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一世(1100—1135年在位)
一得知鲁弗斯的死讯,亨利便迅速行动起来。他骑马前往温彻斯特并占有了国库。接着他直奔威斯敏斯特,并于8月5日加冕。这种行动速度促使人们猜测亨利知道他的哥哥将要死去,是他“安排了事故”。但是他同时代的人并没有提出这样的指控,假如亨利要策划如此冷血的阴谋,那么他会选择别的时机。因为鲁弗斯和柯索斯之间即将发生的战争可能会以一方战败或被消灭告终。换句话说,延迟暗杀将有可能使暗杀者同时拥有英格兰和诺曼底。事实上,鲁弗斯在1100年8月去世,意味着亨利以惊人的速度行动,得到的也仅仅是盎格鲁-诺曼王国两块领土中的一块。一个能够在他出击之前等待很久的人,肯定也有耐性再等待一两年。
几周后,罗伯特回到了诺曼底。亨利不得不准备迎接不可避免的入侵。亨利的政策是通过给予恩惠和范围广泛的让步来获得支持。他加冕当天就宣布了这项政策,当时他颁布了一份《自由宪章》,谴责他兄弟的压迫行为,并承诺建立善政。另一方面,他要组织防御的迫切需要意味着不能引起太多混乱。眼下是一个表达姿态和政治宣言的时刻,而不是推翻整个政权的时机。实际情况是,他的哥哥给他留下了现成的法庭和行政部门,亨利别无选择,只能接管它们。
当罗伯特公爵于1101年7月在朴次茅斯(Portsmouth)登陆时,英格兰许多大贵族,在贝莱姆的罗伯特(Robert of Belleme)及其兄弟们的领导下,纷纷投靠公爵。在鲁弗斯的宫廷圈子里,以默朗的罗伯特(Robert of Meulan)为首的贵族仍然忠于亨利,英格兰教会也是如此。双方各退一步,并展开了谈判。结果是,亨利留住英格兰,但要向他的兄长支付每年2000英镑的年金。
在经历了1101年的危机之后,亨利开始采取措施以确保危机不再发生。重要的第一步是推翻蒙哥马利(贝莱姆)家族。1102年,他在威尔士边境夺取了贝莱姆的首要据点,活捉了罗伯特公爵,然后将他驱逐出境。两年后,他没收了莫尔坦伯爵威廉的土地。但罗伯特和威廉伯爵,像其他同等地位的人一样,在他们的诺曼地产中拥有基地,在这里他们可以组织力量试图收复英格兰的土地。1101年的条约使英格兰与诺曼底永久分离,并延续了政治的不稳定。因此,通过回顾前一个政权的历史,我们发现英格兰国王首先是采取防守,然后转为攻击。在1106年的坦什布赖战役(Battle of Tinchebray)中,问题得到了解决。罗伯特公爵本人被捕,并在他弟弟的监狱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28年。
虽然在他统治的最初几年,亨利全神贯注于诺曼事务,但他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可以自由地专注于它们。由王室掌管教会的传统受到格列高利改革运动所引发的新思想的威胁。改革者不仅希望净化神职人员的道德和精神生活,他们认为要做到这一点,还必须让教会摆脱世俗控制。这种控制中最令人痛恨的象征是神权俗授(lay investiture),这是一个新的修道院院长或主教从任命他的世俗国王手中接受教会权戒和权杖的仪式。虽然早在1059年就已经发布了第一部反对神权俗授的教皇法令,并且自那以后又发布了更多的禁令,但直到安瑟伦在1100年秋天返回之前,在英格兰似乎没有人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在流亡期间,安瑟伦了解到了教皇对神权俗授的态度。因此,虽然他自己在1093年由鲁弗斯授权,但他现在拒绝向亨利表示效忠或者为亨利任命的那些主教祝圣。这让国王很为难。一方面,主教和修道院院长是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大土地所有者和关键人物,亨利需要他们的帮助,并且必须确保他们忠诚。另一方面,与鲁弗斯不同,他不愿引发争吵,所以多年来他的策略是延迟问题,而不是试图解决问题,直到1107年这个问题才得到解决。
亨利放弃了神权俗授,但是主教们因为从国王那里获得封地而继续效忠他。实际上,国王的愿望仍然是任命主教的决定性因素。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亨利放弃了形式,但保留了实际的控制权。当安瑟伦于1109年去世后,亨利让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位置空缺了五年。然而他还是失去了一些东西,他自己也明白。在伴随着“授权争夺”的激烈的宣传战中,格列高利宗教改革派坚持认为国王只是一个凡人,仅此而已,他不如所有牧师,因为牧师关怀灵魂而国王关怀身体。教会再也不能容忍受膏的君王是上帝的神圣代表的旧观念。在放弃神权俗授时,亨利承认了他的职位的世俗性。这是王权历史中一个重要的时刻。
一旦征服了诺曼底,同时找到了关于授权之争的折中解决方案,亨利最关切的就是守住他拥有的东西。他认识到威胁可能来自被疏远的贵族,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缩小鲁弗斯曾放任其发展的宫廷和权贵之间的鸿沟。用奥德里克的话来说,“他以荣誉和慷慨对待权贵,增加他们的财富和财产,并以这种方式安抚他们,他赢得了他们的忠诚”。对于亨利的地位的直接威胁来自于柯索斯的小儿子威廉·克里托(William Clito,生于1102年),他声称自己(而非亨利)才是诺曼底的合法公爵。这位竞争对手对权力的要求,加上诺曼底漫长的陆地边界,意味着公国仍然是亨利的帝国中最脆弱的部分。1106年之后,亨利把一半以上的统治时间花在诺曼底,以对抗诺曼公爵的传统敌人,特别是法国的路易六世(1108—1137年在位)和安茹的富尔克五世(伯爵,1109—1128年在位)。通过把至少八个私生女嫁给邻近的王子,从北部的苏格兰亚历山大到南部的佩尔什伯爵罗特鲁(Rotrou count of Perche),亨利建立起一个保卫联盟。这种外交模式为史学家马姆斯伯里的威廉(William of Malmesbury)的断言提供了一些可信度,即对亨利来说,性不是出于乐趣,而是出于政治需要。所有这些活动的最终结果是亨利保住了诺曼底。由于事实证明这些努力只是为了维持现状,史学家们并没有非常认真地对待它。但对于亨利而言,这确实是一项非常严肃的事业,在1118至1119年间爆发了至少一次生死攸关的战斗,且他险些失败。
保卫诺曼底不仅仅对那些在欧洲大陆拥有地产的大地主很重要,对英格兰来说也是一项严肃的事业。建城堡、驻军、外交和战争都需要花费很多钱。两地间的联系在《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1118年的条目中有所阐述。“由于与法国国王、安茹伯爵和弗兰德斯伯爵的战争,亨利国王今年全年都在诺曼底度过……英格兰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人们必须承担名目繁多的税赋,而且全年都没有减税。”国王的长期缺席和他对资金的迫切需求是政府机构日益精细化和复杂化的动力。虽然国王不在,但英格兰由一个代表王权委员会(vice-regal committee)管理。这个委员会“在财政部”每年召开两次会议,在著名的方格桌布上审计郡督的账目。大多数日常行政工作,特别是征税,都由索尔兹伯里的罗杰(Roger of Salisbury)监督,与浮华的弗兰巴德(Flambard)相比,罗杰称得上是模范官僚,既能干又谨慎。
亨利唯一合法的儿子威廉,死于1120年的“白船”海难,使他精心设计的整个大厦轰然倒塌。从那时起,继承问题主导了王朝的政治。在威廉去世不到三个月后,亨利娶了一位新的妻子,但她没有为亨利生下他所渴望的继承人。因此,虽然据说亨利承认了二十多个私生子女,但只有一个合法的孩子存活下来,就是他的女儿玛蒂尔达(Matilda)。当玛蒂尔达的丈夫,德意志皇帝亨利五世于1125年去世时,亨利把她召回到他的宫廷,并让贵族们宣誓接受她作为英格兰-诺曼王国的继承人。然后在1127年,亨利受到了新的打击。威廉·克里托被封为弗兰德斯伯爵。如果克里托利用弗兰德斯的财富夺回诺曼底,那么他叔叔(亨利一世)的前景确实将一片灰暗。在这个关键时刻,亨利向安茹的富尔克五世提出联姻的建议,把玛蒂尔达嫁给富尔克的儿子兼继承人,金雀花家族的杰弗里(Geoffrey Plantagenet)。1128年6月,玛蒂尔达不情愿地嫁给了这位14岁的少年。毫无疑问,富尔克伯爵取得了外交上的胜利——这是安茹帝国接管盎格鲁-诺曼王国的第一个重要步骤。
到了1135年,亨利与杰弗里和玛蒂尔达展开了公开而激烈的争吵。这使得那些忠于亨利的权贵开始反对安茹帝国的人。当老国王去世时,这些权贵不可避免地会发现很难与他指定的继承人和谐共处。从这个意义上讲,正是亨利本人引发了他去世后的继承纠纷。即使在他生命的尽头,他仍然希望他的女儿和女婿能够继位,但他无法亲自采取措施确保他们继位。亨利一世是一位十分能干而又成功的国王,虽然他未能应对围绕继承问题的紧张局势,但他仍是那个时代的杰出政治家。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历史学家亨廷顿的亨利将亨利描绘成一个处于永久焦虑状态的国王。“他的每一次胜利都让他担心,担心得而复失,因此,虽然他似乎是最幸运的国王,但实际上他是最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