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处探访 欲取中原

忽必烈亲王在燕京微服私访一天,晚上则出燕京城与阿术会合。第二天一早,忽必烈等皆穿戴上汗廷官吏服装,率卫队再进燕京城。燕京城扎鲁忽赤布只尔得到急报,来不及召集文武官员,只带上身边几个随从慌忙到城门迎接,见到威严肃穆的忽必烈亲王,他也顾不上有众多的百姓围观,就连忙下马跪伏,模样颇为尴尬。

“布只尔迎候来迟,恳请恕罪!”

忽必烈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马不停蹄继续前行,布只尔只好连滚带爬地赶上去,再次跪伏在路边。忽必烈放慢马步,目视前方,朗声道:

“布只尔,你不在刑场试你那把环刀,怎么有空闲跑到这里下跪来了?我今天可是专程来看你是如何草菅人命的啊!”

闻听此言,布只尔吓得立时脸色惨白,浑身抖颤,只见他一边在地上紧爬,一边不断磕头,还一边解释:“亲王明……明鉴!那都是……是一些刁民,是……”

忽必烈不容他分说,就厉声道:“住口!你贪得无厌,连乞丐都得纳税,百姓不偷不抢还能活命吗?你不思悔过竟还诡言欲辩。来人啊!将这个蠢货立即赶开!”

几个护卫挥鞭兜头罩腚地打将过去,布只尔疼得连号带叫滚到一边,然后顾不得疼,赶紧狼狈地跑回了行台衙门,与文武官员一起站立迎候,不敢怠慢。可忽必烈转眼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离老远就翻身下马,笑容满面地对布只尔拱手道:“兄弟只是从此路过顺便拜见大人,何劳这许多文武官员迎候,真是愧煞本王啊!”

布只尔赶紧率众官员跪地叩头,他还涕泪俱下地说:“卑臣知罪,卑臣知罪了!”

忽必烈示意大家平身,并亲手扶起布只尔,相扶相搀地走进行台衙门。跟众官员寒暄后,忽必烈表示要与布只尔单独会晤。见众人退出,布只尔就又跪伏在地,连称“知罪”。忽必烈赶紧拉他起来,与他共坐。

见布只尔浑身还在发抖,忽必烈心中暗笑,知道对他的威慑见效了,就平平静静地说:“本王奉大汗之命总领漠南军政,兼监察中原政事。今抽空巡察各地,突然接到不少来自燕京的冤情上诉,大多是控告你布只尔滥杀无辜,滥加赋税之事。今入城来,为表我汗廷重视民意,特对你严加训斥,以释众愤,此举实属无奈之举,望大人见谅。”

布只尔听说,就又要跪伏谢恩,被忽必烈拦住。

“唉,这里只你我兄弟说说知心话而已,勿要做那些官场礼数。”

“亲王如此相待,卑臣实是有愧!”

“唉,你也是一时糊涂,竟将大汗委你治理地方的重任忘到了一边。大汗日理万机,翘盼国泰民安,若是知你酷刑重赋相待百姓,私用前朝皇榻龙椅,必将龙颜大怒,到那时……”

布只尔闻言,身子一软,就跪伏在地,连连磕头:“亲王救命!万望亲王救卑臣一命,卑臣愿为亲王牵马坠镫!”

“唉,快起来!快起来!”

“亲王不应,卑臣唯有一死了!”

“唉,我实话相告与你,好在那些冤情诉状被我一并扣下,大汗尚且不得而知呢。我念你是老臣,往日为汗廷尽心竭力,今日特亲来相告。望你即刻起要善待百姓,轻徭薄税,聚拢民心,积攒善政,如此,他日事泄,也好为你辩护,本王一番好意你可知否?”

“多谢亲王明示,卑臣即刻就遵办无余,百日之内定见成败,否则,愿亲王治罪!”

“好,爽快!快快请起吧!”

布只尔这才爬起来。忽必烈就挽起他的手一起走到庭院,满面春风地出现在文武官员面前。布只尔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便要大摆筵席为忽必烈接风,忽必烈拒绝了。忽必烈说当今大汗都严守“札撒”,节俭简朴,“不乐燕宴,不好侈靡”,我等做臣子的更应效仿力行。还说,眼下燕京流落街头的难民数不胜数,诸位如真心敬我,就请速在街头闹市广设粥场,替本王施惠于那些嗷嗷待哺的难民吧。众臣便齐跪于地,大喊亲王不愧于“贤王”之称号。

忽必烈离开燕京行台衙门,便去了一处临时作为府邸的客栈。在这里他大宴燕京城统兵的蒙古将帅。将帅们见亲王频频举杯,美丽的王妃频频给大家斟酒,名震草原的名将阿里海牙也跟他们兄弟相称,就都激动万分地狂饮不止。尤其将帅都得知了早晨布只尔被痛加训斥的事情,而他们却在这里受到亲王的厚待,谁能不心存感恩和骄傲之情呢?他们一再表示愿为亲王随时效命,而忽必烈则一再言明自己是向诸位劳苦功高的将帅们请教来的,只愿漠南与燕京互为声援,为蒙古国开疆拓土,为大汗效命尽忠。

第三天早上,忽必烈一行就悄然离开了燕京城,待城内布只尔和文武官员得知消息前去相送时为时已晚了。他们只有小心翼翼遵照亲王的旨意广设粥场,减免赋税,善待百姓了。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位亲王再来一次,可就难以开罪了。可见对布只尔的恩威并重之法已立竿见影,而对燕京将帅的恩宠也使他们对忽必烈感恩戴德了。

燕京之行目的既已达到,忽必烈就又快马加鞭奔赴邢州,他在听取了新到任的断事官脱兀脱、安抚使张耕、商榷使刘肃、安抚司“幕长”赵良弼的汇报后,就召见了邢州两个答剌罕,答剌罕意即自由自在之王。蒙古可汗分封功臣勋戚时,赏赐土地,以该地的赋税徭役归之,称之为某地的“答剌罕”。授称“答剌罕”的人都是有功之臣,或是有功之臣的子嗣。但这些蒙古人不懂农业生产,只知敛财,自定的苛捐杂税种目繁多,百姓苦不堪受,只好辗转逃亡,致使大片的土地无人耕种,变成荒野。

面对两个答剌罕,忽必烈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们的祖辈是圣祖的功臣,当年王罕要偷袭圣祖,是你们的先辈冒着危险救了圣祖。你们是有功之臣的后代,本王对你们也是相当尊重的。我现在只是问几个问题,你们如实回答就是。”

“亲王但问无妨,我等一定据实禀告。”

“当年把土地分封给你们的时候,有多少民户?”

“原有民户过万。”

“现在呢?”

“只剩六七百户。”

“难道是土地越来越贫瘠不适耕种了吗?”

“这倒不是。”

“那是何故?”

“卑臣也搞不明白,所以才请亲王派人治理。”

“怎么治理?”

“亲王代管也可以,接收也可以,或干脆收回封地也可以,免得我们还得按实际亩数向汗廷纳税进贡,我们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你们是想让本王替你们承受纳税进贡之责任吗?”

“不敢,不敢!我等只恳求亲王救我等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好吧。封地还是你们的,这是圣祖的恩泽,本王不能改变,只是你们不要干扰臣吏的管理就是了。”

“我等只有感恩,哪还敢干扰臣吏?”

“你们该得的会按实际户数按政策一分不少地给你们的。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两个答剌罕连声谢恩,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察苾去看望了在燕京遇到的逃难的那一家人。那家人得知察苾是王妃,就激动得不得了。他们详细地对察苾讲述了回来的情况,土地照样归他们种,年底按收成好坏酌情缴纳赋税,总之,他们觉得这下看到希望了。

察苾回来把这些讲给忽必烈听,忽必烈高兴地说:“邢州本是富庶之地,又地处交通要道,来往商人不断,是个天然的聚宝盆啊!可是我们的蒙古使臣不懂治理,只知敲骨吸髓,都已把它吸成一根干骨头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要是能使一根干骨头最终变成血肉丰满的大活人,那对治理别的地方可就有很大的借鉴作用了。”

“你是说把这地方当成试点,成功之后,再把经验推广出去么?”

“就是这个意思。我看张耕和刘肃他们的想法很好,他们不但要发展农业,而且还要兴办铁冶以资助官府的财政,印刷纸钞以满足商业流通,整肃吏治使之能恪尽职守等,这些的确都应该试一试。看来汉人在这方面确实比我们有经验,你看咱那两位答剌罕,守着个聚宝盆却愁眉苦脸的,这聚宝盆在他们手中成了烫手的火盆了,恨不得一下子就丢出去了。”

“可不是么,他们还把一些好地改成牧马场了,你说他们都是怎么想的呢?”

“他们是用屁股思考问题的蠢货!”

“就是的,一点也不动脑子。”

“汉人在这方面就积累了很多经验,他们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生活、学习、实践,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汉地的治理上,我们确实不如他们。我真希望大汗能认识到这一层,这样很多事就好办了。”

“我看大汗也不是一点认识也没有,不然他就不会让你来主持漠南的军政事务了,只是他没你认识的深刻罢了。”

“大汗确也有他的难处,这我知道。你想蒙古草原上那么多宗王贵戚都在行必看‘札撒’、言必称‘必力克’,视汉制为洪水猛兽,在这种环境中,大汗也只能推崇祖宗之法,不然草原就会乱象丛生了。”

“你说的也是,只是在汉地推崇祖宗之法就会适得其反了。”

“说得有理,在草原推崇祖宗之法,在汉地就得推崇汉人之法,汉人书上说的因地制宜恐怕就是这个意思,文化、环境变了,方法也要随之改变。”

“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只有能‘适应’的才是好方法。”

“你说得太对了!”

“我这是受了你的启发才想到的。”

“互相启发嘛!”

“不,你是正论,我只是补充。”

两人都笑了起来,这番讨论令他们的心情很是愉快,所以,忽必烈就用别有意味的眼神看着美丽的察苾问:“我们今晚得好好睡一觉了,是不是?”

察苾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说:“你要是怕打扰,我可以单独睡的。”

“那我不成了刘秉忠了吗?”

“你又拿刘先生开玩笑!”

察苾假装生气了。忽必烈说:“你千万别告诉刘先生,我哪敢得罪他呀?这要是叫他知道了,还不得一个劲儿地冲我叨念起‘阿弥陀佛’,叫我不得安生啊?”

“阿门!”

“阿门”是基督教祈祷的结束语“但愿如此”的意思。忽必烈听了就胳肢察苾,察苾已有准备,就飘然一个转身,嘴里喊道:“阿术!”

“阿术在!”

阿术身法灵巧地随声现身,听候吩咐,忽必烈只好做肃然状,说:“收拾一下,明天早起天亮出发。”

“遵旨!”

阿术转身离去,忽必烈和察苾都捂嘴笑了起来。

离开邢州,一天行至真定地区,望着满眼绿油油的田地,被绿树环绕着的一处处宁静安详的村庄,还有四通八达的平坦的道路,忽必烈感叹道:“来到真定,如同换了人间,看到这里的百姓过着安稳的日子,我就不得不佩服汉人的治理能力。”

郝经手指前方说:“再往前去就是世侯史天泽的府第了,他是真定、河间、大名、东平、济南五路万户,是统率中路汉军的兵马都元帅,也是唯一一家享受裂土分封待遇的汉人世侯。”

“久闻其名,只是未曾谋面,今从此过,我们就打扰一下吧。阿术,你带人绕道过去,不得惊扰百姓,在城北等候。”

忽必烈、察苾、郝经和阿里海牙四人微服进城寻到世侯家宅,只见门前无一兵守卫,清静得很。郝经皱了一下眉头道:“世侯许是不在此住了!”

忽必烈看看四周,见大门敞开,地面洁净,两旁花木扶疏,似有水珠在太阳光照下晶莹闪光,就微微一笑,大步往里走。绕过影壁,穿过前院,在进入内院之前,忽必烈就朗声道:“天泽大哥在家吗?天泽大哥在家吗?”

这样叫着踏入内院,忽必烈的叫声突然戛然而止。只见庭院的地上跪满了人,忽必烈一拱手说:“诸位快快请起,还请天泽大哥召见小弟!”

居首的中年男子跪伏不动口中答道:“这里没有什么大哥,只有臣子史天泽及家人恭迎亲王驾到!”

忽必烈急步上前扶起史天泽,朗声大笑道:“久闻兄长大有君子之风,今日相见,果然非同凡响哪!”

察苾也从旁搀史天泽的妻子起身,并呼众人起来。史天泽带忽必烈和郝经入厅坐定,那边察苾却非要与史天泽妻子叙叙家常,则去了内宅。忽必烈简单地告知了自己的邢州之行,便笑道:“敢问兄长,愿与小弟小酌几杯否?小弟实愿与兄长多坐一会儿?”

“亲王何必客气,臣子与亲王相酌实是三生之幸事。”说罢,便唤人送上酒菜,其速度之快令人惊叹。两人坐定,史天泽就问:“亲王大驾光临,对臣子可有遣令?”

“只有看望,没有遣令。”

“没有遣令,有何吩咐?”

“只有讨教,没有吩咐。”

“臣子无能,岂敢令亲王讨教,折煞臣子也!”

“兄长治下,民无怨声,地无荒弃,府舍俨然,道路齐整。弟一路观之,深有感慨。弟久居漠北,不懂中原之农事,今受大汗之托主汉地之事,实是盲人骑瞎马,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幸遇兄长,岂有不讨教之理。弟心恳切,万望兄长体恤帮扶小弟,以使小弟不负使命。兄长如不嫌弃,就请与小弟同饮此酒!”

忽必烈说罢深鞠一躬,这令史天泽躲让不及,慌忙中与忽必烈酒杯相碰,铮然一声,酒尽泪流,然后便相视大笑。没了戒备,史天泽便有问必答,将其治下的经验尽其所有全部告知。两人越谈越投机,越喝越倾心,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后多亏察苾和史天泽妻子过来劝阻,忽必烈才再三说,天色已晚,就此告辞。史天泽就也不加挽留,将忽必烈几人送到大门之外。

出了真定城,察苾说:“还从没见你喝过这么多酒。”

“还从没见过如此仁义的汉地世侯!”

忽必烈说罢,就在轿子中醉睡过去了。

初春离开金莲川,转悠了一圈,回来时已是暮春时节,川中正开满了金莲花,一望遍地金色。经过一天的歇息,忽必烈又和“漠南潜邸”的众多谋士在幕府内谈笑风生。

察苾说在外几个月就似离开几年一样长,还是在家里最好,大家在一起其乐融融的。

王鹗就接过话茬:“王妃有这样的想法尽在情理之中,可亲王是怎么想的我们就难以猜测了。那燕京乃中原灯红酒绿之都城,美女佳丽多得目不暇接,我还以为亲王流连其间乐不思蜀了呢!”

大家就笑。忽必烈就指着刘秉忠说:“我倒也想过不回来,可架不住王妃的劝说。王妃说,你都是有家之人了,你要是再留恋纸醉金迷的燕京城,那对出家人也就太不公平了,倘若刘先生一生气动了凡心,那咱们金莲川从此就暗无天日了。”

忽必烈说完,大家就把目光刷地一下子投射到刘秉忠的光头上,哄然大笑起来。刘秉忠就赶紧把小真金的帽子摘下来扣在了自己的光头上,这更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过后,察苾对忽必烈悄声说:“你这当亲王的,又拿刘先生开玩笑,你就不怕刘先生冲你念叨上几天的‘阿弥陀佛’吗?”

忽必烈就笑着频频摇手道:“唉,王妃,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这招啊!不然,我连觉都睡不安生了!”

刘秉忠来到察苾跟前,扮出一副可怜相,双拳合拢道:“阿弥陀佛!望王妃看在贫僧尚能将亲王吸引到金莲川的面子上,就赐贫僧一招,以免贫僧承受不了这般羞辱,寻了短见。”

大家正欢闹着,姚枢、许衡二位老先生走了进来。忽必烈就起身让座,等老先生坐下,忽必烈就简要地将此行要事说了一遍。

许衡颔首道:“亲王此行布下了一盘很好的棋局。燕京是中原重要的门户,虽不直接归金莲川管辖,但以亲王的声望,对其施加了重要影响,日后必将有所收获。邢州的答剌罕不再干预府政,刘肃等人就可以放开手脚做事,相信年底就会见效。史天泽在汉地世侯中实力和威望都是首屈一指的,此人如真能与亲王同心,其他世侯当会纷纷效仿。在老夫看来,这几着棋走得气韵灵动,如都能见效,以后的棋步就会越来越好走了。”

忽必烈点点头,然后问:“姚先生认为呢?”

姚枢不以为然地说:“依臣看来,仅凭眼下这几着棋尚难奠定胜局,弄不好还会满盘皆输。”

忽必烈立即收了笑意,有点不高兴地掉转脸,想听听其他人的高论。

姚枢可不管你高兴不高兴的,他自顾自地说:“治国如医病,决不能头痛医头,脚疼看脚,治标不治本。今天邢州有事,亲王奔赴邢州,明天其他地方有事,亲王也要躬身亲历。可漠南这么大,亲王能每逢有事就跑过去处理吗?何况亲王的志向远非只是治理漠南,将来再有几个漠南会怎样呢?那可就要分身乏术了。”

忽必烈越发不高兴了。

“那依你呢?”

“给人医病,就要先查出病因,对症下药,才会药到病除。治国先要确立治国之道,道不明,只能徒劳往返,白费力气。试问亲王,您心里的‘治国之道’是否明确?”

姚枢如此直截了当地犯上发问令大家惊愕了,他们担心忽必烈会勃然大怒,一时就都静默起来。察苾感受到了,就走过去给姚枢的茶杯续上茶水,微笑着说:“姚先生一片良苦用心,想必早就有了治理汉地的良策了吧?我看不妨这样,姚先生跟亲王各把自己的治理之道写在纸上,岂不妙哉?”

察苾这样一说,大家脸上就都有了笑意。有人就马上给忽必烈和姚枢拿来了笔墨和纸。忽必烈就笑笑说:“姚先生,如果你我二人一拍即合,今天我们就在幕王府摆酒宴庆贺,你看如何?”

“那好,但愿你我君臣能心想如一呀!”

两人就都不假思索地挥笔而就,察苾就把姚枢的纸拿给大家看:“姚先生写的是‘孔孟之道’!”

郝经看了忽必烈所写的几个字后,兴奋地把那张纸高举过头,大声说:“亲王写的是‘以汉法治汉地’,字异义同啊!”

大家都激动无比地笑了起来。察苾高兴地吩咐侍从摆上酒宴。忽必烈在向姚枢敬酒时说:“知我者乃先生也!”

可姚枢却依然不苟言笑地追问:“亲王可怎么向大汗交代呢?”

“还望先生赐教!”

“亲王应谨记:言必称‘札撒’,行必遵汉法,功必归大汗。唯如此,方解大汗疑虑。”

“先生之言已先解本王之忧矣!”

在酒宴上,汉人谋士都为忽必烈终于明确了“以汉法治汉地”的治国之道而高兴异常。他们认为自己盼望已久的一位贤王明君终于出现了。

许衡在敬酒时说:“汉法绝非分蒙将汉臣,有‘仁’心者皆可施行之;百姓不分蒙民汉人,贤明之君应视天下百姓为一家,一视同仁,方为大善。”

在座的蒙古文臣武将跟随忽必烈多年了,受其影响,他们对汉文化也都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所以他们都理解甚至还大为赞同忽必烈治理汉地的思想。尤其像阔阔、阿术这些年轻的蒙古将领,其思想与汉人谋士的思想早就融合到一块了。

这年夏天,忽必烈应诏回到哈尔和林,蒙哥大汗在汗廷大殿上行完召见惯例后,便将忽必烈叫入御书房。蒙哥说三弟旭烈兀战事顺畅,目前我蒙古大军已推进到西南亚腹地,其势头已不可阻挡。接着蒙哥询问漠南的治理情况,并对忽必烈所采取的措施予以肯定。

正在这时,阿里不哥拉着忽必烈的次子芒哥喇走了进来。蒙哥便笑道:“二弟,看谁来了?”

可是小芒哥喇却无视其父而直接投到蒙哥怀里,这实叫忽必烈心头亦悲亦喜,悲的是儿子已和他疏远得都记不得他这个当父亲的了,喜的是儿子跟伯伯和叔叔是那样的亲近。本来阿里不哥自小就跟二哥脾气不和,可他这时却从蒙哥怀里抱过芒哥喇高举过头让其坐到自己的肩上嬉戏玩耍。

“芒哥喇,让你爸爸亲亲你!”

阿里不哥面露笑容地朝忽必烈走过来,可是芒哥喇却揪着叔叔的头发摇晃着喊:“我不嘛,我不嘛!”

“芒哥喇,你快把叔叔的头发揪下来了!”

阿里不哥笑着把侄儿放到地上,赶紧揉了揉头顶。蒙哥大汗就又搂过侄儿,歪着头对他说:“芒哥喇,你父亲来接你回家,你就要见到你的额吉了。”

“我不嘛,我不嘛!我这里有额吉的!”说完就推开蒙哥的头,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阿里不哥这时才像刚看见忽必烈似的,叫了声:“二哥,你回来了!”说完就坐下不吱声了。

蒙哥开始跟两位弟弟商量起攻打南宋的事宜。蒙哥说完这个意见后,就问:“二弟,你在漠南,如果我们攻打南家思(即南宋),尚需做哪些准备?”

忽必烈见蒙哥主动询问自己,认为这是个绝好的进谏机会,就将谋臣们事先商量好的意见提了出来。他说:“攻打南家思是蒙古实现圣祖大业、消灭威胁的最重要的事情。但从目前看,机会尚不成熟,各地方经济萧条,人心不稳。尤其是河南和关中地区荒地千里,民心困敝,强盗啸聚,几疏于治理,根本无法做我大军的粮草后援地。故臣弟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派得力臣子前去经略河南关中,安定地方,发展农业,这才是上策。而不管派谁前去经略,一定要在具体做法上采用‘以汉法治汉地’的策略,否则难以奏效。”

阿里不哥一听“以汉法治汉地”,就唰地站了起来。

“用汉法治汉地来经略中原怎么能行,这把老祖宗的‘札撒’置于何地?”

忽必烈见蒙哥也面露不悦,便笑了笑,解释道:“以汉法治汉地是根据汉地的具体情况而实施的治理之策,这不是谁凭空想象出来的。圣祖是最坚守‘札撒’的大汗,但就是他老人家在赐予木华黎经略中原的策略中,也着重强调了‘并包兼容,笼络八极’这一灵活做法。因为圣祖知道,只有攻打下南家思才是最大限度地遵守了‘札撒’,而只是口中念叨‘札撒’,却不能扩大我蒙古疆土,这有何用?”

忽必烈接着便将邢州之治和史天泽治下的实际情况加以对比。

“事实摆在那,我们怎能不顾事实而一味地强调形式呢?”

蒙哥听了二弟的话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最后说:“最主要的是攻打下南家思,只要能完成圣祖的遗愿,我们就是遵守了‘札撒’。二弟,河南与关中非由你经营不可,具体做法,你可以视情况而定,兄长是绝对地相信你。不过,做事要快,我们要尽早发起对南家思的攻击。”

忽必烈得到蒙哥的信任,不仅把河南从燕京行省中分离出来,又将关中划为己有,这样,几乎整个中原都落到忽必烈的治下,这实在是令他大为兴奋。但他在高兴之余却没有去测度阿里不哥的心理,他的三弟对二哥又获得如此广大的治理地域是深为忌妒的。

几天后,忽必烈给察苾带回了次子芒哥喇,同时也把妃子塔腊海和伯要·兀真接到了金莲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