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小看的地方割据势力——说牛魔王家族
在《西游记》一书中,除唐僧师徒几人被着力描写,性格较为鲜明外,其他人物多是一笔带过,形象较为模糊。特别是西天路上遇到的各类妖魔,多只有粗线条的勾勒,加之戏份不多,登台不久便销声匿迹,故此给人印象不深。不过也有写得较为出色的,比如读者们常爱谈起的牛魔王家族。
从谋篇布局方面来看,《西游记》采用的是漫游体结构,即以唐僧师徒为核心,串起一个个降妖除怪的故事。唐僧师徒不仅是作品中的核心人物,也起到结构上的连接功能。西天取经路上,他们几个人是固定不变的,而一路上所遇到的妖怪则不断变换,围绕他们展开故事,随兴随灭。中国古代小说史上,采用这种结构形式的作品还有不少,如《施公案》《三侠五义》《彭公案》等。漫游体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一种常见结构形式。
这种结构形式与作品的内容是适应的。唐僧师徒到西天取经,是个动态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点在不断变动之中,因此所接触的人物、场景也在不断改变。这样,作品的结构就只能像糖葫芦那样,以几个核心人物为主线,贯穿起一个个故事。不过,这种结构形式也有其缺陷,那就是各个故事彼此是独立的,相互之间缺少必要的联系,显得不够严密贯通。就《西游记》一书来说,唐僧师徒在西天路上遇到的妖怪固然不少,但相互之间没有什么联系,给人的感觉是结构上有些松散。不过这只是就作品的整体情况而言的,因为书中也存在例外,比如牛魔王家族。
之所以称牛魔王家族,是因为作品不仅着力描写了牛魔王,而且写到了牛家的其他家庭成员,包括妻妾、儿子、弟弟等。虽然各自出场的时间不一样,被作者分成三个大的故事段落集中描写,但各个故事间存在着内在的呼应关系,比如如果没有火云洞的收降红孩儿,后面的落胎泉取水和火焰山借芭蕉扇将是另外一种场景。这种前后勾连照应的写法显然有利于结构的严整和周密。和全书其他降妖除怪的故事相比,涉及牛魔王家族的部分写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从作品的描写来看,牛魔王家族不在官方的神仙体制中,属于地方割据势力,一家人分散在多个地方,占山为王,身上带着浓重的匪气。在江湖上混,是要靠实力吃饭的。有了实力,就可以将其转化为财富。牛家对此道是十分精通的,他们特别善于吃独食,即霸占公共资源,利用人们对公共资源的依赖敛财,过着十分富足的生活。在西天路上的众妖魔中,牛家算是比较富有的。
本来火焰山的形成已经给当地居民带来了很多麻烦,用以灭火的芭蕉扇从道理上讲应该属于公有财物,大家免费使用才是。牛魔王、铁扇公主却凭武力将其据为己有,变为私有财产,这是一种十分霸道的行为。当地居民为了种地,只能采取有偿的方式使用,生产成本大大增加,牛家也因此财源滚滚。同样,落胎泉的泉水应是属于女儿国全体国民的,但它也被牛魔王的弟弟把持着,当地居民要准备贵重的礼物才能弄到一点,这是不折不扣的强盗行为。就连没有公共资源可占的地方,牛家的第二代红孩儿也有生财之道,那就是从基层神职人员——山神、土地身上打主意,对其进行无情盘剥。牛家人的上述行为表现出一些共同特点,那就是蛮横、霸道、贪婪。
孙悟空和牛魔王本为结拜兄弟,在西天取经路上是不该发生冲突的。孙悟空出道之初,曾与牛魔王等众兄弟度过一段十分快乐的逍遥时光。尽管孙悟空大闹天宫时,这些兄弟全都没了踪迹,但相互间的情谊还是有的。按说孙悟空路过牛家的地盘时,应该受到热情招待才是,何以彼此反目成仇,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屡屡发生恶战?这里面也是有原因的。
最先挑起矛盾的是红孩儿。孙悟空与牛魔王结拜是他出生以前的事情,显然牛魔王没有给儿子讲过这件事。因此当孙悟空满心欢喜地叙旧时,这小子根本不买账,也不相信。不过话再说回来,以这小子贪婪、狠毒的性格,即使他相信孙悟空和自己的父亲是结拜弟兄,也未必会放过唐僧一马。这场冲突是红孩儿挑起来的,他一心要吃唐僧肉,孙悟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撕破脸皮,决一死战。
如果孙悟空最早遇到的是牛魔王,情况也许会好些。牛魔王即使有非分之想,但碍于结拜兄弟的情面,也是不会再打唐僧主意的。事实上,唐僧师徒走到火焰山的时候,他和铁扇公主也确实没有产生这个念头,倒是红孩儿捉到唐僧后想请他一起分享。
冲突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这位心狠手辣的小妖怪虽然让孙悟空吃尽苦头,却并没有被剿除,而是被观音看上,收为善财童子。西天取经路上,没有来头的妖怪通常是性命不保的,红孩儿作恶多端,即使是被处死,也不算冤,最后还能有个被招安的结局,已经算是比较幸运了。
不过老牛家的人可不这么想。虽然善财童子也是一个不错的差事,但跟着人家打工,毕竟不如自己占山为王来得自由、痛快。于是,他们认定是孙悟空害了自己孩子,要找机会报仇。至于红孩儿和孙悟空的冲突是因何而起的,孙悟空如何吃尽三昧真火的苦头,他们反倒闭口不谈。总之,火云洞一战,孙悟空和牛家结上了冤仇。有了这一过节,落胎泉取水、火焰山借芭蕉扇便没有那么顺利了。
有了火云洞的激烈战斗在先,解阳山、火焰山的两场冲突也就无可避免。与西天取经路上常见的唐僧肉之争不同,这两场冲突实际上是掺合着私人恩怨的公共资源之争。从表面上看,这是孙悟空与牛家的恩怨;往深了看,则是打破牛家对公共资源的垄断之战。在这两场冲突中,孙悟空不经意间扮演了当地居民代言人的角色。
牛家霸占公共资源,不仅增加了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负担,而且也影响到唐僧师徒的取经大业。唐僧、猪八戒吃了子母河的水,必须用落胎泉的泉水化解;孙悟空等人要过火焰山,必须使用芭蕉扇。有了这些前提,孙悟空与牛家的冲突便无法避免。孙悟空为了取经大业,只能和牛家人交涉。如果没有与红孩儿的冲突在前,问题也许要好解决一些。现在有了这层恩怨,问题就变得复杂了。
显然,孙悟空和牛家的冲突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个人间的恩怨,因为它们还具有另外一层意义,那就是公共资源的再分配,不管孙悟空有没有意识到这些。原因是可以想见的,如果牛家不霸占公共资源,孙悟空也就不会找到他们的门上。大家没有见面的机会,即使存在个人恩怨,也就不会产生冲突。
值得一提的是,两场冲突的结果并不一样,一个留下遗憾,一个则较为完满。
解阳山的冲突只能说是小摩擦,远不如火焰山的战斗那么紧张、激烈,因为双方的实力悬殊。孙悟空看在结义兄弟牛魔王的面子上,只是教训了如意真仙几下,并告诉他:“已后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掯他。”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可以想象,孙悟空走后,这位如意真仙仍会继续把持落胎泉,勒索当地居民。
相比之下,火焰山的问题解决得要彻底些。孙悟空斩草除根,干脆熄灭了火焰山。火焰没有了,芭蕉扇也就失去了价值。对当地居民来说,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失去了发家致富的门道,牛家也要另寻谋生的途径了。有人说西天取经也是一次行侠仗义的历程。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有其道理。
激烈的战斗之后,孙悟空等人又踏上了新的旅程,但牛魔王家族的生活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