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书城杯”全国散文大赛获奖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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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奖

悦读

◎ 周晓枫

我怀疑,对写作者来说,书店是世界上最令他意乱情迷又垂头丧气的地方。

书店折叠时空。从远古天地的洪荒,到未来宇宙的神秘;从热烈的赤道,到旷寒的极地;从最小的物质单位夸克,到最大的生命个体鲸鱼;从人的情感,到神的法则;从零点一秒,到一千零一夜,再到亿万斯年。每本书都是一道打开的幻门,我们的身体无法栖居其间,但心思畅游,我们得以体验魔术般的奇迹与奇迹般的自由。这才是立即兑现的穿越,是妙趣横生的cosplay,我们可以英雄驰骋疆场,可以神仙逍遥江湖,甚至体验花的一生、兽的一生、矿物质的一生。何须羡慕孙悟空七十二变?我们可以七百二十变、七千二百变、七万二千变……经历秘密而丰富、从有限向无限的演变。通过阅读,我们得以进入万花筒的魔法世界。身体像最缓慢的植物一样安静,头脑像最狂野的动物一样奔行。我们就这样,以文字抵达理解意义的远方。

逛书店,让我心花怒放;逛着逛着,又自惭形秽。翻翻别人的作品,写得真好。千军万马,排山倒海。炼丹一样炼字,每个字都包浆了,光泽养润。文风蕴藉,偶有滞涩之处,亦存枯笔之妙。好诗!让人狂喜、沉默、肝肠寸断,好诗人简直就是活着的日常的神明。出色的画面还原感,使鱼的鳞彩、鸟的羽光几乎目力可视;写海浪,让我的脚尖几乎触到卷挟着泡沫和散沙的浪涌。他们的想象无往不至,他们的语言如同魔咒。仰望那么多大师,惊叹那么多天才……我鸡立鹤群、难望项背,自己就像个对比之下的笑话。我会由此怀疑自己写作的意义和价值,并被席卷而来的虚无感淹没。

写作者爱恨交织,恰恰是书店的魅力所在。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高山大海难道不是因为既美又令人恐惧,才堪称伟大?书山有径,学海无涯——书店是桃花源,也是一条始终敞开的勇气之路。

阅读是一种头脑的健身运动,它和体育锻炼一样,有人天生喜欢,有人开始阶段需要外力或自我压迫,才能逐渐养成习惯,然后才能变习惯为爱好。

了解知识和技能的方式,有些是由外向内的强行的观念灌输;主动阅读是由内向外的,出自爱好者心甘情愿的选择——所以有些教育的面目是严厉的,甚至狰狞,它包括着难度和惩罚;而阅读往往伴随享受,以及由认同感带来的私密的快乐。

如果说学习说话,是寻找与世界交流的方式,那么掌握阅读,就是找到与内心交流的方式。看不清世界的时候,我们会在视力不佳的沮丧里;而看不清自己,不是同样沦入盲人般的命运吗?本雅明说:“幸福,就是不受惊扰地进入自己的内心深处。”他所描述的状态,和阅读非常相似。阅读教育,意味着学习一种获取幸福的日常方式。

何况,有些技能掌握起来是暂时的,且容易过时。比如我的邻居年轻时勤学苦练,成了非常有名的珠算大王;后来算盘不再被使用,他的技能也随之陪葬,包括为此消耗的大量时间和精力。阅读不一样,无论对什么年龄和行业,它是永远不会丧失功用的法宝。

所以,从小养成阅读习惯,是父母给予孩子一生最为重要的礼物。阅读不仅培养气质,还培养观察力和耐心,可以巩固记忆,增加见识,丰富情感。学习理解自己、他人和世界,学习接受孤独如同接受安慰,学习想象和创造并使之成为奇迹……阅读,使孩子获得终生信赖的朋友和始终陪伴的家人。

孩子需要童话,正如成人需要梦想——梦想并非奢侈品,而是必需品。

一个逛书店的妈妈跟我交流:“孩子喜欢读童话,可他问那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怕孩子伤心。”

所谓真实的世界,有些看得到,有些看不到。比如一个孩子想画画,虽然他不说出来没人知道,但这依然是一个真实的想法,你不能说它不存在。写作,就是在描述头脑中存在的真实世界。如果我们只承认可以在现实中呈现的部分,否认在现实中不可呈现的部分,等于把所有人都认定为植物人,认定他们不存在肉体之外的精神世界。

童话,是每个人小时候接触最多、长大以后几乎不再涉及的文体。当一个人不再相信会说话的植物和会做游戏的动物,童话的魔力似乎就解除了。然而,原初的天真和大胆的想象藏在童话里,它们对儿童的启迪与教育,重要到难以替代。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说:“诗意地理解生活,理解我们周围的一切,是我们从童年时代得到的最可贵的礼物。要是一个人在成年之后的漫长岁月中,没有丢失这件礼物,那么他就是个作家。”

童话看似无用,因为充满天真烂漫的想象;然而,一个人如果始终只接受现实中可以看得见和有用的部分,他容易急功近利;当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在一个人的内心消失殆尽,他的灵魂也会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甚至对现实中的美也视若无睹……就像离书太近,眼睛紧紧贴在纸页上,是什么字也看不到的。诗人说:“那些让我放弃梦想的人,就像让我用一只腿来走路。”梦想是对现实有效的支撑,毫无梦想的现实会失去基础的平衡;如果没有候鸟般的志存高远,我们容易匍匐在地,或者混迹泥潭。

读童话的孩子不必失望。每个文字都是一颗安静却从未死去的种粒,童话般,酝酿着汹涌的花期。并未欺骗,只要耐心等待和灌溉,奇迹会像春天一样如期而至。

有的中年朋友抱怨自己读书少。年少不懂事,或由于家境条件所限,总之,蹉跎了岁月;等到想读书了,事情多,体力和记性都下降得厉害,读了也像没读,了无痕迹。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们当初听来,只是过耳而不入心的一句告诫,没有以此类推,明白“一生之计在年少”。

什么季节做什么事情,年少就得读书和学习,就得勤恳播种。每个孩子都难免浪费时间,浪费时间的确很爽,但若想与众不同,须提前付出,唯此自己遭受的罪与苦才有回报。假设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是:我还小,我再长长身体,以后再播种,可不可以?当然,小孩子觉醒得晚。然而,等到年纪大了再省悟,相当于秋天才开始播种,付出的劳动强度更大。因为天冷了,土地冻了。秋天播种的庄稼也有成活机会,不过收成,只有春天播种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因为曾经纵容自己,就得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和结果。

中年人的未来和过去一样长。每个今天,相对于晚年来说都算年少;何况,与那些长寿动物相比,人类中的老人也是孩子。所以,读书这种事,读了总比没读好。就像中老年人的营养吸收能力差了,新陈代谢慢了,可饭,多少总是要吃的。

无论何时开始,只要沉浸在阅读里,我们就被赋予不同。正如司汤达描述的:“在萨尔茨堡的盐矿,人们把一根冬日脱叶的树枝扔进盐矿荒凉的底层;两三个月之后,再将它拣出来,树枝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结晶;跟山雀爪子一般大小的最细小的嫩枝,被数不清的钻石点缀得光彩夺目,熠熠发光;原来的树枝已辨认不出来了。”无论老枝或者幼枝,只要怀有耐心,知识会慢慢装饰,把你变为更加闪耀的自己。

好吧,我承认,自己正是那个令人遗憾的迟悟者。我读书缺乏体系,盲区甚多,尤其中国传统文化这块,基本空白。就像我不懂笔墨纸砚,书法上连基础的判断力都没有,写不出一个漂亮的签名。我对诺贝尔文学奖、布克文学奖、普利策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等获奖书籍,有着稍后但约等于同步的追踪,在阅读视野上似乎是全球化的,但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却无知得令人尴尬。

反之,我有个写小说的朋友,基本不读翻译文学。有一天,他把他认为值得效仿的榜样文字发来,我很惊讶于我们之间的审美偏差。因为在我看来,他津津乐道的,不过是卖弄聪明的蠢话。之所以只看现在文学杂志上发表的作品,是因为他想照猫画虎,追求速效的发表。然而,他不知道这条所谓的捷径上,挤掉了多少失意者。杂志上的作家,阅读背景往往更为辽阔,他们跟从优秀翻译的导读,照虎画猫;而你想照着猫,乃至是一只健康状况堪忧的病猫,画出一只威风凛凛的虎,恐怕是一条万难的路。

不懂外语的人,假设从不阅读翻译文学作品,就无法形成经纬更广的审美参考。某些自称师承中国章回小说传统的作家,文风虽稳健,但结构上没有时空的压缩和抻拉,文字也缺乏弹性和韧度,由于较少享受白话文运动至今翻译文学的累积成果,缺乏世界文学的整个参照,他们缺乏现代性,缺乏超越限定的那种智慧。毕竟,我们自己的小说写作传统时间不算太长,叙事经验也不算丰富。

我想,或许不必纠结于是否必须吃本地粮食才能获得健康,不必纠结于读翻译文学过多是否构成对母语的背叛。用汉语翻译出来,就是母语的组成部分,无论你吃的是牛羊还是鱼虾,长成的,都是自己的肉。我们今天吃玉米,吃西红柿,吃土豆,吃辣椒,从来不觉得它们原本属于异域,就像它们天生就栽植在中国的土壤上,天然地被我们的肠胃所接纳。说来,白话文就是文言文的一种翻译方式。其实,无论是鲁迅,还是何其芳、陆蠡,这些现代文学作家,他们在起点上难道不是受到世界文学和翻译文学的滋养?他们中有许多本身就是翻译家。翻译文学,不仅是汉语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扩充了汉语表达的边界,使之更为丰富。

当然,另一方面,正是由于我自身的文化缺陷,我越加体会出地域、故乡、传统、民族等等,对于写作的重要意义。越是在趋同的文化环境、同质化的写作风格里,找到那一点点不同,就变得越发重要。那一点点不同看似微弱,但人与猩猩的基因之别,也不过是百分之一二。风格独特的作家,秘密而迥异的生物学配方,可能来自个人与众不同的隐秘经历,也可能来自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细腻体会。乡愁和民族传统不简单体现于表面的地理意义的差别,而是被作家蓄意保留的心理时差。

博尔赫斯曾经写到两个做梦者的故事。一个开罗人家产荡尽,只剩父亲遗留下的房子,他梦见有人告诉他,他的财富在波斯的伊斯法罕。他醒来以后就出发了,长途跋涉,历经危险,到达后却被当地巡逻队长鞭打。当巡逻队长得知寻梦者的目的,不禁大笑,说自己接连三次梦见开罗的一座房子喷泉下埋着财宝,但自己却从不理会这些荒诞的梦兆。开罗人返回,他知道队长梦中所述正是自己的家,于是在喷泉下挖出了财富。由此可见,即使藏宝之地就在自己的家园,但旅程也是如此必要,唯此我们才能更清晰地认识自身和家园的价值,才能候鸟般获得返程中的重生。

所以,世界辽阔,开卷有益。

每当在书籍里发现心仪之选,我深怀感激。因为一个好作家写一本好书,他所需要消耗的,是漫长的时间、巨大的精力和剧烈的情感;而我花费微薄的钱款,就将这一切据为己有。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经济公式了。每次进书店,我就像一条幼鲨进入五光十色的大海……贪婪游弋,身体渴求更多的营养。

我在书架上搜寻篇目,线索可能来自对作者的既往阅读经验,寥寥数语里暗示的品质,或者仅仅依靠从封面装帧引发的直觉,挑到心仪之选。

麦尔维尔说:“可悲,有人宁可取悦世人,却不愿令人闻风丧胆。”除了恐怖小说,我喜欢如遭重击的文字,远胜于抚慰的文字。体裁和篇幅倒是不限,因为各有妙处。就像朱诺・迪亚斯诡辩然而诚恳的理解:“这就是短篇小说的巨大魅力——你可以写出完美的作品。长篇小说则恰恰相反—它的魅力在于你永远无法写到完美。”

文学不是数学,不存在依据什么公式找到的标准答案。文学妙就妙在,存在解读的多义性,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且无法被法官式地宣判对错。同一个作家,同一部作品,有人迷恋得要命,有人痛恨得要死——就像有人嗜辣吃川菜,有人喜欢清淡偏爱淮扬菜。没关系,不合口味的就放下,随时可以结束一段相互折磨的关系。

我读过有些几乎不容置疑的经典作品,它们的声誉就像化石那么结实、那么旷日持久、那么不容修改,是教科书上那种与日同辉的典范……可我真的无感啊,没觉得不好,就像没觉得怎么好。以下的书单,都在我的无感之列里:《傲慢与偏见》《了不起的盖茨比》《大师与玛格丽特》《麦田里的守望者》……在引起非议和公愤之前,我应该及时制止自己继续列举篇目,以免给自己增加受到攻击的口实和罪行。

到底,什么是必读书呢?焦虑的家长和焦灼的读者,都唯恐自己错失最重要的内容。学术研究当然必须脚踏实地,循序渐进;至于享乐式的阅读,我倒觉得不必那么严苛。我看必读书只有字典,其他的没有传说中那么重要。在浩瀚海洋里,吃这条鱼也行,吃那条鱼也行,不至于没吃上某一条具体的鱼就导致肌体的营养不良。需要做的,只是提高捕鱼的技巧,以及强健自己消化的肠胃。

不仅挑什么书众口难调,在什么地点、什么天气、什么心境下读书,爱书人的表现也大相径庭。有人喜欢下雨天,有人喜欢在度假的小屋,还有人无时无刻,手不释卷。

有人坚持睡前阅读的习惯,无论悬念多么紧张、情节多么陡峭,放下书,在枕头上翻转一下身体,就翻滚着跌入睡眠的深渊。我不行。晚饭后的时间,我主要是用来浪费的。

有人能边洗澡边看书,当然不是淋浴。我不行。不是怕浸湿书页,而是泡在浴缸里的我就像头肥臃的海象,这让我无法保持良好的阅读情绪。

对我来说,最理想的阅读环境,远在众人之上:飞行途中。在低噪中,在陌生人之间,在脱离地平线像脱离自己生活经纬的高空,真是完美的沉浸式体验……让一本好书,勾魂摄魄。我甚至爱屋及乌,在候机厅里也兴致勃勃,从来不因延误而扫兴;在其他乘客的抱怨声中,我欢乐如遇节日。取消航班就取消航班,我住在临近机场的宾馆读书,大快朵颐,乐不思蜀。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书。有人盯着机场的通告牌或飞机前方座椅靠背的搁板,能够长达数小时。我不行。假设手边没有储备,或是飞机下降之前我就读完结尾,不仅令我沮丧,简直就是一种打击。

“如果去荒岛只允许带一本书,你的选择是什么?”提出这种假设的人真是残忍。我永远会受到这个问题的胁迫,几乎立即感到饥饿般的恐慌和屈服。这就像是被问:“你的人生所愿保留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什么?”看起来只是在追问什么最重要,其实呢?残忍在于你能放弃什么。健康?智慧?情感?不,我根本不敢假设那种取舍。

有了电子书的法宝,终于,我们可以从威胁中解脱出来。等等,万一荒岛上没有网络和电源怎么办?太可怕了,相当于整个世界都是一块黑屏。

荒岛上的写作者,可以创作,由此撑过一段无书可读的难熬日子——他依靠的,是平时的阅读储备,像挨饿的北极熊依靠自己皮层下的脂肪。这时候,写作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不仅非常时期,平凡日子也能显现出写作之妙。写作耗材不多,就是费点电,电脑算是耗电最低的电器了;何况停电的时候也可以工作,一张纸片一个铅笔头,利用有限的文字完成近乎无限的千变万化。当然艺术创作的基础材料都是有限的,像绘画里的三原色、音乐里的七个音符——不过,颜料和乐器,可比纸笔贵多啦。

看起来,作家这个工作太好了。读小说是工作,看电影是工作,躺着发呆竟然也是工作……人间怎么有这种神仙日子?其实呢,作家常常置身炼狱,独自为人物和情节所煎熬,备受折磨、痛苦不堪,但作家难以获得他人的拯救,即使有了同情的眼泪也杯水车薪,无法为他扑灭烧灼的火焰。

写作是一种用文字做梦的能力,是在既现实又非现实的魔幻世界里穿越。写作者需要阅读,因为阅读可以提供显著的帮助,并成为重要和必要的部分。没有阅读支撑的写作,相当于打电子游戏的过程中赤手空拳;没有装备的支援,一般打不了多远。

尽管随时面临着考验,尽管途中有各种摩擦力的阻碍,我庆幸自己始终没有放弃始自年少的文学梦。我根本不能停止热爱的惯性,除了理想的初始之力强大,还因为一直有阅读的磁力牵引。那些最好的作家能够在毁灭中重塑你,每当想到他们神明一般的名字,我感激不尽。

经过数年的职业生涯,我依然在自称“作家”的时候感到一丝羞赧,这个称号对我来说,保持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近乎失真的神圣。对挚爱的作家,我愿保持神秘的想象,我以为他们吐气如兰,说出的每个字都是音符,每段话都是旋律……哦,我并不想见到他们,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呼吸会污染空气。

见识见识:先有眼睛里的“见”,才能有内心的“识”,否则不过纸上谈兵;阅历阅历:先从书本上读,再去经历和了解,否则也是走马观花——两个词,在这里是可以互换的。见与识,阅与历,需要同时精进,写作者才能打通任督二脉,拥有眼界与胸怀、绝技与神功。

假设没有经历的体验,没有阅读的了解,当我面对任何题材的时候,写起来都会犹疑。所谓的“笔触”——要让作为工具的笔,有动词化的接触和碰撞;同时,要让笔端具有神经元般的感知细胞,需要不断克服自己与他人的间距。写作涉及万事万物,是一种用文字来完成拟态的技术。如果不去观察和研读,就以为能够以自身认识覆盖他者经验,这是作家最应该警惕的傲慢—它会让我们在自以为是中误入歧途,无法完成情感的渗透与交流,最终停滞在一己之狭隘里一无所获。

在将近三十年的写作训练中,我得出经验:那最不像捷径的道路,才是真正的捷径;而看似是捷径的,不过是陷阱的另一种包装。深入生活,并非写作的套话,恰恰是写作的真谛;潜心阅读,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带来的高效胜过徒手的劳作。无论身体力行的行千里路,还是手不释卷的读万卷书,我们去靠近与了解……素材和灵感,都在体验和阅读的途中。

写作是独自面对困境,是永无尽头的远方,什么外在的条件都未必能给你提供真正的保障。每个作品,都是向茫茫书海掷出一只渺小的漂流瓶,不知它会被什么样的眼睛所发现、什么样的手所捡拾。然而,一个人用自己最大的诚意、勇气和能力写,他就是创造他个人的写作的最好的时代;即使身处困境,只要握牢手中这支笔,他就拥有破冰的镐、自救的绳索。

每个写作者就这样燃烧自己,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用词语的火柴,用头脑里的想象,去擦出一道道光亮,用以抵抗黑暗、寒冷和死亡。所以,当写作者置身书籍,他将被周围和自身的光源所照耀,并因灵魂的趋光性而生长。


周晓枫1969年6月生于北京,做过20多年文学编辑,现为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斑纹——兽皮上的地图》《收藏—时间的魔法书》《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聋天使》《巨鲸歌唱》《有如候鸟》等,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奖项。2017年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出版童话作品《小翅膀》和《星鱼》,获中国好书、中国童书榜年度最佳童书、桂冠童书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