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欧登塞
精彩看点
欧登塞——古老的城市——圣克努德教堂——安徒生诞生——一间小屋——安徒生的母亲——母亲的性格——爱沉思的鞋匠父亲——魔鬼的印记——舞鞋——年迈的祖母——可怕的疯子——纺织屋——疯癫的祖父——童年生活—1811年见到彗星——圣母学校——市侩小人——父亲离世——安徒生古怪的癖好——少年岁月——白日梦——十四岁的安徒生——当地乡绅的青睐——安徒生的骄傲与懒惰——慈善学校——坚信礼——一双新靴子——母亲的溺爱——剧院的推荐信——远走他乡
欧登塞历史悠久,堪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最古老的城市。当地很多居民认为欧登塞最初由奥丁神亲自掌管,其实不然。1086年,丹麦国王克努特四世为了躲避异教徒的追赶,一路逃亡至欧登塞的圣阿尔班教堂时不幸遇刺。欧登塞因此声名鹊起。这座伟大的中世纪城市以丹麦国王克努特四世遇刺身亡的教堂为中心,迅速崛起。据历史记载,哥本哈根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渔村时,欧登塞的富人们就乐于宴请王公贵族,其奢华程度连贵族都自叹不如。富人们甚至以肉桂为柴来点燃壁炉,以此炫耀他们对财富的不屑一顾。欧登塞的古老传说不胜枚举。很久以前,一座钟从圣克努德教堂塔顶掉进了一处离河岸不远的漩涡里。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因此被人们称为“钟洞”。如今,每当城里的富人弥留之际,水底的丧钟就会发出轰轰的响声。圣克努德教堂也有不少传奇故事。譬如,教堂圣坛旁的圆柱上有座双臂交叉、脸色苍白的女子雕像。传说这位女子一晚上接连跟十二名乡绅跳舞。等到第十三个舞伴上场时,该舞伴发觉这位女子不太对劲,便一边跳舞,一边瞅准时机巧妙地松开了她的腰。这位女子瞬间倒地,香消玉殒。欧登塞这个充满古老传说的城市孕育了无数丹麦传奇,造就了安徒生这位伟大的童话家。安徒生出生于1805年4月2日。他打开了善良纯真的孩子们的心灵之窗,为他们营造了一个精彩纷呈、神秘有趣的童话世界。在他之前,孩子们对童话的了解非常有限。
这位未来的童话国王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幼年的生活环境并不优越。安徒生一家人的全部生活场所只有一间小屋,他们在里面吃饭、劳作、接待朋友。屋子中央是一张大床,几乎占据了屋子的大半面积。这张床充满了传奇色彩,据说是安徒生的父亲突发奇想,用停放过贵族棺材的木架巧妙改造而成的。屋子的墙上贴满了图画。春天,鲜绿的桦树枝叶带着几许清香从屋檐裂缝中伸展、垂落下来,簇拥着擦得光亮的炉子。空空如也的柜子上摆着几个干净的茶杯和玻璃瓶,以及一些小玩意儿。窗台上摆放着装着硬币的罐子,旁边就是父亲工作的地方。架子上摆着几本书和民谣。屋子的门板上是一幅粗糙的风景画,在幼小的安徒生眼里,这幅画跟画廊里展出的作品一样漂亮。安徒生在这间小屋里慢慢长大。他喜欢去田野或路边采来鲜花,装扮屋子。这成了他生活的乐趣。由于屋子太小,放不下两张床,安徒生只好睡在狭窄的沙发床上。他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就是临睡前在父母的大床上嬉戏。夜幕低垂,安徒生躺在沙发床上,透过印花窗帘凝望着烛光,静静地听着父母劳作时传来的声响,并时不时地沉浸在自己的奇思妙想里。这种时候他总能听到母亲感叹道:“多乖巧、安静的孩子啊!”从厨房搭梯子可以上到屋顶。安徒生家屋顶和邻居房屋之间的檐槽上放着一个盛满泥土的大箱子,里面种满了香葱和芹菜——在《冰雪皇后》的故事里,这个大箱子里开满了鲜花。
我们对安徒生的母亲安娜·玛丽了解甚少。安徒生自传中对母亲的描绘并不是母亲真实的样子,更像是孝子理想中的母亲形象。安徒生深爱母亲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管怎么说,母亲就是母亲,终究是爱他的。作为好儿子,安徒生自然不愿提起母亲悲惨的晚年时光。从其他资料中得知,安徒生的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她虽然脾气不错,却傻乎乎的、没什么作为,又盲目乐观。在安徒生母亲看来,人活着就是忙于生计,只要居有定所,一周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很知足了。安徒生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从小并没有得到母亲足够的关爱。长大后,当安徒生生活拮据、靠慈善机构资助过活时,母亲还不断向他伸手要钱,毫无羞愧感。由于拿不出钱满足母亲的欲望,安徒生经常遭受母亲的责骂。光阴荏苒,安徒生母亲的命运越发凄惨。她养成了酗酒的陋习,迫不得已开始靠洗瓶子赚钱,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后来,安徒生有了钱,把母亲送进了一家舒适的养老院。
安徒生的父亲虽然也不怎么称职,但不至于没有可说道的地方。祖父家原本家境还算殷实,却因遭遇变故,家道败落,搬到了欧登塞。到欧登塞后,安徒生祖父变得疯疯癫癫。尽管安徒生父亲一直梦想去拉丁语学校读书,但身无分文的祖母能为儿子所做的最好安排就是送他到鞋匠那里做学徒。朋友们曾劝安徒生父亲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但无论他内心有多大的痛苦,最终还是找了份鞋匠的工作安定下来。书籍成了安徒生父亲唯一的慰藉,他只有读书时才会微笑。安徒生父亲喜爱路德维希·霍尔伯格、让·德·拉封丹这些作家的作品,也喜欢《天方夜谭》。安徒生父亲格外崇拜路德维希·霍尔伯格,对路德维希·霍尔伯格的所有剧目都熟记于心。安徒生继承了父亲对文学的喜爱,父子俩性格十分相似。每天晚上,安徒生父亲——这位年轻的鞋匠——都会大声为家人朗读。他的妻子崇拜却茫然地听着——她似乎永远都不懂这个男人,但安徒生却听得津津有味。安徒生渐渐长大,和父亲成了最亲密的知己。安徒生父亲把所有空闲时间都倾注在儿子身上,给他买玩具、画本。夏天,父亲带安徒生到森林里散步。父亲会坐在一旁陷入沉思,往往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安徒生便在一旁摘草莓、编花环。安徒生父亲不怎么合群,被许多人视为另类。他更喜欢安静地在家研究书本,有时候会大声宣告自己的研究成果,让身边的朋友们大吃一惊。在他的小社交圈里,他也算是个具有独创精神的思想家。有一次,安徒生父亲突然合上手里的《圣经》感叹道:“耶稣虽然不同凡响,但也和我们一样是个普通人!”安徒生母亲被这句话吓坏了,大哭起来。安徒生惊慌地向上帝祷告,祈祷上帝原谅父亲的不敬。还有一次,安徒生听见父亲说,世界上唯一的恶魔便是每个人的心魔。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安徒生父亲醒来后,发现胳膊上有几道伤痕。虽然只是被床上的一个钉子刮伤的,但安徒生越发担心父亲的灵魂。周围的邻居们开始闲言碎语,认为安徒生父亲胳膊上的伤痕是撒旦为了向安徒生父亲宣告他的存在而留下的。
丹麦国王克努特四世在欧登塞的圣阿班教堂不幸遇刺
《冰雪皇后》中的插图
路德维希·霍尔伯格
让·德·拉封丹
即使撒旦没有来找过鞋匠,鞋匠的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除整天沉浸在书本里,幻想建造自己的城堡外,安徒生父亲似乎忘了一点——当我们忽视身边的危险,黑暗的世界就会惩罚我们。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恰好表明,由于鞋匠的手艺大不如前,一家人在欧登塞的生活每况愈下。
安徒生父亲最想做的事是搬到乡村去生活。说来也巧,菲英岛附近的一个村庄正好招鞋匠。村里有一套空房可以免费居住。房子带有一个小花园和一片饲养奶牛的牧场。要是能得到这份稳定的工作,安徒生一家就可以安居乐业了。当地乡绅要考验一下安徒生父亲的手艺,便挑了一块丝绸,让安徒生父亲配上皮革,用这些原料给自己太太做一双舞鞋。接下来的两天,全家人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这双鞋子上。安徒生诚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鞋子能顺利做成,实现全家人的愿望。最后鞋子终于做好了。看到这双漂亮的鞋子,全家人充满了敬畏和期待。这双鞋子可是寄托了全家人的命运啊!鞋匠把鞋子包在围裙里,兴冲冲地去乡绅家交差,留下满心欢喜的妻儿在家等待。过了一会儿,鞋匠却脸色苍白、怒气冲冲地回家了。他说乡绅的太太压根儿瞧不上他,只看了皮鞋一眼,试都没试便认定丝绸被糟蹋了,还说笨手笨脚的鞋匠根本做不了这活计。穷鞋匠一气之下拿出刀,把鞋子剁成了碎片。一家人希望在乡村安定下来的美梦破灭了,开始抱头痛哭。后来,安徒生想上帝一定是了解他的内心的。如果当时上帝满足了他们家的愿望,那么他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农民了。
如同我们在读童话故事时读到的完美的祖母形象,安徒生全家最智慧的人要数安徒生的祖母了。安徒生笔下的祖母乐观、安静、慈祥,有着瘦弱的身躯和一双温柔的蓝眼睛。为了看看自己的孙子,祖母几乎每天都要去安徒生父母家。安徒生让我们明白,他是祖母的心肝宝贝。祖母喜欢谈她自己的母亲——一位来自卡塞尔的淑女,据她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喜剧演员。安徒生祖父住的精神病院旁边有一个小花园,一直由祖母悉心照料。每逢星期六,祖母从花园里摘一些花带给安徒生。安徒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花束插进柜子上的花瓶里。祖母每年会去精神病院里的一个大火场两次,烧掉花园里的垃圾。每逢这时,她便会奖励小孙子一起去。安徒生会在堆起来的白菜叶和豆秆堆上打滚,吃上一些在家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安徒生也常常跟在那些精神病人身后,在医院的场地里走来走去,带着好奇又害怕的心情看他们又唱又跳、胡言乱语,偶尔还会鼓起勇气走进重度精神病房里。有一次,好奇心害他经历了一次可怕的遭遇。当时是在精神病房的走廊里,安徒生俯下身来偷偷通过门缝朝里看。房间里有一个裸体女人躺在一堆稻草上,用优美的嗓音唱着歌,她的头发一直垂到肩膀。她突然蹦起来,冲向门口。而此时,看护人员刚走,只有安徒生一个人趴在门外。疯女人使劲地拍打着门板,安徒生就躲在门板下面。门板上有个洞口是平时送饭用的,疯女人扒着洞口往外看,看到了安徒生,便伸出一只手去抓他。安徒生吓得大声尖叫,缩成一团往地上躲。他感觉疯女人的指尖都要碰到他的衣服了,还没逃跑就吓得半死。
贫民院里的纺织屋也是安徒生爱去的地方。在那儿,他讨得了大家的欢心。安徒生常常把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奇闻逸事拼凑起来,讲给纺织屋里的老太太们听,让她们长长见识。他在门上用粉笔画出了心脏、肺、肝等各类人体器官,向大家一一展示。老太太们通常崇拜地听着,夸安徒生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他极尽溢美之词。有时,为了奖励安徒生的能说会道,她们也会给他讲童话故事。于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打火匣》《旅伴》《香肠栓熬的汤》等童话故事。
小时候,安徒生很怕精神不正常的祖父。祖父只跟安徒生说过一次话,还是用的第三人称复数来称呼他。调皮的小安徒生并不习惯这种对话方式。安徒生的祖父在雕刻方面天赋异禀。祖父可以用木头雕出各种奇特的形状——兽头人身像、带翅膀的怪物、形态奇特的小鸟。安徒生会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篮子里,带到乡下去。农妇们经常用香肠和蔬菜换取这些雕刻的小玩意儿,给自己和孩子当玩具。
和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时,小安徒生一点儿都不合群。即使学校有更多同龄的小伙伴,他也只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从来不加入同学们的游戏。安徒生的父亲在家里给他做了一大堆玩具,譬如用绳子一拉就能改变形状的图卡、一启动就能让磨坊工跳舞的磨坊、西洋镜、滑稽的布娃娃。安徒生特别喜欢给玩具娃娃做衣服。他还喜欢在一片灌木丛和一堵墙之间撑起一根棍子,拉开母亲的一条围裙晾在棍子上。无论晴天还是雨天,他都喜欢躲在围裙下面观察红醋栗叶子一天天生长——从绿色的小芽长成秋日里蓬松的黄色大叶。
安徒生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彗星是在1811年。母亲告诉他这颗彗星将毁灭地球,或预示一些恐怖的事件发生。对于这些迷信的故事,安徒生听得很专注,而且信以为真。安徒生和母亲及邻近的妇女们一起站在圣克努德教堂的院子里,望着那可怕的大火球拖着发光的大尾巴,听她们讲述可怕的征兆和世界末日。父亲也加入了讨论。这个有学问的鞋匠完全不同意别人的观点,还给大家做出了正确合理的解释,但母亲和邻居们都只是唉声叹气地摇着头。安徒生再次意识到父亲那与众不同的信仰,感到既伤心又害怕。
父母对安徒生的溺爱严重影响了他的学业。最初,父母把安徒生送进一所小学堂。母亲事先和老师明确约定,不能用专门惩罚学生的桦树条打安徒生。有一天女老师忘了这条禁令,用桦树条打了安徒生一下。安徒生立马站起来,拿起书夹在胳膊下,一言不发地回了家。他告诉母亲在学校发生的事,请求母亲给自己转学,得到了母亲的同意。
紧接着,母亲又送安徒生到卡斯滕斯先生办的男校念书——那儿也招女生。在那里,有个小女孩和安徒生成了要好的朋友。小女孩梦想成为大户人家的挤奶工——她曾自信满满地告诉安徒生。为了成为真正的挤奶工,小女孩学了不少算术。“等我有钱了,你就可以在我的城堡里当挤奶工啦。”安徒生开玩笑地回应道。有一天安徒生给小女孩看了他在石头上画的画——那就是他所谓的城堡。安徒生又以他独特的方式,编造了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他向小女孩保证,他原本出生于贵族之家,只是天使在他出生时改变了他的命运。安徒生想让小女孩大吃一惊,正如他在医院里对付那些农妇们一样。但让他失望的是,小女孩不吃他那一套,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跟身旁一个小男孩说道:“他跟他的祖父一样是个疯子!”安徒生不禁打了个寒战,再也没跟小女孩提起过这类事情。据安徒生自己坦言,他在赫尔·卡尔斯登男校时总是四处闲逛,沉迷于幻想;他的样子让老师生厌;他曾尝试采摘野花送给老师,以此来讨老师欢心,但好像不怎么奏效。
1816年,安徒生年仅十一岁,他的父亲就去世了。可怜的鞋匠似乎一辈子都没摆脱舞鞋事件的悲剧。舞鞋事件后不久,他就参军了——可能是源于对心中的英雄人物拿破仑·波拿巴的崇拜,也可能想要通过战争建功立业。然而,安徒生父亲参加的那个团还没有越过荷尔斯泰因,战争就结束了。由于行军艰苦,本就羸弱的父亲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回家不久后便去世了。随后,母亲改嫁给一个叫尤根森的年轻鞋匠。尤根森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脾气也很温和。父亲死后,安徒生缺乏管束,越来越随心所欲。起初,有人劝母亲送安徒生到附近的服装厂里做工。安徒生的确在服装厂干了一阵,但被工友低俗的恶作剧吓回了家。母亲很快就遂了他的心愿,答应不再送他去做工了。于是,安徒生继续在家玩弄西洋镜和小舞台,给洋娃娃做衣服,或者沉浸在书本的海洋里。大约在这时,安徒生家附近一位牧师的遗孀邦克弗洛德夫人和她的妹妹开始对安徒生产生了兴趣,向他敞开了好客的大门。这是安徒生第一次认识如此体面的家庭。他常常在邦克弗洛德夫人家度过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正是在邦克弗洛德夫人家,安徒生首次接触到莎士比亚的作品。这些作品尽管翻译得很拗口,但给安徒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血腥的情节”、鬼魂和女巫的片段,正合安徒生的口味。安徒生已经很熟悉丹麦剧作家路德维希·霍尔伯格的剧本。我们也知道,安徒生很小的时候就对喜剧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安徒生的朋友爱德华·科林收藏了安徒生父亲留下的军事记事本的最后一页,上面是安徒生草草记下的至少二十五部剧本的题目。安徒生打算长大后要创作这些剧本故事,其中有些剧目十分有趣。安徒生自己说,他曾在玩偶剧院里上演莎士比亚戏剧,将很多人物的命运设计成死亡的结局。安徒生的第一个剧本,是血腥版的皮拉穆斯和西斯比传说。他以完美的大屠杀结局结束了剧中人的命运,包括想要和西斯比谈情说爱的隐士和他的儿子。安徒生的野心很大,他想写一部有关国王和王后角色的剧本,但问题是要在剧中使用足够高贵的语言。从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安徒生观察到君主们和普通人说话的方式非常相似。他觉得这并不妥当,为此他请教了自己的母亲和其他几个有才能的女人。遗憾的是,她们没能给安徒生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她们说曾有国王来过欧登塞,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她们猜想那位国王肯定会讲外语。为此安徒生设法弄到了一本词典,里面包含德文、法文和英文,对应着丹麦文的解释。在这本词典的帮助下,他将这些外来语插入剧本里国王和王后的台词中去,譬如,“早上好,朋友们!你们昨晚睡得如何?”安徒生认为这种语言才与剧本里高贵人物的身份相符。
我们不能再叫安徒生“小安徒生”了,因为他已经长成一个身材瘦长、滑稽丑陋的小伙子。接下来的几年里,少年安徒生依然会给娃娃穿上自己缝制的衣服,在小巷和草地上练习唱歌,坚信他能靠唱歌发财。安徒生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戏剧、诗歌和浪漫主义。他生活在一个奇幻病态的世界里,完全脱离身边真实的世界。十四岁的时候,安徒生这个怪物——他的同伴也这么叫他——已经成了邻居们眼中的奇葩和笑柄。他本能地躲开同龄人和同一阶层的人,渴望进入上流社会,这不禁让人联想到丑小鸭与高贵的天鹅之间微妙的关系。因此,欧登塞淘气的孩子们自然把安徒生当作“怪胎”。每次遇见他,他们都会不怀好意地嘲笑道:“写剧本儿的来了!”可怜的安徒生惊慌失措地跑回家,躲在角落里,哭着向上帝祈祷。只有上帝知道他是多么痛苦。除此之外,当地的贵族乡绅们带着半嘲笑、半同情的态度开始关注这个可怜的鞋匠儿子。他可以根据记忆背诵整出戏,虽然还没学会基本的语法,却已经开始尝试写诗。安徒生隐约能察觉到自己的才能,只是尚不知这些才能的真正用处和价值。他的远大理想就连当时欣赏他的人看来都是极其荒唐的。接下来,不少好心人给这个年轻人提供了很多帮助,但结果都是徒劳的。弗雷德里克·霍格·古德伯格上校整个家族对年轻的安徒生颇感兴趣,还试图借助当时住在欧登塞城堡的克里斯蒂安王子的影响力,让安徒生去当地的拉丁语学校学习。然而,克里斯蒂安王子对这种想法不屑一顾,只是承诺如果安徒生愿意和他做一些公平交易,譬如当个车床工,他就答应帮助安徒生。安徒生听都没听完,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城堡。后来安徒生被好心人送到慈善学校上学,学习《圣经》、历史、写作和算术。尽管他能读懂路德维希·霍尔伯格和莎士比亚,但他坦率承认,他几乎一个单词都拼不出来。安徒生那爱好幻想、荒谬、不切实际的处世之道与其说是源于懒惰不如说是源于自负——他自己说除了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其他时间从来不做作业,这自然激怒了老师。最后,安徒生离开了慈善学校,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无知。不久,安徒生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那就是1819年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在圣克努德教堂为他举行的坚信礼。为了庆祝这一时刻,全家人竭力做了各种准备。他们叫来了裁缝,把安徒生父亲的旧大衣改造成了一套正式的坚信礼西装。有生以来,安徒生第一次穿上了皮靴。安徒生非常喜爱这双新靴子。他担心人们注意不到这双新靴子,便把靴子套在裤腿外面,在教堂的走道里踱来踱去。新靴子踩在地上嘎吱作响,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但同时,想到这样庄严的时刻,为了一双靴子而忽略了上帝的存在,安徒生感到良心不安。正是这件事为他多年后创作《红鞋》提供了灵感。
安徒生的父亲崇拜的英雄——拿破仑波拿巴
皮拉穆斯和西斯比
青年时期的安徒生
克里斯蒂安王子
安徒生的家人现在开始为他担忧了。他总是在母亲的眼皮底下给洋娃娃做衣服。母亲还以为他是给裁缝做活计,因为他的针线活儿的确做得很出色,甚至他的朋友爱德华·科林也认为针线活儿是安徒生的拿手好戏。我们还从爱德华·科林口中得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安徒生的生活里也从未离开过顶针、针头和线;他走到哪儿都带着这些东西,总是自己缝裤带纽扣、补袜子。然而,安徒生的祖母见识更广,并且更明智。她更愿意让安徒生当会计。但安徒生不愿意当会计,还是过着跟以前一样游手好闲的日子。直到晚年,安徒生才意识到这样虚度年华极其可悲,觉得母亲应该对此负主要责任。如上所述,安徒生母亲绝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最大的过错就是对安徒生疏于管教。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为安徒生考虑过,更没有尝试将安徒生从闲散的幻想中拯救出来。在慈善学校上学的时候,安徒生不用功学习,她丝毫不予责备,反而放任他怒气冲冲地退学。她甚至在人前炫耀儿子的浪漫和喜剧天赋,说他在学校从来不认真读书,但仍能取得好成绩。
现在,小伙子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1818年,也就是受坚信礼的前一年,安徒生萌生了去哥本哈根寻找发展机会的想法。当时,丹麦皇家剧院的一个剧团访问了欧登塞,并演出了一系列歌剧和悲剧,给欧登塞的居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年轻的安徒生和节目宣传员关系不错,不仅可以躲在后台观看演出,而且有机会在舞台上扮演小听差、羊倌等角色,甚至说过几句台词。有一次,他还在《灰姑娘》这部剧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安徒生天真和热情洋溢的劲头儿逗得演员们发笑。演员们对安徒生很友好,安徒生则把他们当作上帝一样尊敬。有了这些舞台表演经验,安徒生甚至断言,自己天生就是个演员,他过去长期不懈的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登上哥本哈根皇家剧院的舞台。安徒生天真地告诉我们,他还听到演员们谈论一种叫“芭蕾舞”的东西。据演员们说,芭蕾舞甚至比戏剧和歌剧更高级。安徒生还听他们说有一位叫沙尔夫人的舞蹈家,她是首屈一指的芭蕾舞演员。瞬间,安徒生脑海中浮现出沙尔夫人的形象,幻想她是童话里的女王,无私地守护着他,帮助他实现名利双收的梦想。安徒生脑海中充斥着这些想法,找到了印刷商艾弗森。艾弗森是他们小镇的名人,经常招待来欧登塞表演的演员。据此,安徒生推断艾弗森肯定认识沙尔夫人这位伟大的舞蹈家,并请求他给沙尔夫人写一封介绍信。这位老人——艾弗森——第一次和安徒生见面,很有礼貌地倾听了安徒生的诉求,却诚恳地劝阻安徒生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应该学一门手艺。安徒生喊道:“这可是极大的罪过啊!”艾弗森听了这些话,大吃一惊。少年表现出来的自信令他非常震撼。他虽然并不认识沙尔夫人,但还是帮安徒生给这位伟大的舞蹈家写了一封推荐信。安徒生兴高采烈地走了,憧憬着命运之门为自己敞开。
寄出推荐信后的三个月里,安徒生跟母亲一起生活,但其间他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母亲问他打算去哥本哈根做什么。安徒生回答道,自己要像那些书中读到的出身贫寒的伟人一样,在哥本哈根出人头地。安徒生解释道,“成名之前你必须历尽磨难”。安徒生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母亲。为保万无一失,安徒生母亲咨询了医院里的一个“神婆”,让她用咖啡渣和纸牌预测安徒生未来的命运。神婆预测安徒生将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欧登塞会因他而大放异彩。母亲听完后心满意足,一边流着喜悦的眼泪,一边为安徒生打包行李。她和运送邮件的车夫商量好,给他一些便宜的路费让安徒生搭顺风车去哥本哈根。就这样安徒生口袋里揣着仅有的十五利克斯银币,怀揣着无限的梦想踏上了旅程。任何头脑清醒的正常人都会认为这是一次疯狂的旅程。安徒生到达小贝尔特海峡的尼堡港后,乘船离开了出生的岛屿,前往哥本哈根。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多么孤单、凄凉。但周围新奇的风景让他萎靡不振的情绪得以缓解,带着实现梦想的急切心情继续赶路。
丹麦皇家剧院
《灰姑娘》中的插图:灰姑娘与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