,他杀人更有借口了。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拿过来一刀开了。一个早上要杀几十人,从村头杀到村尾,杀一个人就剁一只耳朵,拿到主子面前领赏。他遵循蒋介石“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口号,带着他那班凶神恶煞在幕阜山杀来杀去,成了名副其实的“人屠夫。”“活阎王。”
东湾何铁坚,好标志的后生,就因为老婆被鲁德强奸,他骂了鲁德一句麻子鬼,鲁德硬说他是赤卫队,把他抓起来,刺耳朵、割鼻子、剜眼睛、挖栾心,什么苦刑都用尽,最后死尸抛在汨罗江。
妇济会主任魏桃香,躲在李家祠堂开会,被鲁德从会场中抓住,五花大绑牵到村口的大江边。鲁德一马刀就剁了她脑壳,伸直腰板瞧见堤岸边一棵手腕粗的松树,抬手一刀,将松树砍成个笔嘴尖,捏起地上那沾满沙粒和草芥的血脑壳戴在“笔嘴”上,硬是要两块现大洋才给脑壳。听说桃香还有两个儿子,鲁德追到她家,说是斩草除根。大儿子四岁,坐在地上玩,当头一刀,从脑门破到胸门。小的刚满六个月,一梭标插进肚腹,挑在标尖上,婴儿在标尖上痛得哇哇惨叫挣扎,鲜红的血顺着梭标流一大碗。鲁德端着血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他说婴儿血长力气。
自从上月当上北乡挨户团队长,鲁德便把这刑场杀人的差事赏给了彩桥镇的猛巴脑。猛巴脑是小镇一个十足的无赖,读过半年私塾,父母早亡,平时游手好闲,长期靠偷鸡摸狗打发日子。
猛巴脑头一天当差,鲁德自然要向他交待几句。“你莫小看咯杀人活,咯可是个十足的肥差,一般人我还不派他。第一,咯差事轻松又来钱快,那边人头落地,咯边银子到手。第二嘛,还可以捞些外花。”
猛巴脑做梦都没想过杀人还有外花赚,喜得他两个眼珠瞪得溜圆。
“头一回听说吧?”鲁德故意卖起了关子。“日后你头一回晓得的事情还多呢。老子再缓缓教你。”
果然,第一天处决“坏人”,鲁德叫他给一死囚留个全尸。猛巴脑认为是“鲁阎王”发善心,结果回头鲁德丢给他四串钱,说是死囚家感谢他给死囚留全尸,这是烟酒钱。
捏着死囚家里送来的四串烟酒钱,猛巴脑乐得嘴巴子都合不到一处。
从那以后,每回开刀问斩,猛巴脑总要从鲁德手中接几串人家托转给他的“烟酒钱”。
今天可是摊上一笔大“生意”,一家伙要“办”十个死囚,猛巴脑乐坏了,有鲁爷从中招呼,十个死囚家中再穷再苦也会有三两家来找他“开恩”吧。
坐在刑场上的鲁德授意猛巴脑后,便从胸前表口袋里取出怀表,示意监斩官;那人点点头,站起身,吆喝:“行刑时间到,行刑——”
尔后便响起几声追魂夺魄的杀威号:“哩嗒嗒,哩嗒嗒,哩嗒哩。”紧接着行刑队列中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杀!”
呐喊声刚一落音,猛巴脑就走到那队“死囚”正面,叉开双腿,左手撑着那盖着黑布的脑壳,绑着刀片的右手逐个在“死囚”的脖子上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