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布里埃纳军事学院(1779年5月19日—1784年10月30日)
精彩看点
拿破仑·波拿巴在布里埃纳——寂寞时光——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描述军校时光——拿破仑·波拿巴写给父亲的信——埋头读书的日子——愤怒的少年——被关禁闭——拿破仑·波拿巴写《科西嘉史》——布里埃纳时期拿破仑·波拿巴的个性形成——外貌——初长成人的感觉
1779年5月19日,拿破仑·波拿巴正式进入布里埃纳军事学院就读。布里埃纳军事学院新成立不久,由圣本笃教会管理,共有一百二十名学员,其中一半是公费生,一半是自费生。自费生每年缴学费七百里弗尔,公费生的学费由王室支付。学员在军事学院学习至十六岁后转入更高一级的学府。
无论在欧坦还是在布里埃纳,拿破仑·波拿巴都鹤立鸡群、才华出众。但他天生孤僻,性格暗郁深沉,甚至带有一点阴沉的狂野。原因很简单,他的孤独无处消解。同窗奢贵间拉帮结派,不同的地位和财富将他们分入不同的小圈子,而这一切都与拿破仑·波拿巴无关。他再次陷入深深的孤独。和布里埃纳相比,欧坦的日子并不孤单——身边有“兄长”约瑟夫·波拿巴陪伴,沙登神父对自己也很关照,家族好友马尔伯夫伯爵路易·查尔斯·勒内也很友好。而在布里埃纳,这些都不存在了。少小离家的拿破仑·波拿巴无亲无故,两手空空。他像是被扔进孤独森林的无助的小孩,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梦想和回忆。
布里埃纳军事学院的教育方式压制了学生们的想象力。无论是修士还是教官都墨守成规,教学浮于表面。他们没有能力启发学生们进行思考,甚至没有能力为学员提供一块信仰基督的土壤。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拿破仑·波拿巴都学了哪些关于宗教的基础知识。
在布里埃纳军事学院,来自科西嘉岛的与众不同的小学员引起了所有师生的注意。拿破仑·波拿巴的法语说得非常蹩脚,“歌”“科”不分,拼写错得一塌糊涂。他形单影只,没有朋友。所有人都在嘲讽他的缺点——头太大、个子太矮、营养不良造成的瘦弱身躯、满是错误的语法和科西嘉口音。拿破仑·波拿巴这个名字真是奇怪,法兰西的同学们从未听过这样搞笑的名字。这些同学按自己的方式将拿破仑·波拿巴的名字读作“拿-泡-里-昂”,并很快根据谐音的法语意思给他起了绰号“稻草秆上的鼻子”,用以讽刺拿破仑·波拿巴平日桀骜不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看他傲慢得鼻孔朝天,可不就像鼻子下面插了根稻秆么。幼小的拿破仑·波拿巴非常敏感,听不得人说他家乡的坏话,也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的偶像巴斯夸·帕欧里。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说:
总之,拿破仑·波拿巴并不是个讨人喜爱的家伙。他既不跟同学们有任何交往,也不主动参加娱乐活动。他的家乡科西嘉岛向法兰西王国投降不久。他还没有从这个巨大的刺激中平复过来,因此会下意识地跟其他人保持疏离。如果他还算有个把朋友,那就是我了。拿破仑·波拿巴总是在图书馆里度过课余时间,会沉迷在历史书籍中,忘了周围的一切。书是他的至爱,尤其是波里比阿和普鲁塔克的作品,他都非常喜欢。他还喜欢尼科美底亚的阿利安的作品,但不太欣赏昆图斯·库尔提乌斯·鲁弗斯。我们也不是形影不离。有时候我去找同学们玩,他就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
法兰西同窗尽情地嘲笑着科西嘉少年拿破仑·波拿巴,说他的教名“拿布里奥尼”如何怪异,说他的家乡科西嘉岛如何不入流。日复一日,拿破仑·波拿巴的个性愈发孤僻,脾气愈加暴戾。他经常在我面前咬牙切齿地表达自己的仇恨:“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法兰西的贵族佬吃尽苦头。”
波里比阿
1780年4月5日,拿破仑·波拿巴在给父亲卡洛·玛利亚·波拿巴的信中写道:
父亲大人,儿子囊中羞涩,在这里度日如年。每当看到他人嘲笑的目光,我的内心就充满了忧郁,不想再留在这里。恳请父亲您,或是家中其他亲友对儿子有所接济,让我在学校可以有略微体面的生活,这样,我也能咬牙坚持,否则,我恐怕只能退学。别看我的同学们都高高在上,论才华论人品,他们哪里比得上我?但他们有家财万贯、佳馐琼酿,他们饱食无味,还要嘲笑我不名一文。论思想论情操,他们都比我差远了,但他们地位高贵、家世显赫,讽刺我囊中空空。父亲!难道您的儿子生来就要成为他人的笑柄?难道我不配拥有自己的尊严?不,父亲,不!如果命运不改善我的境遇,我也不再忍受这命运。请带我回家吧,哪怕以后只能回科西嘉岛做一个工匠,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这封信中发出的痛苦的呐喊,卡洛·玛利亚·波拿巴竟不得而知。拿破仑·波拿巴受伤的自尊在布里埃纳军事学院里飘荡。我们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心中暗涌的对奢侈庸华的贵族同学的强烈仇恨。
拿破仑·波拿巴的行为如此孤僻,行径如此乖张,教员对他颇无好感就不难理解了。教员们对他极尽嘲讽,期待他能突破自我,但拿破仑·波拿巴丝毫不愿改变。无论是面对严厉的训斥还是遭遇嘲笑和讽刺,他始终保持着冷漠,一言不发。在他面前,任何惩罚都是徒劳。拿破仑·波拿巴非常固执,只遵照自己的准则行事。即便他的同学们将他逐出校军团,剥夺了他的指挥权,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一直冷着脸。直到后来,同学们自觉行为不当,才将他“官复原职”。
回归校军团之后,拿破仑·波拿巴彻底躲进了自己的“桃花源”。那是一个小花园。拿破仑·波拿巴在花园中与书为伴。在小花园里,他心中对科西嘉岛的痛和自己所受的伤害都得到缓解。只有在隆冬,冰霜密布、大雪纷飞时,拿破仑·波拿巴才放下书本,走出自己的世界,走进布里埃纳军事学院的大型娱乐室,与同学们做一些交流。拿破仑·波拿巴很快设计出一款适合校军团学员们的新型游戏。他指挥众学员用雪堆起一道城墙作为堡垒,将同学们分为两个连,一个连负责守城,另一个连负责攻城。他自己则轮流加入攻守队伍。一旦冬日结束,拿破仑·波拿巴便回到自己的书海,再不闻窗外之事。
布里埃纳军事学院的其他学员皆出身法兰西贵族,在他们眼里,拿破仑·波拿巴的科西嘉岛“土生贵族”身份就是一个笑话。一天,有位学员傲慢地指着拿破仑·波拿巴说:“你父亲是个卑鄙的叛徒!”这位学员当即尝到了拿破仑·波拿巴的拳头。拿破仑·波拿巴因此事被关了禁闭,他只好写信给担保人马尔伯夫伯爵路易·查尔斯·勒内,请他前来搭救自己。
拿破仑·波拿巴写道:“先生,我大概会沉浸在这恣意的狂躁中,永远无法自拔。这种情绪只会越来越激烈,因为我深信,我发怒的理由是神圣的。无论受到何种利益的驱使,我都无法说服自己看着他人诋毁我的父亲,因为在我的眼中,我的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值得尊敬。关于这件事,先生,我无法自持。我必须要向各位长官诚秉实述。但捍卫父亲的尊严是我身为人子的不二选择,我也会将这种信念深藏于心。”
在马尔伯夫伯爵路易·查尔斯·勒内的斡旋之下,拿破仑·波拿巴结束了禁闭生活。
这还不是最有个性的一封信。1784年6月15日,拿破仑·波拿巴致信舅舅约瑟夫·费什,那封信才算个性十足。
在布里埃纳军事学院的日子里,为了排遣心中的孤寂,释放思国的情绪,拿破仑·波拿巴曾写过一部《科西嘉史》。可惜他并没有撰写史书的经验,也缺乏合适的史料参考,或许只能将写作当成一个疏解爱国情绪的渠道。
路易·克劳德·弗雷德里克·马松对拿破仑·波拿巴个性养成的关键期做了热情而中肯的评价。他注意到拿破仑·波拿巴的爱国激情,写道:
啊!他是多么非凡的人啊!他的爱国之情备受烦扰,他的思乡之心广逢嘲笑——他的长相、他说话的口音、他的举手投足,无一不土,怎能不招人嘲弄。在幽暗的禁闭室中饱受折磨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要知道,拿破仑·波拿巴可是翻山越海才从南方来到法兰西的。只是他瘦小的科西嘉人身板哪能受得了这湿暗的冷风。还有他被伤害的感情、被摧毁的世界观。除了这些,还要想到他坚毅的品质和高傲的灵魂,他不可能接受任何怜悯。他又不善言辞,以致有冤不能申、有苦不能诉。这下,您就能了解他有多么伟大、多么非凡、多么了不起了——面对生活的磨难和命运的嘲弄,他能“躲进小楼成一统”,他能建立自己梦想的伟岸花园。他宁愿孤独,也绝不附庸无聊的众人。他在书乡耕耘,物我两忘,固执到对教授们的悉心指点报以冷眼。
拿破仑·波拿巴不羁的天性中还留有一丝与生俱来且难以泯灭的纯善,这使他在飞黄腾达后没有忘记回馈母校的师友。在后来的岁月中,拿破仑·波拿巴从未对布里埃纳军事学院的旧识有过冷眼,他的怀抱永远对他们敞开。他从未留给他们疏离的背影,只有宽容的胸怀。任何在布里埃纳军事学院的旧识,只要开口,拿破仑·波拿巴必许以高官厚禄。拿破仑·波拿巴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无论是第一次为他引领圣餐的神父,还是他的写作教员,无论是曾嗤笑他的校友,还是在断头台上殒命的布里昂伯爵阿塔纳斯·路易·玛利·德·洛梅尼夫妇的遗孤——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只要与布里埃纳有关,他必一一安置,尽力奉养。
拿破仑·波拿巴在布里埃纳军事学院度过了五年学习生涯,在王室的资助下完成了学业。在此期间,他身心发展俱佳,性格成长斐然。军校生涯给拿破仑·波拿巴的一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初入布里埃纳军事学院时,拿破仑·波拿巴还是个懵懂的少年。遇到敌视的目光,他会挥拳相向;面对同学的轻辱,他的心中也会痛苦。拿破仑·波拿巴的同学们在智力上与他相比,有如星光之于太阳。他们拥有高贵的出身和丰硕的财产,因此有恃无恐。拿破仑·波拿巴的自尊心强于常人,怎么会不受伤?他幼小的心里充满了痛苦,又怎能不孤傲?拿破仑·波拿巴鄙视纨绔子弟。这群可怜虫没有优越的智力,只能炫耀门第和财富,他们才不入流,不值得费心思量。
拿破仑·波拿巴又想到了家乡,也许家乡才是他实现理想和抱负的地方。他的胸中激荡着爱国热情。他誓要追随传说中科西嘉民族英雄的脚步,去完成他们未尽的大业,去实现他们未酬的壮志。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拿破仑·波拿巴决定参军。他打算去位于法兰西王国南部的土伦,投身海军。当时,拿破仑·波拿巴身材瘦小,面色枯黄,手脚也不是很敏捷。因此,他深知自己只有在舰队才能发挥优势,不能去陆军。
土伦
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说:“在布里埃纳军事学院时,拿破仑·波拿巴十分出众。他明察秋毫,目光长远,与众不同。还有,他显然不太适应法兰西的气候。他的肤色变得暗黝黝的,跟其他人不一样。”
但拿破仑·波拿巴为逐渐健壮的身躯感到自豪。他变得身体结实、精力充沛。
同学们的冷嘲刺痛了拿破仑·波拿巴的心,拿破仑·波拿巴也以冷漠示人。他从不诚恳地说话,也没有正常年轻人该有的慷慨胸襟。
拿破仑·波拿巴的同窗也不过是一群孩子,有着孩子的天性。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这再正常不过。总体上他们还是友善的。或许是拿破仑·波拿巴过于在意他人的评价。如果他能更包容一些,会发现他的同学们并非真的看不起他的拮据,也并没有嫌弃他糟糕的法语。同学们只是在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路易·安托万·福弗莱·德·布里昂又补充道:“拿破仑可不是‘软柿子’,他自己讲话也‘含枪夹棒’的,让人无法亲近。”
拿破仑·波拿巴精于数学,但他没有深入研究。正如卡诺伯爵拉扎尔·尼古拉·玛格丽特对布鲁厄姆和沃克斯勋爵亨利·彼得所言:“拿破仑·波拿巴是一个优秀的炮兵。他有数学天赋,可惜没有在科学领域深入学习和研究。”
拿破仑·波拿巴离开布里埃纳时,带走了比数学更美好的天性。正如他后来在《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中所言:“对我来说,布里埃纳像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那里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至于在布里埃纳遭受的“冷遇”,拿破仑·波拿巴则报以无限热情。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在圣赫勒拿岛写遗嘱时还不忘赠予母校一百万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