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首先,“甄士隐”和“贾雨村”是一组寓示小说创作意图和基本构思的谐音符号。
被认为是甲戌本脂批,后来成为庚辰本正文的“此开卷第一回也”一段有如下表述:
作者自云:因曾经历过一场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
这里告诉读者,“甄士隐”“贾雨村”两个人名,是《石头记》即《红楼梦》一书“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写法的谐音暗示。作者的真实人生经历和体验是小说的创作基础,而艺术虚构和通俗文体则是小说的创作方法和语言载体。
这就是《红楼梦》的基本特点。它既不同于一般“假语村言”的虚构文学作品,是以“真事”作为基础;但它又不同于按“真事”记录的历史和自传,而是“将真事隐去”的虚构文学作品。这就是开启“红楼”之门的总钥匙。
由此,“真”“假”二字就成为《红楼梦》的基本符号,“红学”的标志性词语。
“太虚幻境”门前的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成为“红楼”哲思的永恒课题。
“甄”与“贾”,“甄府”与“贾府”,“甄宝玉”与“贾宝玉”,成为“红楼”形象意蕴的研究中心。
何为“真”,何为“假”?何处是“真”,何处是“假”?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怎样隐“真”,怎样用“假”?探索由此开始,争论由此展开,真理共识由此显现,奇谈怪论由此发生。
认识的底线应该是,《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真事”的基础是曹雪芹的人生经历和家庭遭际。不是宫闱秘史,不是王朝兴亡,不是青楼艳情,不是文士聚散……
就现实生活与艺术世界的关系而言,“贾”(假)是“甄”(真)的投影。甄为主,贾为宾。“甄府”遭遇即隐含现实曹家的遭际“真事”(如第16回写甄家“接驾四次”,第74回写甄家“被抄”),“甄宝玉”“甄士隐”即隐含曹雪芹的童年和壮年遭遇的“真事”。
就艺术世界内部的关系而言,则“甄”(甄府、甄宝玉)又只是“贾”(贾府、贾宝玉)的影子。同为艺术形象,贾为主,甄为宾。“甄家”并不等于曹家,自然,贵族贾府更不等于包衣仕宦曹家。曹家—甄府—贾府,经过两次艺术投射。所以,在考证《红楼》本事时,搞“曹贾互证”是不行的,因为这样混淆了生活和艺术的关系。
也许这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既极富哲理又如同谜语般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