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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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人间的战争

成吉思汗1227年驾崩时大约70岁。除了军事扩张上的丰功伟绩,他还为这个帝国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组织架构。这里有四通八达的道路,扩大了商路还保证了它的安全,同时也保证了中央政府的政令通达全国。更重要的是,他在全境推行法治。虽然政权还是皇室成员的特权,行政管理却仿照回鹘人的模式,交给了地方上的精英。酷刑和人质制度被废除,外国的使节和信使拥有外交豁免权,普通百姓享有信仰自由。成吉思汗为后人留下了一个稳固、富裕、充满活力的帝国,虽然它的核心领导层相对封闭而且权力无限。然而腐蚀这台完美的国家机器的缺陷就出现在金字塔的塔尖部分。

一开始,人们没有觉察到阴云的出现,因为成吉思汗在死前就和皇后孛儿帖选好了继承人,大汗之位传承得非常顺利。帝国的前途寄托在成吉思汗和皇后的4个儿子身上。其实旁观者很容易看到帝国必将分裂,然而缔造者还是希望帝国保持统一,当时又处于对外扩张的时期,很容易产生这样的幻觉。为了找到一个折中办法,既能够维持统一,又能满足每个人独立的野心,成吉思汗夫妇倾向于联邦制的帝国,也就是说每个继承人都有一定的自治权。大汗将由4位可汗和其他成员组成的议事会推举产生。只有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嗣才有资格担任大可汗,而这一点对术赤家族来说会有一些困扰。那时,这个问题并没有暴露出来。

然而几个世纪后,虽然成吉思汗建立的帝国早就不存在了,术赤生父之谜还是影响了他的后人的合法地位,使广义的中亚地区本已纷乱的地缘政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就连规模和蒙古帝国差不多的帖木儿帝国也不敢使用大汗的称号,它的缔造者甘愿自居“大埃米尔”,而把大汗的虚名送给了成吉思汗的一个后人。莫卧儿帝国的创始人巴布尔巴布尔(1483—1530)宣称他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因此选择了“莫卧儿”(Moghol,和“蒙古”Mongol发音相似)作为自己在印度建立的王朝的名字。他这么做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无法从乌兹别克斯坦人手中夺回帖木儿帝国时期的首都撒马尔罕。从此,巴布尔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也就是阿富汗和印度(1526年被攻克)。莫卧儿王朝的黄金时代和阿克巴的统治时期是重合的,阿克巴牢牢地控制着政权,不接受伊斯兰教的束缚。就这样,莫卧儿王朝一直统治着印度,直到被英国人推翻。的母亲是成吉思汗的后人,父亲是帖木儿的后人,虽然在文化根源上他更接近父亲的家族,但他认为他的合法性源于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继承人的产生过程可以说是波澜不惊,因为成吉思汗相当长寿,而且帝后二人非常理性地选出了继承人,没有感情用事。另外,当时的局面并不复杂:长子术赤死得比成吉思汗还早;次子察合台能力不够,无法继承大业;因此大位只能传给三子窝阔台。四子,也是最小的嫡子——拖雷出任监国,并负责组织议事会推举继承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安排帝国的未来时,孛儿帖更在意的是儿子们的利益,而不是夫君留下的基业。为了安抚被淘汰的术赤和察合台这两家,成吉思汗和孛儿帖给了他们更大的自治权。在不远的将来,自治权就会变成独立的野心,毁掉这个宏伟帝国的前程,引发它的分裂。

窝阔台执政时期,蒙古帝国的版图扩大到了朝鲜半岛和里海。然而这个幅员辽阔的帝国仍然没有停止扩张,中国南部(南宋)和波斯还没有被它收入囊中,而俄罗斯和乌克兰则要再等上数十年。从此,蒙古军队可以多线作战,他们在东部、西部和南部(包括朝鲜、日本、中国西藏、中南半岛中南半岛,亦称“印度支那半岛”“中印半岛”。——译注、印度北部)同时举兵。然而他们两次进攻日本都因为变幻莫测的天气而失败。蒙古大军分别在1274年和1281年举兵日本。经典史书文献认为,在这两次进攻中,蒙古海军的舰队遭遇暴风雨,损失惨重,因此无力入侵日本。当代的一些历史学家虽然也认同天气因素,但认为日本军队的疯狂反击也是一个重要因素。由于没有足够的史料,很难准确地判断,但第二种说法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更何况他们在对越南作战时也毫无建树。

在速不台和拔都的带领下,蒙古军队于1240年向欧洲进发,一时势不可挡。在荡平俄罗斯以后,速不台将大军一分为二:一队去攻打波兰,另一队进攻匈牙利。1241年4月9日和11日,前后就相差两天时间,成吉思汗的孙子拜答尔就彻底击败了波兰人和他们的盟军,而速不台和拔都则利用战术击败了匈牙利人。当他们即将要吞并欧洲时,速不台接到了窝阔台去世的消息。根据蒙古的传统,大汗驾崩后,所有皇族成员都要回到哈拉和林。这就意味着差不多所有在外征讨的部队都要撤退,只留下少量兵力控制新征服的土地。速不台认为不必把兵力留在欧洲,欧洲就这样神奇地在最后一刻被保住了。可能速不台想着他会回到那里,重新占领这个他倾慕已久的西方世界。然而,后来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从此,令人生畏的骑着矮壮小马的蒙古兵再也没有回来践踏欧洲这片土地。

不过,这次成功的军事行动对蒙古帝国的未来产生了一些不利影响,因为它引发了一次公开的争斗。拔都在西线取得的一系列军事成果使他名声大振,这就使他和窝阔台的儿子贵由关系变得紧张起来。这场争斗促使拔都第一个独立。虽然他尝试了各种办法阻止贵由上位,但是均告失败,最后他只得创立自己的帝国,也就是金帐汗国。金是拔都最喜欢的金属。作为术赤的儿子,拔都的血统一直饱受质疑,这也许是他唯一可行的路,后来的历史也肯定了他的选择。然而这第一粒散沙即将触发整个帝国大厦的崩塌。面对这样一份残缺的遗产,窝阔台和贵由一家即将被历史抛弃,虽然他们也做过统一的美梦。

征讨欧洲的另一个后果就是男性领导人的长期缺位,女性获得了治理国家的机会,而且她们认真地履行男人们未尽的职责。不过她们的地位的上升也带来了激烈的权力争斗,这也进一步损害了帝国的统一。在这些争斗中,窝阔台的妻子脱列哥那成功篡权,并获得了指定继承人的特权。与此同时,成吉思汗和孛儿帖的小儿子托雷的夫人唆鲁禾帖尼维护了家族对蒙古和中国北方的控制和地位,这为她的后人获得至高的权力打下了基础。察合台的夫人额布思坤则确保了她的兀鲁思(“家族”之意)对中亚地区的控制。这样一来,权力的争夺就在男性主导的战场和女性主导的政局上同时进行。每个人都觊觎最高权力,他们之间的恩怨也越积越深。随着时间的推移,争斗逐步聚焦到四大家族身上。

比起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的继承人的选出过程可谓困难重重。窝阔台死后,他的兄弟全都去世了,继承人要从人数众多的孙辈之间产生,这显然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窝阔台本来指定了自己的孙子当继承人,但被贵由淘汰了。

在蒙古社会根深蒂固的传统中,节日非常重要,畅饮甚至是豪饮马奶酒也是一样的。然而这种毫不节制的行为给执政者带来了健康上的隐患,导致执政者更换得异常频繁,这难免会影响帝国的健康。每次权力变动都伴随着候选人之间的激烈争斗,这些争斗的裁判通常是监国的女性。正如我们看到的,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行事。继承之争耗费了蒙古人大量的精力,导致他们无力举兵,军事计划被无限期地拖延。为了选出窝阔台的继承人,漫长的5年就这样流逝,而他的继承者也是他的儿子贵由只当了两年大汗就因病去世,享年46岁。此后,选贵由的继承人又耗了3年。从窝阔台去世的1241年到托雷之子蒙哥继位的1251年,整整10年间,蒙古帝国拥有最高统治者的时间不过两年。

除了权力争斗中的种种丑态,长期驻扎在首都边缘也对蒙古士兵造成了不良影响,远离战场的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饮酒。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宫斗导致皇室后裔没有心思关注权力中心以外的事情,底端的士兵松懈下来也就无可厚非。国家机器的衰弱导致了军事能力的下降,并最终导致政治权力的分化。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人和他们的支持者,还有那些不满意的人,再加上那些挤进历史舞台的新面孔,使稳住帝国的航向变得愈发艰难,比成吉思汗和他的后继者时期更难。

当蒙古人内讧内耗时,他们的远亲突厥人开始积聚能量。这其中有钦察人和库曼人钦察人和库曼人,这两个突厥部落在遭受蒙古人的压迫前,曾合并成一个联邦(10—13世纪),在成吉思汗及其后人崛起前和衰败后在大中亚地区发挥过重要作用。他们后来虽然被金帐汗国吞并,但发挥了人数优势,人们甚至不得不把这个汗国改称为钦察汗国。而且,钦察人和库曼人组成了马穆鲁克军队,他们当中诞生了一位杰出的军事将领——拜巴尔(1223—1277),后来成为击退伊利汗国的英雄。组成的马穆鲁克人,还有为躲避蒙古人而逃离草原的奥斯曼人的先辈,他们即将在安纳托利亚建立一个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