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甲午战争的爆发
第一节 丰岛海战
一 清军增援牙山
1894年7月25日爆发的丰岛海战,是甲午战争第一战。这是日本精心策划的一次海上袭击。
自6月以来,中日两国为朝鲜撤兵问题交涉频繁。清政府始终举棋不定,以致贻误时机,在战略上处于被动地位。日本政府则逞其外交伎俩,极尽纵横捭阖之能事,赢得了向朝鲜派遣和部署兵力的时间。到7月中旬,日本的军事力量已居于绝对优势,便决定挑起这场侵略战争了。7月14日,小村寿太郎代表本国政府向总理衙门发出一纸照会,即陆奥宗光所谓的“第二次绝交书”,首先关闭了中日商谈的大门。总理衙门及李鸿章依靠列强折冲调停,至此终于落空。
光绪帝载湉(1871—1908)
同一天,光绪迭降谕旨:一则“著李鸿章体察情形,如牙山地势不宜,即传谕叶志超先择进退两便之地,扼要移扎,以期迅赴戎机”(1);一则令李鸿章“速筹战备,以杜狡谋”,“先派一军由陆路前往边境驻扎,以待进发”,而“叶志超一军兵力尚单,须有继进之军以资接应”。(2)
16日,又传旨“朝廷一意主战”,著李鸿章“将布置进兵一切事宜迅筹复奏”。(3)是日,李鸿章奏曰:
查汉城、仁川附近一带,倭兵水陆分布严密,历来中国进兵朝鲜皆由平壤北路进发。现派总兵卫汝贵统盛军马步六千人进平壤,宋庆所部提督马玉崑统毅军二千进义州,均雇商局轮船由海道至大东沟登岸,节节前进,相机妥办。所需军火、器械、粮饷转运各事,均剋日办齐,俾无缺误。并电商盛京将军派左宝贵统马步八营进平壤,会合各军,图援汉城。至叶志超一军,昨已电商该提督移扎平壤,厚集兵势。俟其复准,即派丁汝昌酌带海军能战之船往朝鲜海面巡获游弋,以资策应。(4)
但是,叶志超恐海道不安全,不同意“以船移平壤”,认为:“仍由陆扼要移扎,稍有把握,且梗日兵南路。若并军而北,日以全力专顾北面,势益张。”他的意见不是没有道理,但兵力太单,怎能支撑得住?李鸿章也看到这一点,便决定派记名提督江自康率仁字等营增援。并电嘱叶志超:“贵军过单,恐不足当一面。再四筹思,除芦榆马队添调外,拟令吴育仁挑精队千五百,交江自康带往牙口登岸,归弟调遣,合之将及五千,气力稍厚。以后但筹济饷需。如电报中阻,应由釜、汉日电借发,不知顺手否?北兵尚早,贵部不可距汉过近。俟北南能通气会合时,再行前进。望相机稳慎筹办,勿性急。闻日又添兵三千,我去兵愈多,彼必不肯减退。”(5)李鸿章明知牙山驻军“过单”,但以区区之数增补,无异于杯水车薪,焉能济事?主要的问题在于:他当时对保全和局仍存侥幸之心,故并未认真备战。18日,致电总理衙门尚称:“日兵在汉,无甚动静,二十开仗之说似是谣传。”(6)20日,还告诫叶志超:“日虽竭力预备战守,我不先与开仗,彼谅不动手。此万国公例,谁先开战,谁即理诎。切记勿忘!汝勿性急。”(7)由于李鸿章相信所谓“万国公例”,并担心“我去兵愈多,彼必不肯减退”,故只派少量增援部队以摆样子,这不能不是他的一大失误。正如英人赫德指出:“日本是根本没有什么正义可言的,除非借口代别人打抱不平而自己捡便宜也可以算作正义。正义完全在中国方面。我不信单靠正义可以成事,正像我相信单拿一根筷子不能吃饭那样,我们必须要有第二根筷子——实力。但是,中国人却以为自己有充分的正义,并且希望能够以它来制服日本的铁拳,这想法未免太天真了。”(8)对于李鸿章来说,这个批评真是一针见血!
其实,不仅李鸿章,在中枢内部多数人也还在对列强调停抱有幻想。7月18日中枢诸亲王大臣合奏称:“现在倭兵在韩颇肆猖獗,而英使在京仍进和商之说。我既预备战事,如倭人果有悔祸之意,情愿就商,但使无碍大局,仍可予以转圜,此亦不战而屈人之求也。”(9)但预备战事是假,依赖调停是真。7月14日小村寿太郎送交“第二次绝交书”后,英国公使欧格讷跑到总理衙门为其掩饰,说日本“并无不愿和商之意”。17日,欧格讷又进一步为日本政府辩解说:“前日本所致贵衙门照会,据译出英文,但云贵国不允办法,并无‘滋事’、‘好事’之义。此事我政府总要调处妥协,今晚或明早必有电来。”(10)直到25日,即日本海军在丰岛附近袭击中国军舰的当天,欧格讷还到总理衙门声称:“现在贵国与日本虽未失和,却不可不先防备。本国前劝日本退兵和商一节,日本非但不听,且说话更紧。我政府甚为不悦,已电日本。”“现在英、俄之外,又约德、法、意三国同办此事,合力逼着日本讲理,谅亦不敢不从。”(11)言之凿凿,不容不信。连翁同龢也认为:“失此机会可惜,其言确凿可凭。”(12)正由于清廷醉心于折冲樽俎,战备工作未能及早认真筹办,因此援朝各军皆迟迟始行登程。
直至朝鲜局势日趋紧张,李鸿章始匆匆运兵增援牙山。但恐海路危险,李鸿章决定租用外国商船,由清政府承担保险,即如果“至朝鲜海口遇险失事,中国允许赔偿船价”,而损失的武器装备则“由中国自行认赔”。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租赁了爱仁、飞鲸、高升三号外国商船。此次增援牙山的兵力仅两千余人,还是多方设法抽拨的。从下面盛宣怀给叶志超的信中,可以看出当时筹拨增援军的为难情形:
贵部孤悬牙口,力薄势单。前议于山海关抽拨一营,以恐该处空虚,仅拨二百人,合之吴乐山所统共二千二百人,仍不见厚。帅意向绥、巩商调两营,孝侯观察(戴宗骞)亦未见允。只得先令渡海,计二千余人,爱仁、高升两轮足可分装。飞鲸一船即拟另走别口,与昨议稍有不符矣。现在虽经英、俄两国调停,而倭意绝少迁就,和局恐属难成。贵部如须厚集兵力,仍望麾下切实电禀中堂,弟再代为说项。至目下则防军已属空虚,无可添拨。贾致堂招八营,吴瑞生招五营,均备填扎。卞吉云添五百人,新兵一时不能到,且未经训练,亦不能战也。(13)
临急时,移东补西,左支右绌,平时武备不修的情况可见一斑。
三船装兵后,考虑到牙山只有民船30只,每船一次只能渡兵30人,进口70里才能上岸,往返需两天时间,如果三船载兵同到,起驳亦须多日,因此决定三船分批由塘沽起碇。这样,每船相隔一天,爱仁21日下午开,飞鲸22日傍晚开,高升23日早晨开,皆向牙山进发。三船载兵情况如下表:
②关于高升等船装载兵员数目,据《日清战争实记》第2编第6页所载。另外,《日本外交文书》第27卷,第712号载八重山号舰长报告,谓为1 119人。两处记载人数相差3人。
当三船载兵赴朝之际,日本军方早已得到了情报。高升号起碇的当天,日本大本营即下达了袭击中国护航舰的密令。
二 日本海军准备袭击北洋舰队
日本海军为袭击北洋舰队,曾经进行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
早在6月2日,日本内阁会议做出向朝鲜派兵决定的当天,日本海军即着手进行动员和战争准备。因当时日本海军分属于横须贺、吴港、佐世保等镇守府,日本海军大臣西乡从道便命令各镇守府,应立即做好战争准备,不得稍懈。当时,日本常备舰队由松岛(旗舰)、高千穗、千代田、高雄、大和、武藏、筑紫、赤城八舰组成。其中,松岛、千代田、高雄三舰由司令官海军中将伊东祐亨率领南下,在侦察台湾海岸形势后,又碇泊福州进行窥探;高千穗以“保护侨民”名义远驶南洋,尚未归队;大和、筑紫已派往朝鲜仁川,为登陆部队担任警戒;赤城于上月驶往山东半岛侦察北洋海军检阅情况,仍泊烟台;仅武藏一舰停泊横须贺港内。非役舰为严岛、桥立、扶桑、浪速、秋津洲、比叡、海门、爱宕、凤翔九艘,均进坞修理,何时竣工尚难预计。因此,西乡从道命令在福州的松岛、千代田、高雄三舰迅速返航釜山,在烟台的赤城先至威海窥探后,再回仁川侦察,并将诸舰集中于朝鲜近海;宣布浪速、秋津洲、扶桑、爱宕、比叡等舰为“至急之事”,必须抓紧抢修。
与此同时,日本海军加强了对北洋舰队行踪及运兵情况的侦察。为此,除加强在中国的间谍活动外,还派出军舰到朝鲜港口进行监视。6月5日,西乡从道命令赤城舰长海军少佐坂元八郎太巡航丰岛附近,注意中国运兵船,监视其登陆情形,并立即报告。又命碇泊仁川的大和舰长海军大佐舟木练太郎,报告每天出入该港的各国军舰及重大事件。停泊仁川的筑紫舰长海军大佐三善克己,则派海军大尉谷雅四郎等乘汽艇驶入牙山湾,以观察有无清军。8日,筑紫报告:在仁川港内的中国军舰有济远、平远、扬威三舰。9日,即有松岛、千代田、大和、筑紫、赤城、八重山六艘日舰来仁川聚泊,力量已居于绝对优势。
为适应发动侵略战争的需要,日本海军的整备工作也在加紧进行。从6月中旬起,日本海军当局对舰队进行了多次调整和改编。18日,颁布舰队改正条例,要求抢修和装备非役舰,加强战斗训练,以提高舰队的作战能力。并以海军少将坪井航三补任常备舰队司令官。24日,原常备舰队司令官伊东祐亨率舰到达佐世保。随后,各舰即开始作必要的战斗准备,并进行紧张的训练和实战演习。尤其重视舰队运动的演习,或化零为整,编为统一队形,或化整为零,分成两个舰队,以研究阵形之变化冲突。27日,新任常备舰队司令官坪井航三、参谋长海军大佐鲛岛员规到达佐世保就职。7月10日,又设警备舰队,以海军少将相浦纪道任司令官。这样,日本海军便编成两个舰队,经甲午战争相沿未改,成为日本舰队的基本编制。
7月中旬起,日本更加紧了挑起侵略战争的步伐。12日,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致电驻朝鲜公使大鸟圭介说:“今有施行断然处置之必要。故阁下务须注意,可择一不受世上非难之某种口实,以之开始实际运动。”(14)13日,陆奥命参事官本野一郎及陆军中佐福岛安正速返朝鲜,向大鸟传达其机密训令:“促成中日冲突,实为当前急务,为实行此事,可以采取任何手段。”(15)17日,日本大本营召开御前会议,正式作出对中国开战的决定。并根据明治天皇睦仁的特别旨令,以预备役海军中将、著名的主战论者桦山资纪恢复现役,接替“主张舰队取守势运动”的原海军军令部部长中牟田仓之助的职务。这表明了明治政府发动侵略战争的决心。
日军大本营举行御前会议。左起为海军司令部部长桦山资纪、海军大臣西乡从道、枢密院议长山县有朋、参谋本部总长有栖川炽仁亲王、明治天皇睦仁、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陆军大臣大山岩、参谋本部次长川上操六
桦山资纪莅职后,首先抓了舰队的改编工作。决定仍维持划为两个舰队的体制,于19日只将警备舰队改为西海舰队。但为了舰队的统一指挥,又将常备舰队与西海舰队合编为联合舰队,以伊东祐亨为联合舰队司令官。改编后,日本联合舰队的编制及配置情况如下:
司令官:海军中将伊东祐亨;
参谋长:海军大佐鲛岛员规;
参谋:海军大尉岛村速雄;
参谋:海军大尉正户为太郎。
常备舰队:松岛、浪速、吉野、千代田、严岛、桥立、高千穗、秋津洲、比叡、扶桑;
通讯舰:八重山;
附属舰:筑紫、爱宕、摩耶、鸟海、天城;
附属船:山城丸、近江丸;
鱼雷艇:山鹰、七号艇、十二号艇、十三号艇、二十二号艇、二十三号艇。
西海舰队:金刚、天龙、大岛、大和、城、葛城、高雄、赤城、武藏;
附属船:玄海丸。
军港警备:
横须贺港:筑波、干珠;
吴港:凤翔、海门、馆山;
佐世保港:满珠。(16)
至此,日本海军已经完成了发动战争的组织准备工作。
在海军战略方面,桦山资纪主张采取攻势,夺取和掌握制海权。日本大本营采纳了桦山的主张,并根据海军的胜负,制定了相应的作战方案。同一天,日本大本营便向伊东祐亨发出了如下的命令:“贵司令官当率领联合舰队,控制朝鲜西岸海面,在丰岛或安眠岛附近的方便地区,占领临时根据地。”(17)同时,日本政府还通过英国驻日本公使楚恩迟转告清政府:如果中国派兵增援驻朝军队,应视为对日本表示敌意的行动,“即作要杀倭人论”。22日,大鸟圭介向朝鲜政府发出照会,要求朝鲜政府“亟令清军退出境外”,并限定24日为期,“倘延不示复,则本使自有所决意行事”。(18)这实际上就是最后通牒。大鸟对海军军令部派来的安原金次海军少佐说:“终于决定不免一战。”(19)公使馆书记官杉村濬也透露了日本的意图:朝鲜政府“无论如何答复,或逾期不答,都要举事”。(20)当时,海军大臣西乡从道提出质询:若于此最后通牒期间后遇中国舰队,或中国有更增派军队之事实,“日本舰队立即开战,在外交上有无困难?”陆奥宗光果断地回答:“作为外交上的顺序,没有什么问题。”(21)这就赋予了日本海军袭击北洋舰队的行动自由。
日本海军军令部部长、海军中将桦山资纪(1837—1922)
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海军中将伊东祐亨(1843—1914)
显然,到此时为止,日本政府走向战争行动的时间表,已经准确地制订出来。停泊在佐世保港的日本联合舰队,只等大本营一声令下,便可以向北洋舰队实行攻击了。
三 不宣而战
果然,到7月25日,日本联合舰队便不宣而战,在丰岛附近海面对北洋舰队实行了海盗式的袭击。
先是7月22日早晨,丁汝昌命济远、广乙、威远三舰由威海出发,以副将济远管带方伯谦为队长,护卫爱仁、飞鲸等运兵船到牙山,并到大同江一带游巡。本来,丁汝昌准备率海军大队随后接应,但李鸿章来电否定了丁汝昌的计划,结果海军大队未能出海。23日,济远等三舰抵达牙山。24日凌晨4点,爱仁进口。六点,驳船到,开始驳运。济远等舰各派“小火轮照料装运,拖带驳船,对兵丁、军装、马匹、大米各等件运驳上岸,并派船上水手帮同起卸”。(22)到7点钟,仅用了一个小时,仁字军统带官记名提督江自康、仁字副营管带记名总兵谭清远等及两营士兵均全部登岸,随运的160箱弹药也都卸清。8时,即出牙山口返航。同日下午2时,飞鲸来到。因为威远已在早晨送电报往仁川,此时尚未返回,只有济远、广乙两舰协助卸船,再加上飞鲸装兵虽然较少,但其他杂项较多,除4个营的粮米800石,军马47匹外,还装有大量的余银、炮械、子药等件(23),所以卸船比较费时间。先是中国军舰发现一日舰在白石浦口外游弋。到下午5时半,威远由仁川回到牙山。威远管带林颖启报告:“念一日,汉城韩倭已开仗,电线已被截断。往见英兵船主罗哲士,据云:‘倭大队兵船明日即来。’”(24)方伯谦见情况紧急,考虑到威远是木船,不能承受炮火,而且行驶迟缓,万一出口遇敌,徒然损失一船,便令威远于当晚9时15分先行离开牙山。到25日凌晨1时,飞鲸船上的兵马才有过半登岸。而广乙所带小轮已进白石浦江,拖运驳船入内,仍无法起航。延至凌晨4时,飞鲸所载兵、马、粮米、军饷、炮械、子药等已大部分上岸,广乙小火轮也已回来,方伯谦不敢再耽搁,便率济远、广乙起碇返航。傍8点钟,飞鲸还在牙山湾内抛锚时,忽“闻海湾内有大炮声”。(25)日本舰队对济远、广乙二舰的袭击开始了。
早在7月20日,日本大本营已经接到了北洋舰队将赴牙山的情报。当天,刚刚走马上任的海军军令部部长桦山资纪,带着参谋总长有栖川炽仁亲王的密令乘船离开横须贺。22日下午5时,桦山抵达日本联合舰队聚泊的佐世保,传达了到朝鲜海面伺机袭击北洋舰队的命令。在桦山资纪到佐世保之前,伊东祐亨已先接大本营的命令,明确了舰队出海的任务。22日午前11时,伊东召集各舰长开会,研究舰队的编队问题。会上,决定本队分为两个小队,又划分了第一和第二两个游击队。午后2时,第一游击队司令官坪井航三发出集合令,商讨关于游击顺序等问题。至此,日本联合舰队已做好了袭击北洋舰队的战术准备。
7月23日午前11时,日本联合舰队开始离开佐世保港,第一游击队先发,次为本队,再次为第二游击队、鱼雷艇队、护卫舰等。其航次序列是:
第一游击队:吉野(常备舰队旗舰)、秋津洲、浪速。
本队:
第一小队:松岛(联合舰队旗舰)、千代田、高千穗;
第二小队:桥立、筑紫(先已与赤城同时派往朝鲜忠清道西岸浅水湾探测)、严岛。
第二游击队:葛城(西海舰队旗舰)、天龙、高雄、大和。
鱼雷舰队:
母舰:比叡;
鱼雷艇:山鹰、七号艇、十二号艇、十三号艇、二十二号艇、二十三号艇。
护卫舰:爱宕、摩耶。(26)
舰队按预定航线先向全罗道西北端的群山湾进发。当舰队离港时,桦山资纪乘坐高砂丸高挂“发扬帝国海军荣誉”的信号旗,向全舰队官兵鼓劲打气。第一游击队旗舰吉野答以“完全准备就绪”;联合舰队旗舰松岛答以“坚决发扬帝国海军荣誉”;第二游击队旗舰葛城答以“待我凯旋归来”;护卫舰先头舰爱宕则答以“永远谨志不忘”。等到舰队全部离港时,已是下午4时20分。
日本联合舰队从佐世保出口后,当天下午五点便进入战斗准备状态。为了及时截住北洋舰队的护航舰,连夜兼程航进。夜间航行时,各舰皆配备哨兵分四班轮流警戒,并除向导舰和旗舰外,都熄灯灭火。24日下午5时20分,绕过朝鲜半岛的西南端,抵达黑山岛附近时,伊东祐亨命令第一游击队前进侦察。25日凌晨4时半,第一游击队到达安眠岛,三舰又以12节速力成单纵阵向丰岛附近搜索。此时,本队和第二游击队等则分道随后继进,于同日下午2时在群山湾会合,遂以此为临时锚地。
丰岛是牙山湾外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地当牙山湾之冲要。此岛最长处1 388公尺,高174公尺。岛北水深,可航巨轮,为进出牙山湾的必经之路。上午6时半左右,吉野、秋津洲、浪速三艘日舰行抵丰岛西南的长安堆附近。是日,晴朗无云,海上能见度甚好。日舰遥见丰岛方向有两艘轮船喷烟而来,随后即判断为军舰。坪井航三命令各舰准备战斗,以每小时15海里速力前进,向目标接近。7时22分,日舰看清迎面而来的是中国两艘军舰济远和广乙。于是,坪井航三“即时下战斗命令”。随后,日舰吉野便对北洋舰队发射了揭开甲午战争帷幕的第一炮。
本来,24日第一游击队接受侦察任务时,联合舰队司令官下达命令说:“如果在牙山湾附近的中国舰队力量弱小,则不必一战;如果中国舰队力量强大,则加以攻击。”当时,中日双方参战军舰的情况如下表:
从主要火器看,日本军舰有26公分口径克虏伯大炮两门和15公分口径克虏伯大炮6门,还配备有15公分口径速射炮8门、12公分口径速射炮14门;而中国军舰仅有21公分口径克虏伯大炮两门、15公分口径克虏伯大炮1门及12公分克虏伯大炮3门。显而易见,日本方面占有压倒优势。但是,坪井航三采纳舰队参谋釜谷忠道海军大尉的意见,认为:“究竟是强还是弱,都必须通过战争来判断。总之,无论如何也要进击。这就是执行命令的主旨。”(27)于是,日本方面终于采用突然袭击的手段,发射了丰岛海战第一炮。
在日本第一游击队的进攻下,济远、广乙二舰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开始增援牙山时,中国海军将士业已预感到形势日趋严重,战争有随时爆发的可能。临行前,广乙管带林国祥请示丁汝昌说:“若遇倭船首先开炮,我等当如何应敌?”丁汝昌便按李鸿章命令“如倭先开炮,我不得不应”的调子,回答说:“两国既未言明开战,岂有冒昧从事之理?若果倭船首先开炮,尔等亦岂有束手待毙之理?纵兵回击可也。”(28)这表明中国护航舰的方针是:决不首先开炮,但若日本舰队袭击,则进行自卫性的还击。济远、广乙等舰抵达牙山后,由于消息隔绝,完全得不到日本舰队的确实情报。直到24日傍晚,威远舰才从仁川带来了“倭大队兵船明日即来”的消息,但此消息是否确实,济远、广乙二舰的将领们还是将信将疑的。
25日凌晨4时,济远、广乙起碇,鱼贯出口,依山而行。7点钟,看见吉野、秋津洲、浪速三日舰驶来。当发现日舰之初,中国将领推断“倭船必欲请战”(29),因此命令“站炮位,预备御敌”。(30)不料忽见日舰先向东拐了一个弯子,又转舵西驶,于是“又疑其不欲战”。(31)及见日本三舰“旋转取势而来”(32),欲拦阻中国军舰的去路,这才断定“其来意不善,遂严阵以待”。(33)原来,日本第一游击队发觉自己处于狭窄水路,不宜作战,所以向西驶至广阔海面,又转头向北,对着济远、广乙驶去。7点45分(34),双方相距3 000公尺时,日本第一游击队旗舰吉野突然向中国军舰发起炮击,济远、广乙二舰被迫进行自卫还击。丰岛海战的帷幕就这样拉开了。
购自德国的巡洋舰济远
丰岛海战发生后,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在致各国公使的照会中声称:“中国军舰在牙山附近轰击日军。”(35)他竟把挑起战争的祸首装扮成为自卫者。日本的官方著作写道:“七时五十二分,彼我相距约三千米之距离,济远首先向我发炮。旗舰吉野立即应战,以左舷炮向济远轰击。”(36)《日清战争实记》更把日本写成为受害的一方:
当时我舰尚不知朝鲜汉城发生事变,对清国虽暗中敌视,但表面上仍是友好邻邦,因此决定对清舰做海军普通的敬礼。我军旗舰升起将旗,对方军舰接近时本应做相应的敬礼。然清舰不仅不还礼,反而做战斗准备,对我军表示敌意。我因海域狭窄,不便向前航行,未进而咎其无礼,转向西南驶入外海。须臾间,彼我距离渐近时,对方突然开炮。既对方已挑起战端,我舰岂能迟疑,遂立即开炮应战。(37)
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之谈。当事人日本常备舰队参谋釜屋忠道海军大尉后来证实:当伊东祐亨命令第一游击队前去牙山湾侦察时,“且赋与内命,谓牙山湾附近如有优势的清国军舰驻泊,可由我方进攻击”。(38)日本浪速舰长东乡平八郎海军大佐在日记中也明确地写道:“午前7点20分,在丰岛海上远远望见清国军舰济远号和广乙号,即时下战斗命令。”(39)可知日本第一游击队在袭击前25分钟,即在发现中国军舰之时,便下达了战斗命令。所谓被迫“应战”云云,不过是侵略者所惯用的贼喊捉贼的伎俩罢了。
四 济远和广乙的抵抗
丰岛海战后,济远和广乙两舰官员互相攻讦,一时闹得不可开交。《济远舰航海日志》写道:“〔七时〕四十三分半,倭督船(吉野)放一空炮,广乙即自行驶去。”后济远帮带大副何广成撰写《冤海述闻》(40),也说开战时“广乙早已遁逃矣”。而事后广乙管带林国祥接受西报记者采访时,回答却全然不同:“其时济远在前,竟过倭船之侧,倭船并未扯旗请战。及广乙行至日船对面,该船倏开一炮,以击广乙。济远钢皮轮在前,见之并不回轮助战,即加煤烧足气炉,逃遁回华。”(41)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攻击我没打,我指责你未战,都是为了抹煞别人的功劳,夸大自己的战绩,以邀功讨赏。这当然不足为训。不过,丰岛海上的战火是由于日本海军的突然袭击而燃起的,济远和广乙在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能以弱对强,奋力抵抗,却是客观的事实。
当上午7点45分,中日双方五艘军舰位于长安堆以西海面时,日舰吉野突然发炮,向济远轰击。济远冒着敌舰的炮火,由西转舵向南,于7点52分发炮回击吉野。7点55分,秋津洲开始向济远发炮。7点56分,浪速也向济远炮击。日方拥有22门速射炮,而济远和广乙则只有旧后膛炮,并无速射炮。敌舰的炮火太猛,“聚攻济远,密如雨点”(42),济远仍然苦战不已。8点10分,济远发出一炮,击中吉野舰首附近,跳弹击断敌舰前樯桁索。8点20分,济远发出的15公分炮弹,击中吉野右舷之侧,击毁舢板数只,贯穿钢甲坏其发电机,坠入机器间之防御钢板上,然后又转入机器间。由于炮弹的质量差,里面未装炸药,故击中而不爆炸,致使吉野侥幸免于沉没。(43)
在敌我强弱力量极为悬殊的情况下,济远将士依然临危不惧,拼死搏战,给敌舰以相当的打击。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帮带大副都司沈寿昌、枪炮二副柯建章、天津水师学堂见习学生黄承勋等人。
沈寿昌(1865—1894),字清和,上海川沙人。曾考入上海出洋总局肄业,以成绩优异,被选派出洋,进挪威大学专攻物理、化学。1881年,清政府初创海军,急需海军人才,下令召回出洋学生。沈寿昌奉调回国后,即上威远舰见习,不久升为该舰二副。后又积功升署北洋海军中军左营都司,充济远帮带大副。沈寿昌在海军任职凡十三年,恒“以国事为重”(44),很少顾及家事,颇为时人所传诵。
柯建章(?—1894),福州人,船生出身。以刻苦学习,技艺日进,由船生拔为战官。积功升署北洋海军中军左营守备,充济远枪炮二副。
黄承勋(1874—1894),字栋臣,湖北京山县人。1886年,考入天津水师学堂驾驶班,为该班第三届学生。1890年毕业后,被派上济远舰实习。黄承勋奉命赴援牙山,慷慨就道,抱必死的决心。行前,其至友医官关某在刘公岛为他饯行,酒酣时他嘱医官说:“此行必死!他日骸骨得归,惟君是赖。莫逆之交,爰以敦托。”(45)
在这场炮火的激烈交锋中,沈寿昌一直在舰前屹立司舵,指挥炮手还击。由于沈寿昌沉着应战,指挥果决,士气大为振奋,多次发炮命中日本旗舰吉野,并击中了浪速舰的左舷船尾。结果“浪速舰尾被击落,海图室被破坏”。(46)正在激战之际,不料日舰飞来一颗炮弹,命中济远望台,爆炸后一块弹片击中沈寿昌的头部。沈寿昌当即仆地不起。二副柯建章见帮带大副牺牲,义愤填膺,继续督炮击敌。但敌弹继至,柯建章洞胸阵亡。见习学生黄承勋见大副、二副均亡,自抱奋勇登台指挥,“召集炮手装弹窥准”。“正指画间,敌弹飞至中臂,臂断遂仆。”有两名水手立即把他抬进舱内急救,他摇头说:“尔等自有事,勿我顾也!”(47)遂闭目而死。军功王锡山、管旗头目刘鹍亦均中弹阵亡。真是前仆后继,视死如归,表现了中华民族气壮山河的爱国主义精神。丰岛海战之后,以“济远能战,日人犹图绘于报纸以为警备”。(48)
当敌人三舰聚攻济远之际,广乙后至,立即投入战斗。广乙伺机向敌舰冲去,准备施放鱼雷。吉野为避开广乙冲撞和施放鱼雷,便向左转舵,在海面上划出一个大的圆弧。广乙则改变航针,向秋津洲和浪速之间疾驶。7点58分,广乙从斜侧驶至距秋津洲600公尺处,向其舰尾逼近,准备施放水雷。这时,秋津洲猛烈回击,一弹击中广乙桅楼,致使一炮手坠落牺牲,又一弹“击毁水雷炮洞,幸未触炸”,广乙始得保全。激战中,秋津洲忽发一榴霰弹“炸于广乙舱面,以致死伤二十人”。(49)舵手亦中弹牺牲。广乙伤亡虽重,仍与敌舰继续拼战。
此时,海面上硝烟笼罩,敌舰无法用信号旗联络,秋津洲便鸣汽笛报知自己的位置,浪速鸣汽笛应之。于是,两舰开始合击广乙。须臾之间,硝烟渐散,浪速忽然发现广乙在距舰尾三四百公尺处,便一面向右转舵以避开广乙的冲撞,一面用左舷炮和尾炮加以猛击。在敌舰的连续进攻下,广乙受伤甚重,船舵“均已毁坏,不堪行驶”。(50)广乙舰上官兵牺牲已有30多人,受伤者40多人,难以支撑,便向右转舵走避。浪速于欢呼声中尾追,被广乙回击一炮,弹穿浪速左舷之侧,由内部穿透后部钢甲板,断其备用锚,并将锚机击碎。日本第一游击队司令官坪井航三以为广乙舰体已毁,决定不予追击,命三舰各取适宜位置合击济远。广乙这才脱险,驶撞朝鲜西海岸十八家岛(或简称“十八岛”)搁浅,“凿锅炉,渡残卒登岸,遗火火药仓自焚”。广乙管带林国祥登岸后,率残部直奔牙山清营。及至牙山,听说叶志超已率军退平壤,便于26日下午1时上英国舰亚细亚号返国。此时部下只有17人了。在仁川“复截于倭舰,听命立永不与闻兵事服状,国祥以下连署与倭,乃得纵归”。(51)“服状”乃由日人起草,林国祥等18人连署。其内容如下:
舰长林国祥以下广乙号船员十八名,蒙英国军舰搭救。值此日清战争期间,今后决不再参与战事,兹作出誓言,保证履行誓言之义务。(52)
《点石斋画报》所绘之丰岛海战图
8点30分,广乙已东驶远离济远。济远已牺牲30人,受伤27人(53),势难抵御,便趁机以全速向西驶避。日本三舰会合,拟共追济远。忽见西方海上出现两缕汽烟,但一时辨认不出为何国舰船。坪井航三下令各舰采取“自由运动”。于是,秋津洲转舵追击广乙,吉野、浪速则尾击济远。8点53分,浪速超越吉野,猛追济远。济远乃悬白旗,然犹疾驶不已。浪速追至相距3 000公尺时,又以舰首回旋炮猛击。济远又在白旗之下加悬日本海军旗。浪速挂出信号:“立即停轮,否则炮击!”是时,两舰相距2 700公尺,浪速遂向旗舰吉野报告:“敌舰降服,已发出命令停轮之信号,准备与彼接近。”9点钟,高升从浪速右舷通过,向东驶去。9点15分,浪速一面命令高升停驶,一面追击乘机以全速驶逃之济远。9点30分,吉野忽令秋津洲、浪速归队。秋津洲先是追击广乙,见广乙已经搁浅,及接到吉野信号,立即回航。此时,中国运输船操江与高升号相距约3英里,见高升被日舰所截,遂转舵回驶。9点47分,坪井航三命令浪速监视高升,秋津洲追击操江,由旗舰吉野追击济远。
丰岛海战中击伤日舰吉野之济远的后主炮
丰岛海战后弹痕累累的济远
12时38分,吉野逼近距济远2 000公尺处,以右舷炮猛击,共发6弹。济远航速才15节,而吉野航速则近23节,势将追及。在此紧要关头,水手王国成挺身而出,反击敌寇。
王国成(1867—1900),山东文登人,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家境贫苦。成年后,投北洋海军为练勇,学习期满后被派上济远当水手。(54)他激于爱国热情,奔向舰尾炮位,另一水手李仕茂从旁协助,用15公分口径尾炮对准吉野连发4炮:第一炮中其舵楼;第二炮中其船头;第三炮走线,未中;第四炮中其船身要害处。12点43分,吉野受伤,舰头立时低俯,不敢停留,转头向来路驶逃。
吉野东逃后,济远遂定向威海卫,于26日早晨6时半抵港下锚。
五 操江被掳和高升之沉
当济远、广乙正同日本三舰激战之际,高升和操江先后驶近作战海域。上午9点1刻,高升突被日舰拦住,强迫停驶。操江管带参将王永发见状,知情况有异,立即转舵西驶。
操江是北洋舰队的运输舰,装载武器饷银由塘沽出发,经烟台、威海卫开往牙山。24日晨3时,操江由烟台驶往威海。是日下午2时,操江离开威海港。起航前,丁汝昌曾将文书等件交王永发带至牙山。将驶近丰岛时,正好与由塘沽起航的高升号不期而逢,于是二船遂同行。
王永发,浙江镇海人,生于1843年。船生出身。青年时在英国军舰上当水手,继升为水手头。后来转入清朝水师,在兵船上任职。积功擢参将,委带操江运船。操江本是一艘木质旧式炮船,上海江南制造总局所造,舰龄已逾20年,实际航速只有8节,虽装备5门旧炮,但火力甚弱,难以任战,所以改为运输舰使用。舰上执事的官兵,管带王永发以下共有82人。(55)此外,天津电报局的丹麦籍洋匠弥伦斯也在船上,系奉派去汉城接管该地的中国电报局的。操江运船起航东驶时,时局已相当紧张,而清朝当局仍让其只轮出洋,且无军舰保护,实乃一种冒险。
操江西驶约一小时,忽见济远舰由一海岛后傍岸驶出,向西北而行。11点30分,济远驶近操江,并超出操江船头驶过,此时两舰相距仅800公尺。“济远兵船原可帮助操江,乃并不相助,亦未悬旗通知。”(56)半小时后,日舰吉野尾随济远舰航向而来,以全速疾驰,与操江相距2 500公尺处成相并位置。此时,操江急将龙旗降下,以表示无战意。坪井航三的主要目的是对付济远,认为击毁或俘获济远后再来处置操江,为时尚不为晚,因此暂不理会操江,继续尾击济远。
在吉野追击济远的同时,秋津洲也在后循其航迹前驶。下午1点50分,秋津洲逼近操江,挂出“停驶”信号,并放空炮一响。操江不应,继续西驶。秋津洲追至距操江4 000公尺时,发出12公分口径炮弹一发以示警告。王永发见情况紧急,慌乱间六神无主,准备自尽,被弥伦斯劝住。王永发便在樯头悬挂白旗,又在大樯上加挂日本国旗,表示投降。又采纳了弥伦斯的建议,将所带重要文书及密电本当即投炉中焚毁,以免泄露军情。还准备将船上所装20万两饷银投到海中,以免为敌所得,但仓促间未及施行。
约在下午2点10分,秋津洲放下一只舢板,装有日本海军官兵及管轮等共28人,俱持枪械,登上操江。到船后,即将操江船上所有人员拘禁于后舱,由日兵持枪看守。日兵遍船搜求文书,但无所得。于是,将王永发拘上秋津洲,其他人员仍关在操江后舱。随后,秋津洲起锚南驶,操江随行。途中与旗舰吉野相遇,立即以信号报告:“敌舰降服,其舰长在我舰。”又报告说:“据操江舰长称,清舰在大同江,扬威在仁川,镇海在牙山”。于是,坪井航三下令将操江带至群山湾与本队相会合。
7月28日早晨6时,所有操江船上83人,都由日舰八重山押送到佐世保港。是日“午后二点钟上岸,上岸之时极备凌辱。”“船近码头即放气钟摇铃、吹号筒,使该处居民尽来观看。其监即在码头相近地方,将所拘之人分作二排并行,使之游行各街,游毕方收入监,以示凌辱。”(57)在这被拘禁的83人当中,除弥伦斯在8月5日被释放外,其余的82名清军官兵,包括管带王永发、大副孙茂盛、二副徐起凤、三副王生才、大车石德行、二车包振瑞、三车鲍忠林、管事方长春、师爷3人及士兵71人,皆关押到1895年8月始遣返回国。(58)
由于操江被掳,船内20万两饷银,以及大炮20门、步枪3 000支和大量弹药,全部为敌人所得。
操江被掳和高升被截,是发生在同样情况下,而且是同一时间里的事。操江管带王永发等甘愿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忍受敌人的凌辱,而高升号上的爱国官兵却宁死不屈,几乎是手无寸铁地同敌人搏战,用鲜血谱写出一曲英雄壮歌。
高升号是英国怡和轮船公司所属的一艘货轮,它于7月20日从上海开抵大沽后,被清政府租用。高升于23日早晨从塘沽出口时,装有北塘防军官兵1 116人,还有行营炮12门及枪枝、弹药等件。通永练军左营营官骆佩德、义胜前营营官吴炳文随船而行。统带官则为仁字军营务处帮办高善继。
高善继,字次浦,江西彭泽县人。曾署弋阳县训导。中戊子科本省举人,保举五品衔知县。1894年春,高善继看到国家处在多事之秋,正男儿挺身卫国之时,便去天津见李鸿章,自请投笔从戎,为国效命。因话不投机,愤然辞去,转投直隶通永镇总兵吴育仁幕下,留为仁字军营务处帮办。及至李鸿章决定增援牙山,吴育仁特遣翼长记名提督江自康带队前往。高善继认为,为国报效之时已到,便慷慨陈词,请赴前敌。吴育仁为之感动,命他与江自康带队同往。江自康乘爱仁号于20日下午先行出口,高善继乘高升号于23日早晨始起碇离港。
25日上午8时半,高升驶近丰岛时,忽然发现济远舰全速西驶,但起初却误认为是日本军舰。因为济远“挂有日本旗,其上还有一面白旗招展”,经过高升号时“把旗降落一次,又升上去,以表示敬意”。据当时乘坐高升号的德国退役军官汉纳根说:当他先在航行中看到日本军舰时,“心中有些不安,但到现在看见这只日本船驶过我们的船时,以旗来向我们行敬礼,我们对于他们和平的意旨感到安慰”。(59)高升号船长、英国人高惠悌也加以证实:“我们将近丰岛的时候,掠过一艘军舰,它悬挂日本海军旗,旗上再挂一面白旗——这只船后来证明为中国战舰济远号。”(60)他们都把济远当作日本军舰,而且产生了麻痹思想。船长高惠悌和大副田泼林等“坚信该船为英国船,又挂英国旗,足以保护它免受一切敌对行动”。(61)因此,决定仍按原航线徐徐前进。
9时,高升号从日舰浪速右舷通过。浪速舰长东乡平八郎注视高升驶过,断定船内必装有中国军队。9点1刻,浪速挂出信号:“下锚停驶!”9点半,高惠悌在日舰的武力威胁下屈服,将船停下来。浪速又挂出第二次信号:“原地不动,否则承担一切后果!”“此时,吉野、秋津洲、浪速三只日本船都向前移动,似乎要互相以信号取得联系,因为他们看见一只显系悬挂英国旗的中国运输船后,不知怎么办好。”(62)高惠悌见此情形,以为日舰发现为英国船,已决定放弃敌对行动,便用信号询问:“我是否可以前进?”其实,这纯系误解。日本旗舰吉野命令秋津洲、浪速归队的原因,是要重新分配任务,令浪速专门监视高升,由吉野、秋津洲追击济远和操江。浪速发信号请示对高升的处置办法。吉野回答:“将商船带赴总队,向司令长官报告!”于是,浪速第三次依然用“停止不动”的信号命令高升。并掉转头来,驶到距高升约400公尺的海面上停下,将舰上所有的21门大炮都露出来,用右舷炮对准高升船身。
10点左右,浪速放下一只小艇,向高升开来。小艇靠高升后,有几名带有来复枪和佩刀的海军军官登船,为首的是人见善五郎海军大尉。人见善五郎等来到高惠悌的房间,要求检查商船的执照。高惠悌出示执照,并提请登船的日本军官注意高升是英国商船。人见善五郎不予理睬,向高惠悌提出:“高升要跟浪速去。同意吗?”高惠悌竟回答说:“如果命令跟着走,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抗议下服从。”(63)对日本的武力威胁完全屈服。这更加助长了日本侵略者的气焰,并为其提供了有利机会,使其阴谋得以实现。(64)这样人见善五郎等便带着满意的答复离开高升而回到浪速。
当人见善五郎等日本海军军官登船检查时,船上的中国官兵始终怀着高度的警惕。仁字军营务处帮办高善继感到事情危急,对大家说:“我辈同舟共命,不可为日兵辱!”这时,忽见日舰挂出第四次信号:“立刻斩断绳缆,或者起锚,随我前进!”高惠悌准备服从浪速的命令。顿时,许多将士攘臂而起,全船骚动。高善继冲向船长,拔刀瞋目曰:“敢有降日本者,当污我刀!”大家齐声响应,一船鼎沸。因言语不通,由汉纳根翻译,将全体官兵的决心通知船长:“宁愿死,决不服从日本人的命令!”高惠悌试图说服清军将士对敌降服,于是同高善继展开了一场辩论:
船长:“抵抗是无用的,因为一颗炮弹能在短时间内使船沉没。”
帮带:“我们宁死不当俘虏!”
船长:“请再考虑,投降实为上策。”
帮带:“除非日本人同意退回大沽口,否则拼死一战,决不投降!”
船长:“倘使你们决计要打,外国船员必须离船。”
清军官兵见高惠悌不肯合作,便把他看管起来,并看守了船上的所有吊艇,不准任何人离船。高惠悌要求发信号请浪速再派小艇来,以便传知船上所发生的情况。人见善五郎等日本军官又靠近高升轮。汉纳根到跳板上对日军军官说:“船长已失去自由,不能服从你们的命令,船上的兵士不许他这样做。军官与士兵坚持让他们回原出发的海口去。”高惠悌说:“带信给舰长,说华人拒绝高升船当作俘虏,坚持退回大沽口。”还指出:高升是一艘英国船,并且离开中国海港时尚未宣战,“考虑到我们出发尚在和平时期,即使已宣战,这也是个公平合理的要求。”人见善五郎答以模棱之词,驾艇回舰。(65)
1894年7月25日日舰浪速(右)在丰岛海面击沉高升号(左)的情景
这时已是中午12点半钟,交涉历时3个小时。在这场交涉中,中国官兵不怕威胁,宁死不屈,挫败了日本侵略者的迫降企图。东乡平八郎决定要下毒手。于是,浪速又挂出第五次信号:“欧洲人立刻离船!”将士们看出了敌人的毒计,“慷慨忠愤,死志益坚,不许西人放舵尾之小船”。(66)于是,高惠悌用信号回答:“不准我们离船,请再派一小船来。”浪速答复:“不能再派小船。”并在樯头挂出红旗。这显然是一个表示危险的警告。而高惠悌竟俯首听命,坐等高升被击。
与此同时,浪速向前开动,并绕巡高升号一周,然后停在距高升150公尺处。下午1时,浪速突然发射一枚鱼雷,但没有命中。又用6门右舷炮瞄准高升,猛放排炮。浪速舰长东乡平八郎在日记中记载此事道:“清兵有意与我为敌,决定进行炮击破坏该船。经发射两次右舷炮后,该船后部即开始倾斜,旋告沉没。历时共30分钟。”(67)当高升号将沉之际,高善继等意气自若,同士兵一起誓死抵抗。在浪速炮火的猛烈轰击下,用步枪“勇敢地还击”。浪速虽不停地“向垂沉的船上开炮”,但清军官兵视死如归,仍然英勇战斗,直至船身全部沉没。日舰为了报复,对落水的中国士兵进行了野蛮的屠杀,竟“用快炮来向水里游的人射击”(68),为时达“一时之久”。(69)
下午1时半,高升号船体全部没入海中,其位置在蔚岛以南约2海里处。当时,飞鲸由牙山返航后适经此处,目击了浪速击沉高升号的全过程。对此,飞鲸船主瓦连在航海日记中有详细的记述:
当午后一点钟时,该兵船即向商船开炮,该商船上汤气烟即滚上。此时,本船与该商船相离约五里,当即转舵向南行,以避炮火。日本兵船向该商船放炮约十五、六响,其船即沉。该商船首尾俱有天遮,甚似图南。船尾舱高,舱面即系天遮。当沉时系船头先沉,船尾向上,该船忽翻转四十五度,即全沉下,桅杆复直立出水四丈,时潮水甚小,至一点半钟时即全不见。(70)
下令击沉高升号的浪速舰长、海军大佐东乡平八郎(1847—1934)
船上的中国官兵共1 116人。高升号沉没后,法舰利安门号从桅杆上救出42人,德舰伊力达斯号运回112人,英舰播布斯号运回87人。三国军舰所救起各营弁兵的情况如下:
事后,清政府对三国军舰舰长及有关人员均授予相应的宝星奖章,“以酬劳勚”。(71)此外,通永练军左营士兵李裕发、冯玉山二人,被日军俘虏。(72)还有直隶籍士兵二人,“原乘高升号来韩者,因半途高升号击沉,凫水漂于孤岛,渴吸海水,饥食野草四十余日,遇救来汉城”。(73)根据现存资料,可知高升号上的中国官兵共有245人遇救获生。其余的871名官兵全部壮烈殉国。
据高升号船籍名单,该船共有79名工作人员。其中,船长、大副、二副、三副、大车、二车、三车7名皆英国人;舵工3名皆菲律宾人;其余船员68名,多为广东、福建、浙江籍人,也有少数菲律宾人。船沉后,日舰浪速放小船救起高升号船长高惠悌、大副田泼林及舵工泽里斯塔三人。(74)法舰利安门号救起舵工欧利爱脱及水手2人;德舰伊里达斯救起水手6人。乘客德人汉纳根因水性好,自己游到了岸上。这样,在高升号工作人员中,只有12人得救,二副韦尔什、大车戈尔顿等5名英国人,以及舵工1名和船员56名,也都葬身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