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极到北极:斯文·赫定带你发现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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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一章 穿越欧洲

从斯德哥尔摩到柏林

我们的旅程开始于斯德哥尔摩,这是我祖国的首都。从夜晚搭乘火车离开此地,在舒适的卧车里经过一夜的旅行,在次日清晨,当阳光从波罗的海照射过来时,我们就到了瑞典的最南端——特瑞堡。

行至此处,我们理所当然地期待旅程中将会全程坐着火车,只需等着乘务员过来打开车厢门并让我们排队下车。难道说火车将会直接穿越波罗的海吗?事实正是如此。我们所乘坐的火车——在昨夜载着我们离开斯德哥尔摩——也将平静地渡过波罗的海,在到达柏林之前我们并不需要走下列车。前往德国的部分列车会由火车头拉动,驶上一艘巨大的由沉重的夹子和铁钩固定在码头上的摆渡船。铺设在瑞典陆地上的铁道和摆渡船上的铁道紧密连接,当车厢被机车拉着驶上摆渡船时,它们会被链条和钩子牢牢固定在船上,这样即使在船开始摇晃的时候,火车依然是很稳定的。当乘客在他们的包厢里躺着打盹的时候,会清楚地听到汽笛声和钢铁装置发出的声音,并发现包厢内的灯光骤然地暗下来。但当单调的活塞在气缸内呜咽、船只不断地颠簸并随后轻柔且安静地起伏时,乘客们就知道它已经出发驶入波罗的海了。

当然,我们并不满足于只是躺下打盹。火车一固定在渡船上,我们就登上了上层精致的游步甲板。摆渡船相当豪华,船长370英尺,全新,周身刷满白漆,看上去像是顶级饭店。餐厅里放着餐桌,瑞典和德国旅客成组坐着吃早餐。这里还有专供喝咖啡、吸烟、读书和写作的房间,我们甚至还找到一个小小的书报摊,一个男孩在售卖旅行指南、小说和当日的瑞典及德国报纸。

摆渡船驶离港口,我们与故土渐行渐远。现在,特瑞堡整个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货仓,崭新的建筑和烟囱,港口里鳞次栉比的船只。房子越来越小,陆地渐渐缩小为地平线上的一根细细的长条,直到四周仅剩下从锅炉房和工作间里冒出来的黑色烟雾。我们沿着沉淀着厚重历史的航道前进,这片海域见证了众多精彩的壮举和奇妙的冒险。在海底的残骸和碎片之间,安息着维京人和其他曾为自己的国家而战的英魂,如今和平统治着这片海域的瑞典人、丹麦人、俄国人和德国人共享着它的馈赠。然而秋天的风暴还是一如既往地席卷起鼠灰色的碎浪冲刷着海岸,在晴朗的秋日里,波罗的海在太阳的照耀下依旧波光粼粼。

四个小时转瞬即逝,在我们还未习惯这无边扩展的海平面时,陆地便出现在右舷的方向,这便是德国最大的岛屿——吕根岛,白垩土峭壁自海面高耸,宛若海浪凝结为石。摆渡船以一种优美的曲线摇摆着航向陆地,在萨斯尼茨港,它的铁轨会准确无误地连接到铺设在德国土地上的铁轨。我们赶紧坐回车厢里,因为几分钟后,德国的机车会过来将列车拉入吕根岛。

火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单调声音再次响起,海岸、摆渡船消失在我们的身后。吕根岛平坦如一块薄烤饼般铺在波罗的海上,火车带我们驶过的风景让人想到瑞典。这里生长着松树和云杉,温驯的狍子跑跳着散落其间,毫不畏惧机车的嘈杂声和轰鸣声。

另一艘摆渡船载着我们穿过吕根岛和欧陆之间的海峡,透过窗户,我们看到斯特拉尔松的塔楼、尖塔和鳞次栉比的房子,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属于瑞典:古斯塔夫·阿道夫(1)曾带着他的军队在这附近登陆,在斯特拉尔松,查理十二世(2)度过了为期一年的冒险生活。

拂晓时分,火车带着我们一路向南穿过波美拉尼亚,在到达勃兰登堡之前,秋天的夜幕已将德国北部的低地笼罩在黑暗之中。这里单调且乏味,没有山,甚至看不见不起眼的小丘从地平线隆起。然而这片土地却对来自瑞典的陌生人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他们会想起过去,在凛冬的霜冻使前进的脚步变得艰辛和杂乱之前,瑞典的炮架溅起泥花冲过来;他们会想起久远的英雄事迹和那些勇敢的人,战马在军号前焦躁地嘶鸣,众多的胜利和光荣的和平,以及摆放在家中的缴获的敌方旗帜。

从斯德哥尔摩到柏林

如果他们善于观察,还会想起发生于德国北部低地区域的众多其他故事。来自瑞典的巨大花岗岩散落在平原之上,它们像里程碑一样耸立着,标记着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内陆冰川的延伸边界。在世界历史上的寒冷期,北欧所有的地方都覆盖着冰川,这被称为冰河期,没有人知道冰川何以覆盖斯堪的纳维亚和附近的国家,并且如一条宽阔的河流般横扫波罗的海沿岸。也没人知道为何之后的天气变得越来越干燥和温暖,从而促使冰川融化并且逐渐退离贫瘠的陆地。但我们都知道如下的事实:德国北部的巨石是被巨大的冰川流带过来的,因为构成巨石的成分只能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找到。它们被冰川从坚固的山上分化下来,冰川带着它们缓慢地向南移动,当冰川融化时,这些石块便被留在了这里。

旅程即将结束时,有光点开始像流星一样在黑暗里闪烁,越来越多,最后是一排排一簇簇的电灯和明亮的窗户。我们正在经过一个大城市的郊区,它是世界最大城市之一、欧洲第三大城市——柏林。

柏林

如果我们展开一幅所有铁道都由黑色线条标明的欧洲地图,这幅地图看上去将会像是由不规则的网格组成的网。所有的网结都是城镇、大的人口中心,这些地方不断地通过铁路和其他地方往来交通。如果我们将眼光锁定德国北部,会看到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只大蜘蛛居于其上,这便是柏林。就像蜘蛛在它精巧编织的蛛网里捕捉猎物一样,柏林通过铁路吸收着不仅来自德国,还有来自全欧洲,不,是全世界的形形色色的元素。

假如我们能飞上几百英尺的高空,且拥有超常的视力,以致可以看到欧洲所有的海岸线和疆界并清楚辨认出铁路线时,我们也会看到黑色的小东西在其上来回穿梭。正如此景,我们仿佛看到一个拥挤的蚁丘,在每一只蚂蚁后面升起一阵烟。在欧洲的中心,此间繁忙的景象远比斯堪的纳维亚和俄国更为生机勃勃、人声鼎沸、市声喧嚣。

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白昼还是黑夜,这里繁忙不息。从高空俯瞰下去,会看到无数如萤火虫般的列车在夜里飞向各个地方。它们不断地穿梭于城市和国家、海滨和内陆之间,离开或者到达这个欧洲的中心。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柏林已经变为欧洲的中心,伦敦是在一个岛上,巴黎则在欧洲大陆的边缘,但在柏林,几条重要的铁路线汇聚于此,不管旅客是从巴黎前往圣彼得堡,从斯德哥尔摩前往罗马,或者从汉堡前往维也纳,他都要经过柏林。

在被称为“欧洲的心脏”的城市里,我们自然会看到主干道上挤满来自各国的徒步旅行者,以及各种能够发现的交通工具:汽车、电车、公共马车、大篷车、出租马车、二轮运货马车,诸如此类。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外,柏林的街道并不嘈杂,至少不像斯德哥尔摩那样嘈杂,这主要是因为街道是由沥青和木头铺就,大部分的运输车辆都装上了橡胶轮胎。如其他的大城市一样,街道的交通压力被穿过城市并环绕郊区的铁路缓解,火车上下穿梭于高架桥或被电灯照亮的地下通道。在位于城市中心的腓特烈火车站里,火车在白天和夜晚的大部分时刻驶进驶出。

在火车站的不远处是一个广场——国王广场,坐落着一座纪念普鲁士在1871年打败法国的纪念碑,它的尖顶直刺城市上空,隐蔽之处放着从法国缴获的三排大炮。近在咫尺的是蒂尔加滕公园的林荫道,所有的柏林人都习惯在此度过周日。当我们望向东边,视线穿过巨大的柱廊,就会看到勃兰登堡大门,由青铜打造的胜利女神驾着驷马战车立于多立克石柱上。在战胜法国后,普鲁士军队便是从这里进入柏林,并由此建立了德意志帝国。

在勃兰登堡稍远侧,是欧洲最富盛名的街道之一,如果柏林是德国的中心,那么这个被称为林登大道(菩提树下大街)的街道应该被称为柏林的心脏。事实也正是如此,这条街道虽仅有三分之二英里长,却有66码宽,这比其他街道都要宽阔。在马车道和人行道交替的四组车道两边,分别是四排双组的酸橙树和醋栗树,它们为这座由石头、笔直的街道和深灰色的方块状房子构成的城市的深处带来阵阵清新的空气。漫步于林登大道,我们经过众多的大使馆和德国政府办公楼,再往前,是老皇帝威廉一世(3)的宫殿,它没有被征用,依然保持了其主人生前的模样,他曾站在一楼某个角落的窗户边,向外望着他忠诚的子民。

柏林

(右边是皇宫,左边是柏林大教堂,教堂前方是勒斯特加滕公园,近处是施普雷河)

此刻是正午时分。花俏的马车和汽车呼啸而过,人行道上挤满了人。我们听着军乐队演奏着激昂的音乐,帝国卫队行进在街上,尾随着众多好奇的游客。伴着音乐,我们跟着卫队经过皇家图书馆,弗里德里克大帝从他高大的战马上俯视他如今的子民。图书馆一侧是歌剧院,而在另一侧则是有着一万名学生的大学,更远一些的是历史博物馆,那里面存放着大量的具有历史意义的战争机器。我们穿过宫殿桥,这座拱桥横跨施普雷河,然后跟着游行的队伍进入勒斯特加滕公园,军乐队停在了腓特烈·威廉三世(4)雕像下,一曲接着一曲地演奏着,周围挤满了听众,柏林的市民们从不缺少娱乐。

勒斯特加滕公园周围,还有一些值得一提的建筑,其中包括艺术博物馆和画廊,以及大教堂和皇宫(呈L形)。尽管不高,这里看上去依然雄伟,本应该坐落在宽阔的露天广场的中央,现实却是被街道包围着。

能听到皇宫里的珠子滚落声也许会让你觉得有趣。在九点的时候,马车载着我们穿过宫殿的拱廊,铺着地毯的楼梯边排列着穿老式制服的卫兵(食牛肉者(5)),一动不动仿佛蜡铸,即使游客经过,他们也不会转动一下头或眼睛。现在我们进入国事厅,在抛过蜡的锃亮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穿过一间间精致的房间,它们在电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普鲁士国王的画像在镀金的皮挂毯上格外显眼。最后我们到达了以天花板上的黑鹰命名的正殿。

前方还有很多场景等着我们!穿着贵重衣服戴着昂贵珠宝的淑女们顾盼生姿,军事将领们穿着全套礼服,政府高官以及包括中国和日本在内的国外使节也在其列。这时进来了一个人,人们都向他鞠躬致敬,此人便是帝国总理。

现在,宫廷大臣要求宾客门顺着正殿的墙壁依次排开。一名传令官进来,手中银杖锤击地面,高声喊道:“皇帝陛下驾到!”四周一片死寂,身后跟着皇后、王子和公主们,威廉二世(6)步入正殿,依次和淑女们、绅士们握手,并和他们一一交谈。一位瑞典的大臣向德皇引荐了我,他立刻开始询问关于亚洲的事情,谈起亚历山大大帝穿过整个西亚的伟大征程,惊叹于他的声名历经两千年而不曾泯灭。德皇指指天花板上的鹰,问我是否看出了它和中国龙的相似之处,他还谈到西藏和达赖喇嘛,以及沙漠深处无边的寂静。

不久乐团开始演奏,宾客们跳起舞来。唯一无动于衷的是皇帝本人,凝重的表情如面具一般覆盖在他威严的脸上。难道成为德意志联邦的皇帝,拥有四个王国:普鲁士、巴伐利亚、萨克森、符腾堡,六大公国,众多的公爵和选民,帝国的疆域,阿尔萨斯、洛林,以及三个自由市:汉堡、吕贝克和不来梅(7),还不够吗?难道他不是在统治着超过6 500万的子民,207座人口超过2.5万的城镇,7个人口超50万的大城市,即柏林、汉堡、慕尼黑、德累斯顿、莱比锡、布雷斯劳和科隆吗?难道他不曾凭借自己的意志锻造出一支精锐舰队,并使曾经海上唯一的霸主——英国感到惶惶不安吗?难道他不是一支在战时体制下人数堪比整个苏格兰人口的军队的总司令吗?所有这一切,都足以让他变得严肃深沉。

从柏林到君士坦丁堡

接下来的旅程是从柏林前往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快车载着我们飞速向南驶过勃兰登堡,在我们西侧是易北河,它在汉堡注入北海,东侧则流着奥得河,它在什切青注入波罗的海。我们只能和易北河稍稍打个照面,首先经过的是德累斯顿——萨克森公国的首府,接着穿过奥地利边界进入波希米亚一片被森林覆盖着的人口密集的美丽山谷,火车沿着蜿蜒曲折的河流行驶。当列车长在一个巨大而繁忙的车站高喊着“布拉格!”时,我们为没有时间在此停留几天、在这欧洲历史最为悠久且美丽的城市之一的街道和广场上漫游而感到遗憾。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列车带着我们飞奔向维也纳,那是皇帝弗朗西斯·约瑟夫(8)的首都,这位皇帝要比城市中所有的景物都更为卓越非凡。

维也纳是一座精美而富有的城市,也是欧洲第四大城市,并且就像柏林一样,是人类文明、科学和艺术的中心。在这里,古代遗址旁是雄伟的现代广场,“环形大街”是世界上最精致的街道之一,圣斯蒂夫教堂的高塔指向天空,塔下是这座城市的两百万居民。相较于柏林,维也纳在更大程度上是一座更具享乐和宜人放松的城市,一座雄伟古老的贵族城市,一座由剧院、音乐会、舞会和咖啡馆组成的城市。城中的多瑙河运河上有12座桥,河水流淌过整个城市,城东的郊外则是多瑙河本身,它徜徉在一条人工河床中,掀起深蓝色的浪花,伴随着极富韵律的呜咽声,为著名的维也纳华尔兹伴奏。

虽然说维也纳是人类知识和典雅的一个中心,在它的城墙之中有一千种美妙的事物,然而这一切都不足以和老皇帝弗朗西斯·约瑟夫相提并论。并非是因为皇帝足够老,或者他是几近消失的那一代人中还在世的那一位,而是因为他凭借自己的威仪将众多不同的区域、种族和宗教联结成一个帝国联结。在他的权杖之下生活着5 000万臣民。在这个帝国中,奥地利的日耳曼人,波希米亚的捷克人,匈牙利的马扎尔人,加利西亚的波兰人,以及一众其他民族,甚至连穆斯林都生活在基督教王冠的庇护下。

他的一生充满了忧虑,也历经沧桑变迁。他经历过很多战争、叛乱、革命,凭借着计谋和手腕,他镇压并遏制一切曾经和正在想要分裂他的帝国的异己者。很难想象没有他的奥匈帝国会是怎样。由他之手,帝国也许存在也许瓦解,因此在如今,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一样对人类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他曾是谋杀者的目标,他的妻子被刺杀,唯一的儿子惨死。如今他已经是一个82岁的老人,自1867年成为匈牙利国王以来,已经在位64年。在他统治时期,治下的工业、商业、农业和国民财富都得到了巨大的发展。而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他依然高昂着的头颅,敏捷而正直,并且如一名多瑙河河谷中的劳工那样勤勉。

从柏林到君士坦丁堡

奥地利和匈牙利的财富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伟大的多瑙河。的确,在帝国的北方有易北河和德涅斯特河,南方有几条注入亚得里亚海的较小的河流,除此之外帝国的所有河流都是多瑙河的支流,从各个方向汇入这条主流。伏尔加河是欧洲最大的河,注入里海,多瑙河是第二大河,注入黑海,它的源头也是“黑的”,因为它发源于巴登黑森林的群山之间。从源头到入海口全长约有1 800英里。

多瑙河流经巴伐利亚、奥地利和匈牙利,是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的分界线,并且稍稍接壤俄罗斯。它有六大支流,它们多半以上是可以通航的。干流的水量会逐渐增加,我们穿越欧洲之旅的一路上就可以看到这一变化。在被河流一分为二的布达佩斯,五座气派的桥连接起两岸,我们看上去就像是置身于一个湖中,其中的伊丽莎白桥有950英尺长。河流继续往前流,在瓦拉吉亚边界,河面接近三分之二英里宽;这里水速缓慢,沿着河岸形成很多水面平静的溪流和沼泽地。在罗马尼亚铁路和多瑙河交叉的地方——切尔诺夫斯克,河上有一座跨度接近2.5英里的桥,它也是世界上最长的桥。这里生长着有两个人那么高的茂密芦苇丛,丛中有成群的野牛和狼群在觅食或寻找着猎物,还栖息着数以百万计的水鸟。如果我们仔细查看地图,就会发现中欧大部分地区被多瑙河河谷所占据,而这个河谷及其广袤的低地,被欧洲最著名的山脉所包围;北部由位于德国南部的山脉和位于波希米亚的喀尔巴阡山脉所围阻,南部由阿尔卑斯山脉和巴尔干半岛的诸多山脉所围阻。

火车载着我们离开布达佩斯,穿过匈牙利平原,这是一片很独特的地区,因为平原的四周都被群山包围,它就像一个水槽。这里雨水充沛,特别是在山坡区域。和其他远离大海的地方一样,这里冬季寒冷夏季温暖。沙尘暴相当普遍,在一些地方,棕色的沙子聚集成沙丘。早前,匈牙利平原是一片丰饶的草原,马扎尔游牧者骑着马遍布草原各处,照料着数量庞大的牛群和羊群。但如今农业在这片土地不断发展,小麦、黑麦、大麦、玉米、水稻、马铃薯和葡萄酒的产量很大,不仅能够满足当地人的需求,还大量出口。村落和聚居地周围栽种着橡树、榆木、酸橙树、山毛榉;杨树和柳树也分布得很广泛,因为它们较轻的树种子会被风带着飘向很远的地方。不过在广袤的草原地带,沼泽是很常见的,人们除了芦苇和牛粪,没有其他燃料。

养牛一直是匈牙利的重要产业,乳牛、公牛和水牛经过审慎的筛选,品质得以不断地提高,同时人们还大量养殖绵羊、山羊和家猪,而家禽饲养、养蜂、养蚕制丝和渔业也高度发达。对于驱赶着牧群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游牧人来说,马是必要的,因此匈牙利富产马匹——有着鞑靼和阿拉伯血统的骏马。

这片土地丰饶繁荣,土地得到良好而统一的灌溉,极其有助于人们过上富裕的生活,但从火车上看去却是平坦且单调的。我们看到骑在马背上的牧人赶着牧群,看见村落、道路和村舍,但这些都没有使我们形成对这片土地的清晰印象。

因此在布达佩斯的农业博览会中花几个小时是可取的建议,在这里我们可以看见匈牙利乡村生活的有趣模型展示,从草原和农家庭院到黄油搅拌器和奶酪制作,从蚕蛹到昂贵的丝绸制作,我们可以看见农庄中农户的日常生活,房屋是简单的芦苇搭建的草屋或帐篷,田地里栽种着种类繁多的作物,他们在秋天采摘蜂巢,鞣制皮革并制作皮鞭、马鞍和皮箱。这里展示着武器、工具、匈牙利猎人和渔夫的战利品,当我们从最后一间展厅出来的时候,我们意识到这片土地被它的人民明智和充满热情地开发培育,而它也将繁荣的生活馈赠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火车保持着原有的速度飞驰过平原,呼啸驶过多瑙河上的一座桥后进入塞尔维亚的首府贝尔格莱德。在这里我们告别多瑙河,顺着摩拉瓦河河谷而上,塞尔维亚的村落散落着低矮的白色房屋,它们有着瓦或茅草搭建的金字塔形屋顶,是一种非常美丽的建筑,视线远方是黛色高地,覆盖着森林的山坡,成群的牲畜,犁后面跟着身穿鲜艳杂色衣服的农民。潺潺溪流欢快地流入摩拉瓦河,而摩拉瓦河则注入多瑙河。我们依然在多瑙河的灌溉区,即便我们穿过整个塞尔维亚,穿过一座平缓的山脊,离开保加利亚的首府索菲亚到达另一条河,这条河仍旧是多瑙河的支流。

在旅程的大部分时间中,我们理所当然地被这一伟大河流深深震撼着,并意识到它对于流域里的人和国家的重要意义。数不清的船只航行在它的水道上,从划艇到渡轮,从驳船到大型载货汽船,它们往来穿梭,连通着不同的城市,而这些城市的围墙和房屋则投影在它的河水中。这些码头通常和铁道相连,并且很多铁道在铺设的时候都有意和多瑙河相连。在早期,来自东部的移民遍布整个欧洲,多瑙河河谷被广泛地开发,直到现在,多瑙河依然是连接欧洲大陆东西部的优良水道。

火车驶过向南流的马利特萨河的南部流域,夜色嫉妒地捂住我们欣赏保加利亚王国的眼睛。直到我们穿过土耳其的国境线和亚得里亚堡,才算是走出了马利特萨河河谷。我们如今身处巴尔干半岛最宽阔的地带,我们躺在有规律摇晃的火车里,想着著名的巴尔干半岛,它向南延伸直到阿尔巴尼亚,山谷中居住着好战的民族;马其顿王国,那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国家;希腊,古代的学问与艺术中心。黎明时分我们到达土耳其,当火车来到君士坦丁堡的一个停靠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君士坦丁堡

在位于斯坦布尔(9)海岬中心广场的高塔的最高平台上眺望,这座城市和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闪闪发光的蓝色海水奇异混合,斯坦布尔是一座土耳其城市,由海和密密麻麻的各色木屋构成,在一片混乱中,耸立着宣礼塔优雅的尖顶和清真寺圆形穹顶,脚下就是大巴扎——贸易集市;远处是圣索菲亚教堂,一座极其重要的清真寺。像罗马一样,这座城市建造在七座山丘之上,山丘之间的山谷被成荫的树林和花园覆盖着。向西眺望可以看到从斯坦布尔老城墙上竖起的塔楼。

在你望向北边之前,海岬的一个钝角上有两个名叫加拉太和佩拉的广场,这是欧洲人聚居区,生活着希腊人、意大利人、犹太人和亚美尼亚人,其他的民族则生活在相邻区域——巴尔干半岛、小亚细亚和高加索地区。

在这个钝形半岛和斯坦布尔之间,有一个向西北流去并深入内陆的水湾,它的名字叫金角湾,自古以来,无价的珍宝被船只载着在这个水湾驶进驶出。

君士坦丁堡

(斯坦布尔的部分景色,从加拉塔看到的金角湾)

我们的视线转向东北,这里有一条宽度变化很小的海峡,表面是如蓝宝石一样蔚蓝的海水,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挤满了村落和白色别墅,如同给海岸戴上了一顶花冠。这个海峡就是博斯普鲁斯海峡,经此海峡可到达黑海。正东方,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另一侧,从海岸到矮丘的顶部的区域,是斯库塔里,它是君士坦丁堡三个主要分区的第三个。当你站在亚洲俯瞰这个交错着宽阔水道的伟大城市时,几乎会忘了斯库塔里位于亚洲。

往南,展现在你眼前的是马尔马拉海,一片既不是海也很难称之为湖、既非海湾也不是海峡的有趣水域。它是黑海和爱琴海之间沟通的纽带,经博斯普鲁斯海峡和前者相连,经达达尼尔海峡与后者相连。马尔马拉海有130英里长,向南七英里的地方,王子群岛像空中花园一样浮在水面上,远远的、隔着海水的是小亚细亚的山地。

君士坦丁堡

你会认同此间景色赏心悦目,视线游移在两座大陆和两处海之间,身处欧洲,却也在亚洲的入口;当你俯瞰脚下熙熙攘攘的土耳其人,看着如飞镖一样穿过海峡的优雅白色船只的时候,你会恍惚觉得自己与其说是身处欧洲,不如说是在亚洲。同时你还会发现这条航道也是一条重要的贸易通道,数不清的船只每日驶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到达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俄罗斯和小亚细亚的海岸,经过达达尼尔海峡,也可到达希腊及其群岛和地中海沿岸。

近在脚下的景色,所有的色彩和轮廓都很分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水是生动的蓝色,而别墅是耀眼的白色。在亚洲那一侧海岸上是深绿色的柏树林,在西边的城墙外,土耳其人在最浓密的树荫中安眠,是的,柏树是亡灵的守望者。地平线的四周,迷人的柏树林的色调变得越来越淡,趋于浅蓝色和灰色。你很难准确说出哪里是陆地的尽头,哪里又是海和天空的开始。但是随处可见帆船的白色船帆和汽船飘起的一阵青烟。

一种连续的噪音传到你的耳朵里。既不是风声,也非海浪声,它混杂着自然和人的声音,像是蜂窝周围的嗡嗡响,你时不时地会分辨出搬运工的喊声、电车的铃声、汽船的汽笛声或者狗吠。但是这一切都组成唯一的一种声音,一种永远盘旋在这座伟大城市的烟囱之上的营营世声。

神圣智慧教堂(10)

现在让我们去大清真寺,巨大的鎏金新月竖立在其核心的穹顶之上,它已经在此闪耀了450年,而在此之前,装饰穹顶的则是基督教的十字架。这一变化是从何而来的呢?

让我们想象自己站在教堂外边,而此刻是公元548年。历史上最为精美的基督教堂之一刚刚被这个时代第一个来自小亚细亚的建筑师建造而成,这项工程持续了16年,有一万名工人不间断地投入工作。如今它终于完成了,神圣智慧教堂,或称圣索菲亚大教堂,今天将被圣化。

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查士丁尼(11),乘坐着四匹马拉动的双轮马车,由君士坦丁堡大主教接迎进入教堂。这座建筑有一个市集那么大,自地面竖起的180根石柱支撑起华美、圆如天空的穹顶。查士丁尼环视四周,得意于自己的杰作。身着贵重袍子的教会及帝国的众多重要人物向他致以敬意。他检视着覆盖在墙壁上的色彩斑斓的大理石,欣赏着穹顶之下黄金地基上充满艺术感的拼接画,惊叹这上百根支撑着屋顶和走廊的石柱,它们有一些是暗绿色的大理石,另外一些则是暗红色的斑岩。帝国的财富取之不尽。难道他没有赏赐教会7个每只重达1 000磅的黄金十字架吗?难道神圣智慧教堂没有四万条镶嵌着珍珠和宝石的圣袱(12)吗?难道圣器室不曾有24部《圣经》,存放在每个重达200磅的镶嵌着黄金钉饰的箱子中吗?难道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天使和先知以及福音布道者的画像不曾悬挂于这座教堂的至圣所中的12根坚固的银色柱子间吗?难道没有信徒目视着耶稣受难十字架感动涕零,并想起眼前这个镀银的十字架,正是五百多年前被罗马的野蛮人树立在耶路撒冷的那件原物的复制品吗?

查士丁尼转身检视三扇门上的嵌板,据说是由来自诺亚方舟的木材制作而成,主入口的大门是纯银锻造,其他的门也都华美地镶嵌着雪松木、象牙和琥珀。在他的头顶之上,银制烛台随着吊链摇摆,其中的一些构成十字,作为来自天堂的圣光的象征,高悬在黑暗的尘世之上。穹顶漫溢着光,在镶嵌画中,他看到卑微的圣人跪在上帝面前沉默地祈求着,在拱顶之下,他看到四个舞着翅膀的小天使。他记起《以西结书》的第一章所写的:“活物的头以上有穹苍的形像,看着像可畏的水晶……我听见翅膀的响声,像大水的声音。”他也想起《出埃及记》第三十七章中所说:“基路伯是脸对脸,朝着施恩座。”这在他的教堂里被原样展现。

受在上帝面前的谦卑和在臣民前的骄傲所激励,皇帝查士丁尼走向他的祈祷椅,他跪下高呼:“赞美上帝!认为我配完成这样的杰作!哦,所罗门王,我已经超越了你!”

接着鼓乐管乐响起,民众欢乐的歌声回荡在房间中,窗子上装饰着昂贵的锦缎网,庆典延长为14天,成桶的银币撒向人群,皇帝宴飨全城。

时光流逝,故去新来,基督徒的尸骨腐烂在坟丘之下,教堂挺立如故,教堂的祭司、主教和神父聚集在堂议会,每年的盛大庆典都如期在教堂的穹顶下举行。千年飞逝,我们来到了1453年5月29日。

对于君士坦丁堡而言,五月是个美好的月份,夏日盛极,花园郁郁葱葱,博斯普鲁斯海峡波光粼粼,如闪烁光泽的金属,但这天却是怎样屈辱和恐怖的一天!清晨,不幸的消息在市民中间散开,惊恐万状的男人、女人和小孩逃往圣索菲亚教堂,家和财物被掠夺一空。十万人涌入教堂,关上身后所有的门,他们相信征服者不敢亵渎如此神圣的地方,在神圣的上帝面前他会感到羞惭,会在尘埃中跪下,让他们回归和平。而且据一位先知所说,上帝的天使会在必要之时从天而降,拯救这座教堂和这个城市。

基督徒们等待着,祈祷着,颤抖着。接着从最近的山丘传来伊斯兰教徒响亮的号角。绝望的尖叫声回荡在教堂的屋顶上,母亲将孩子紧紧护入怀中,丈夫和妻子相互紧抱,腕上还戴着锁链的囚犯奴隶试图将自己隐匿在柱子后的黑暗中。伊斯兰教徒的斧子砸向这些门,昂贵木材的碎片在锤击中翻飞,它们被相继攻破,苏丹的禁卫军冲进来,带着杀戮的渴望。先知命令要将他的教条借由火和刀剑传播世界,这些信徒迫不及待地服从了命令。他们拿着早已在城墙之外的战斗中浸染鲜血的弯刀继续屠戮,手无寸铁的人被用锁链拴在一起,如牛羊般被赶出教堂。

接着厄运降临到这座教堂,镶嵌画被剑和矛捣成碎片,昂贵的祭台布从储藏室里被拿走,教堂里的金银财物被洗劫一空,骆驼和驴子成群结队被牵进屋子运出成堆的财物。无数充满狂热的宗教仇恨、留着黑胡子的土耳其人冲向钉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一个伊斯兰教徒把他的禁卫军帽子扣在了荆棘王冠上,士兵疯狂尖叫着扛着画像环行教堂,傲慢讽刺地高叫着:“看呐,这就是基督教徒的神!”

一个穿着主教长袍的希腊主教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对着基督徒宣读弥撒,声音洪亮而清晰,没有一丝的颤抖。他希望给予这些深陷尘世灾难里的信徒以来自天堂的慰藉。直到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中断了弥撒,拿起圣杯,登向高处的眺台,土耳其人发现了他,然后像饥饿的鬣狗一样冲过来。

他已经登上眺台,士兵层层叠叠地包围着他,这些士兵手握出鞘的利剑,长矛齐齐指向他,眼看他将在下一刻抱着圣杯死去,绝无可能逃脱。在他身后,是灰色坚固的石墙。

但是,看啊!石墙上竟然开启了一扇门,主教闪入门后,石墙随之关闭,士兵震惊呆立,接着徒劳无功地用斧子和矛攻击石壁,他们不停地重复,依然毫无所获。

此后450年过去了,希腊人依然盲目地坚信终有一天,圣索菲亚教堂将重新成为基督教教堂,石壁会再次开启,主教会手托圣杯出现,镇静而庄严地步下台阶,穿过教堂,登上圣餐台,继续他被土耳其人打断的弥撒。

让我们回到那些野蛮残忍的士兵中。所有的门都敞开着,正午的阳光照入拱形窗户,抢劫和混乱达到极点时,一个骑士骑着一匹烈马驶入主干道,穆斯林王子、将军和帕夏纷纷迎接,他就是穆罕默德二世(13),征服者、土耳其的苏丹,年轻、高傲,拥有铁一般的意志,然而他也是忧郁和多愁善感的。他下马,步行经过千年前被皇帝查士丁尼踩过的大理石地板。

禁卫军疯狂地挥舞着斧子砍向大理石路面,是他所看到的第一件事。苏丹走向禁卫军问道:“为何如此?”“为了信仰。”一名士兵回答道。苏丹拔出佩剑,砍倒这名士兵,厉声呵斥道:“狗东西,还没有劫掠够吗?这城市的建筑是我的财产!”然后他将这名死去的战士踢到一边,登上一座基督教布道坛,大声宣布神圣智慧教堂被纳为伊斯兰教所用。

从十字架被移除、教堂顶上立起新月那天起,时间已经过去了450年,土耳其人在穹顶周边树起四座宣礼塔,每天晚上,宣礼者的声音从这些尖塔的讲台上传出,召集虔诚的祷告者。宣礼者头戴白色的头巾,长长的袍子一直垂至脚面。城市四个区域的人拖着长长的、银铃般圆润的、饱满的声调高唱着:“真主伟大!(重复四次)万物无主,唯有真主(重复两次),穆罕默德是主使者(重复两次),快来祷告!快来祷告!快来拯救!快来拯救!真主伟大!万物无主,唯有真主!”

此刻太阳西沉,大炮鸣礼,我们身处斋月,在守斋期间,伊斯兰教徒在白天不吃、不饮、不开伙。鸣枪声宣告斋月于今日结束。虔诚的信徒们享用早就准备好的熏制鱼丸、米布丁、水果、咖啡、水烟。他们走向神圣智慧清真寺,它依然保留着它的希腊名字。环绕宣礼塔亮起了几千盏灯,在宣礼塔之间,先知的圣名悬于明亮的火烛间。清真寺内,烛台链条有五十英尺长,盛着无数盏圆形玻璃羊油灯,密如玫瑰念珠。清真寺的地板上也是一片光的海,然而穹顶的内部却笼罩在黑暗中。柱子上悬挂着巨大的绿色牌形装饰物,上面用黄金写着安拉、穆罕默德和诸圣的名字,这些字体足足有30英尺高。

地板上铺着灯芯草席子,上面坐满了信徒,鞋子必须放在入口处,在进去之前,他们还需要清洗自己的胳膊、手和脸。现在,土耳其人站成长排,白色头巾和绿色头巾夹杂着黑色流苏的红色土耳其毡帽,他们的脸都朝向麦加,手臂都高举至头并向外伸出,拇指触碰耳垂,接着他们弯身前驱,手掌覆在膝盖上,然后匍匐,以头触地。“祈祷是进入天堂的关键!”《可兰经》上如是说。祈祷的每一段都需要严格按照确定的姿势进行。

一位阿訇立在布道坛上,用他清晰如音乐般的语调打破了肃穆的寂静,最后一个词已经从他的嘴边消失,声音却回荡在屋顶上,犹如某种不绝的精神,飘荡在那些天使雕塑之间。

在我们的故乡,有些人羞于去往教堂。而一名伊斯兰教徒也许会忽视他的宗教义务,但他总会将实现义务作为一种荣耀。当我们身处波斯或中亚时,我们时常会看到一个商队的领袖在旅途中离开他的骆队,在地上展开祈祷毯,然后进行礼拜。他们可不是无意识地马马虎虎地去做这件事:即使你大声地在这个祈祷者的耳边喊叫,他也不为所动。

“万物无主,唯有真主!”这句话犹如吹响的号角,犹如召唤,回荡在旧世界无垠的土地上,从它的摇篮阿拉伯半岛,伊斯兰教传遍整个西亚、中亚和南亚,以及东南欧的一些地方和半个非洲。毫无疑问,伊斯兰教宣教者发现在非洲宣教是如此的容易,它许诺人们死后可进天堂,而天堂只是尘世欢愉的延续,在那里,永远是夏天,幸福的居所掩映在棕榈树下,树上不断地结出果子,清泉流过,长笛和弦乐器演奏的音乐回荡其间。

斯坦布尔的巴扎

当法提玛·哈努姆还是一个孩子时,她常在斯坦布尔一条狭窄的街道上玩耍。当她长大后,她的父母将她许配给了阿明·艾芬迪,一位很有影响力的帕夏的儿子。除了知道这门婚事门当户对和丈夫很富有外,她对这个人所知甚少,他的府邸坐落在斯库台的一条主干道上,由两列相互切断的房屋所组成,一列是丈夫的住所,另一列住着女眷。法提玛并非是他唯一的妻子,丈夫还有另外三个妻子,这四个妻子都被男女仆人们严密地守卫着。

可怜的法提玛因此一开始就陷入不幸,她无法和一个不能专一爱她的人一起愉快地生活,和另外三个同样是妻子的女人和平共处也非易事。她的生活是空虚和忧郁的,整日无所事事。她会数个小时站在伸出街道上空的凸肚窗的窗格后面,看着过往行人,当她厌烦时,她又走回了屋子,她的居所并不大。房子的中间,一眼小泉汩汩,绕着院墙放着一些矮沙发,她阴郁地陷入其中的一张,然后呼唤一个女仆,仆人拿来一张凳子般的小茶几,法提玛卷起一根烟,透过惺忪的眼睛,看着烟圈变成蓝色飘到了天花板。她再次叫来仆人,仆人带来一盏甜品,她打着呵欠,拣了一小块,然后倒向柔软的靠垫。

接着她喝了一杯柠檬茶,穿过房间走向一个没锁的皮箱,皮箱里存放着她的饰品:金手镯、珍珠项链、绿松石耳环、很多斑斓的丝绸衣服。她戴上项链、指环和轻薄的丝绸面纱,当一切收拾停当,她走向镜子,欣赏起自己的美貌。她的确很漂亮,她的皮肤白而软,眼睛是黑色的,头发如瀑布般从肩头披下,她并不喜欢自己嘴唇的颜色,仆人拿来一只小瓷罐,用笔将她的嘴唇描成红色,比市集中的印度商人贩卖的珊瑚还要红,然后又将不够黑的眉毛用印度墨描黑。当她倦于欣赏镜子中的自己后,她将那些饰物取下来放在箱子里,再将箱子仔细锁好。从房间步下楼梯进入花园,在此处闲逛了一会儿,享受着玫瑰和茉莉的芳香,在一个鸟笼面前驻足、逗弄。另一名夫人来到园中冲她叫嚷道:“法提玛,你丑得像一只猴子,你那么老,长满皱纹,眼睛是红的,全斯坦布尔的男人都不会看你一眼。”法提玛反驳说:“如果不是阿明·艾芬迪厌烦了你这只老鹦鹉,他就不会娶我过来。”接着她再次冲到房间看向镜子,检查她的眼睛是否真的是红色的。

为了打发烦闷,她决定去逛一逛斯坦布尔的大巴扎,仆人给她穿上宽松的土耳其长衫,她的白色手掌完全隐藏在长衫中,趿着一双头向上翘的鞋,然后戴上最重要的服饰——面纱,它的上半部遮住眉毛以上的头部,下半部则遮住脸颊、嘴和一部分鼻子。一个女人不会向她的丈夫之外的任何人展露她的全脸。最近几年,很多女性打破这个规定,放低面纱的下半部将大部分脸露在外面。然而法提玛并没有跟随这样的潮流,她只将眼睛露在外面,但匆匆一瞥就足以让街上的男人们知道她的美丽。然而这些人不会莽撞到看着她或和她说话,只有欧洲人会转身看着她。

仆人并未在她身侧,她驻足在码头,一种叫凯克斯的长划艇停泊在码头上,船夫在揽客,每一个都手舞足蹈地吹嘘自己的船,她选了一艘,进去靠着坐垫。凯克斯船窄如独木舟,被漆成白色,船舷上缘描着金边,两个壮硕的船夫划着桨,船只疾驶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上,在斯库台和斯坦布尔之间,法提玛贪婪地望着马尔马拉海,她渴望一个小时的自由,因此命令船夫改变方向,海风清新,船夫收回船桨挂起船帆,船只快速向南滑去。然而法提玛是如此变化无常,很快她就厌倦了马尔马拉海,命令船夫驶向斯坦布尔最近的码头,她给了船夫两个银币,他们却并没有礼貌地道一声感谢。她急步走向大巴扎,从街上炙热的光照中走向幽暗阴凉的地方。

巴扎犹如管道,大小街道顶部都建着石拱顶,阳光从它的缝隙里照射下来。这里夏天不是那么炎热,也可以在雨雪天不被淋湿。你会很快地适应昏暗,然而除非你出生在斯坦布尔,经常穿过这些迷宫,否则你将很难找得到路,通道相当狭窄,但也足够让无顶四轮马车和手推车通过。

巴扎本身就是一座地下城市,一座汇集着商人和工匠的城市。每条街总有一侧排列着无数的商铺,这些商铺的地面稍高于街道,作为柜台或者展示架,店铺并非混杂在一起,每个行业、每种货物都有自己的街道。比如在制鞋街,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鞋,其中最多的是黄色和红色皮制拖鞋,装饰着刺绣或缝缀着金子,男人、女人、小孩、穷人和富人各取所需。一眼望去,街道的左右两边都是各种拖鞋和鞋子。

你会很高兴自己终于走过了制鞋街,接着你会进入一条宽阔的马路,这里富有的店主售卖金银丝线织就的织锦。你最好不要带太多的钱去这条街,否则你会被诱惑着去买任何你看到的东西。这里有波斯的毯子、印度的丝绸绣物、克什米尔的披巾以及南亚和北非的贵重精致货物。可怜的法提玛!她的丈夫已足够富有,但是他却不愿让她在巴扎中购买东西。她悲伤地注视着来自尼沙普尔的绿松石、巴达克珊的红宝石、巴林海岸的珍珠以及印度洋的珊瑚。

当她花完身上的所有银币时,转身准备离开,但是这里离巴扎的出口还有很远的一段路。她走过铁匠街,转向盔甲小道,这里声音大得让人近乎耳聋:各种锤子在打着铁,集市的商铺同时也是工作坊。

她再次在一个拐角转身,显然,她迷路了,于是停住脚步看了看每个方向。现在她来到一条售卖水烟及相关物品的街道,然后她转向另一个方向,飘来的气味表明远处是香料街。每走一步,她都必须问路。

不仅是在君士坦丁堡,土耳其帝国的其他地方以及整个伊斯兰教世界,货物都是被运到这些被称为巴扎的半暗通道里并在此出售。北非、阿拉伯半岛、小亚细亚、波斯、高加索、阿富汗、印度、中亚的伊斯兰教城市里皆是如此。凡有宣礼塔和宣礼者高唱着那句永恒的“万物无主,唯有真主”的聚居区,都会有货物和钱币往来于巴扎中。斯坦布尔的大巴扎是其中最为富有的一座,然而即便是在很小很微不足道的巴扎中,依然流行着同样的秩序和同样的生活模式。上层阶级的土耳其人中徘徊着悲惨而衣衫褴褛的人,苦行僧和乞讨僧。一个骆驼商队缓慢穿过人群,给来自汽船码头或火车站的商贩带来新鲜的补给。骆驼队消失在黑暗中,跟在后面的是一队驮着重物的驴队。一个大嗓门的男人叫卖着提篮中的葡萄和蜜瓜,而另一个人则挂着一个皮制水袋。

这里聚集着各色人种!当然大部分是土耳其人,但我们也看到整排全部是波斯人在经营的商铺,我们看到印度的印度教徒,开罗的埃及人,红海海岸的阿拉伯人,高加索和克里米亚的切尔克斯人和鞑靼人,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沙尔特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和希腊人,我们还经常会遇见来自桑给巴尔岛的黑人或来自遥远的东方的中国人。

这里挤满了来自整个东方的商铺经营者、顾客、掮客和小偷。喧嚣沸腾,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终日不停,人们奔波劳碌,热切地想要售卖掉货物并赚钱。如果价格是固定的,生意很快就能谈好。然而当你询问看中的库尔德毯子的价格时,商贩会给出一个相当荒唐的报价,你耸一耸肩然后离开,他又报出一个低的价格,你继续一声不响地走,他就会追着你报出一个最低价。在每一个商铺,讨价还价以同样的方式大声地进行着,这里持续着嗡嗡的吵闹声,又时不时地被商队的铃声打断。

这里光线幽暗,日中的太阳光只能通过屋顶的天井照射进来,形成小小一块光亮。灰尘漂浮在光柱中,雾气弥漫。距离越远光越暗,封闭空间里浑浊的空气也渐渐融入黑暗。这里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味,混合着人和牲畜、飘着尘土的货物、难闻的烟草、腐烂的垃圾、强烈的香料、新鲜多汁的水果的多种味道,所有这些味道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那就是东方巴扎所特有的。

斯坦布尔的巴扎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北边是一排老旧的商队旅馆,大型多层石头建筑,带着眺台、走廊和房间,中部有大的露天庭院。这里住着批发商贩,同时也是他们的仓库。在这如管道般的街道上,浴室和小祷告室中都可以找到咖啡馆和食肆,这样一个人便可以在巴扎中度过一整天而不需要回家,他能在他的商铺附近得到所有他想要的。


(1) 古斯塔夫·阿道夫(1594—1632),瑞典国王、军事家,曾率军在德意志征战,在其统治期间瑞典成为欧洲军事强国。——译者注

(2) 查理十二世(1682—1718),瑞典国王、军事家,曾有“小拿破仑”之称,在与俄国的作战中战败。——译者注

(3) 腓特烈·威廉一世(1688—1740),普鲁士国王,统治期间加强了普鲁士的军事力量。——译者注

(4) 腓特烈·威廉三世(1770—1840),普鲁士国王,在其统治期间普鲁士参加反法同盟。——译者注

(5) 原文为bee-featers,英国对伦敦塔守卫的俚称。——译者注

(6) 威廉二世(1859—1941),德意志帝国末代皇帝,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策划者之一。——译者注

(7) 这三座城市是德意志历史上汉萨同盟的主要成员,在同盟解体后依旧保留“自由市”的称谓。——编者注

(8) 弗朗西斯·约瑟夫一世(1830—1916),奥匈帝国第一位皇帝,因将奥地利帝国改组为奥匈帝国而著称。——编者注

(9) 斯坦布尔(Stambul),伊斯坦布尔的老城,在金角湾以南,拜占庭帝国首都旧址,曾被欧洲人用作对整座城市的一种别称。——编者注

(10) 原文为the church of divine wisdom,直译为神圣智慧教堂,指圣索菲亚大教堂,圣索菲亚即神圣智慧之意。——译者注

(11) 查士丁尼一世(482—565),东罗马帝国皇帝,即查士丁尼大帝,统治期间颁布《查士丁尼法典》。——译者注

(12) 覆盖在圣杯上的纱巾。——译者注

(13) 穆罕默德二世(1432—1481),奥斯曼帝国君主,在其统治期间,奥斯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使拜占庭帝国灭亡。——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