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书生难道天机徒 明教西北露真容
正当众人以为战斗已经平息的时候，树林之中一个身受重伤以剑拄地的杀手滚落出来，指甲红收敛笑意，她出手从不留情，不过今晚杀手确实太多，仓促击杀之下，难免有漏网之鱼。只是，这个在指甲红手下侥幸未曾一招毙命的杀手，很不幸又出现在这里。指甲红肩膀微耸，正准备上前了结此人，手臂突然被人给死死攥住了，她当然知道是张秋池，否则她不会让谁悄然无声地来到自己身后。
大难不死的杀手此时才清醒过来，看到眼前这个黑衣女煞星竟然没有对自己动手，无论对方是不屑还是另有目的，杀手都在等待，只有在死亡边缘走过一遭的人才真正理解生命的可贵。看到指甲红真的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早已听天由命的杀手紧忙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指甲红身后，那个本来他们要杀现在却放过自己一命的书生。“还不放手！”眼见杀手早已潜入森林了无踪迹，指甲红忍不住回头对仍然死死攥着自己的张秋池说道。张秋池脸上有些温热，望着近在咫尺的清丽脸庞眼神躲闪，松手之后礼节性地作揖，然后走回车厢旁边。看到张秋池迎面走来，小伍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偷偷竖起一个大拇指，张秋池就当没有看见，落座的时候却有意离小伍远了几分。小伍不禁翻起白眼，“见色忘友”四个字在瞟到篝火旁那身黑衣之后，终究没敢说出口。
“成事不足。”小清可没有什么顾忌，嘀咕着表明自己对张秋池刚才作为的不满，不是小清心狠手辣，而是她知道这个杀手的离去定然会泄露大家的行踪和实力，这对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有时候是致命的失误。不过既然那位宛如杀神的女子都没反对，小清自然不会真的阻止杀手离去，就算将一个浑身不能动弹的杀手置于小清面前，她也不敢下手。女人嘛，刀子嘴豆腐心，自古如是。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指甲红，这位八方高手中排名第六的江湖第一杀手此时盘膝坐了下来，没有理会周围几道复杂多变的目光，更未在意全身上下数不清的血迹，打坐调息，争取尽快恢复损耗的真气。谁也不知道，遮月这个近十年江湖中最强大的杀手组织是否真会死心。
就在那位杀手潜逃后不久，从逃逸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惨叫声，众人都围在篝火旁边歇息，似乎没有人注意。小清在惨叫声发出的时候，嘴角轻扬，脸上一副不出所料而又稍显轻松的表情。然后她合衣闭目，酣然入睡。
一宿无话，天明之后，众人动身继续向西而行，对于指甲红加入其中，没有人反对，也没人敢反对。于是，车厢里面原本属于张秋池的位置便被指甲红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他只好跟小清共处一个方位，自然没少受小清的明嘲暗讽，好在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凤儿姑娘与指甲红简单问候交流之后，再未多言，调琴看谱，不带人间烟火。
小伍右肋剑伤，右肩脚伤，只好缠着绷带挂在“黑旋风”身上，只是马背上的身影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少侠，整个人摇摇晃晃，“黑旋风”打个响鼻，小伍便要哀号一声。每当这时，小清就在车厢里捂嘴而笑，倍觉舒爽，谁让这个学艺不精的家伙在自己替小姐传话的时候不愿领情，硬要照旧骑马，小清巴不得木老头给旁边的“黑旋风”来两鞭子，或者让换了一身干净黑衣的指甲红再踹一脚，也是行的。
辰时出发，直到午时才走出山脉树林，又过了个把时辰终于看到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城池。小清站在这座小小的城楼底下，看着“折节城”三个字，有些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谁取的这个名字，口气大如天，便是帝都也不曾如此对待入城之人。进城之后，寻了家小客栈，众人打算好好吃上一顿饱饭。本来从帝都出来之后，六人按口粮凑了银两，全部交与木老头来安排，这段日子折腾下来，账上早已羞涩不堪，加上张秋池一贯的仁者之风，木老头的口袋终于在今天见底了。不待小清发话，指甲红随手扔出一袋银子：“算搭伙。”听砸在桌子上的声响，至少有十几两，木老头眉开眼笑地拾过去，很自然地放入口袋，然后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小二”。
“杀手就是有钱。”小伍经过大半天的颠簸，伤口疼痛不说，连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要照顾右侧而牵扯得酥麻难忍，看到指甲红丢出十几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再联想到这位天下第六还有一个第一杀手的身份，脑子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指甲红第一时间没有看小伍，而是望向离自己最远的张秋池，果不其然，听到小伍的话后，张秋池极不自然起来。见这位文弱心善的书生脸有难色，指甲红只好出言解释：“这不是买凶钱，是我收徒的报酬。”话虽是实话，可指甲红内心则恼恨不已，这张秋池也太大仁大义了吧，要不是他以后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小师弟，放在平时早就将他一脚踹出老远，再不济自己也可以有多远走多远。可指甲红无论如何也想不透，文武皆天下魁首的师父为什么会看上张秋池，还要她亲自护送张秋池抵达楼外楼。想想这里离楼外楼还有好长一段路程，指甲红比此刻的张秋池还要苦恼。
“这位……女侠。”小伍望着咬牙发呆的指甲红看了半天，发觉今天这个依旧黑衣，头发却绾成马尾的女子其实挺耐看的，想着昨天自己的确受恩于她，本着江湖有恩必报的原则，小伍便想趁着开饭之前当众向指甲红道个谢，也能展现一下本色。只是开口之后，便不知道如何称呼，人家是天下第六的高手，称呼前辈吧，年纪相差也没那么大，开不了这个口；叫姐姐吧，连小伍自己都想抽自己大嘴巴。憋了半天，终于将“女侠”这个词脱口而出，这让小伍在心底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感谢昨晚的救命之恩，我小伍有生之年，必当铭记在心。”
“不用谢。我要杀人，你挡我道了。”指甲红憋着气正无处出，恰巧刚刚惹火的小伍自己就迎了上来，不踩几下都对不起小伍那张依稀有几分英俊的脸。听到指甲红如此一说，众人哈哈大笑，张秋池同情地望向脸色红白交替的小伍，连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凤儿姑娘都忍不住抿嘴轻笑，小清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事已至此，小伍也豁出去了，干脆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女侠武功盖世，要不你考虑一下收我为徒，让我拔高一些，以后就不会挡你道了。”一旁事不关己的木柏松听到小伍这番话，顿时眼睛一亮，心想这浑小子有前途啊，依稀有当年自己的风采。张秋池扭头转向一旁，不忍再看。
“我没有杀徒弟的嗜好。”指甲红语出惊人。
“……”小伍无言以对。
“万一以后你真的走错那一步，我会亲手杀了你。”指甲红极为严肃地说，透出的杀气让小伍全身上下不禁一颤。木柏松伸手将小伍按坐下来，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小伍便发出一声惨叫，木老头拍的正好是被指甲红踢伤的右肩。
也不知是不是痛楚的刺激，小伍竟然无畏指甲红的杀气，很是硬气地说道：“好，那就当我伍……当我小伍欠你一条命。”对于小伍的慷慨激昂，指甲红没有理会，倒是小清抓住了其中的破绽，紧随其后问：“小伍，你叫伍什么啊？”
“伍悠悠……”“不许说！”张秋池的声音和小伍的气急败坏几乎同时发出。可惜啊，书生就是老实，而老实话总是伤人。
“伍悠悠，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客栈里爆发出小清极其恐怖的笑声。
离荣朝西北边境最近也是最大的国家是旭，旭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度，也是唯一一个在大明王朝分崩离析后，依旧以明教为国教的地方。世人都认为荣朝是近五十年来九州大陆最大的国家，盛况空前，而且极有可能完成史无前例的九州大一统。实际上，在荣朝之前，历史上曾有一个比如今的荣朝更繁华鼎盛、疆域更广阔的国家，那就是大明王朝，而大明王朝起源于明教。
在大明王朝之前的宋朝末年，明教从九州大陆西面传入中原，并迅速为广大百姓接受，外加明教当时的教主曌蓬山武功盖世，震慑江湖，尔后曌蓬山携天下大势一举推翻大宋，建立大明王朝，曌蓬山既是教皇，亦即后世所称的大明王。只可惜五十年前，大明王朝建国不到三年，大明王曌蓬山与魔教教主赤玉螭巅峰一战后生死不知，传闻两人同归于尽。此后，大明王朝位于九州大陆的中心圣女湖一带天降黄沙，形成天漠，将王朝领土一分为二，而位于大陆中原西北角的荣朝趁势崛起，在多种势力挤压之下，显赫一时的大明王朝眨眼之间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大明王朝分裂之后，东方本来就未稳固的领土轻易被纳入荣朝版图，教众也改换门庭，成为正统中原百姓。而明教起源地的西方领土则以横亘东西的天漠为界，分成两个国家，北为正与荣朝作战的大月氏，大月氏原为大明王朝战略缓冲之地，集聚众多西方种族，在没有明教统一压制之后，大月氏国内连年内乱，后以大月部阿那木扎为首领，暂时趋于稳定，但祸事暗藏。南面则是原明教正统发源地，也是大明王朝旧国都所在，大部分核心教众都滞留在此，最终形成了仍以明教为国教的政教合一国家：旭。现如今旭国无君主，也无教主，一切由明教首领大逐日统辖，下设长老团，并保留圣女一职代表天意，传闻圣女何时出嫁，便是天意所归之时。旭国相对封闭，这些年来并未倒向大月氏或荣朝任何一方，所以在大陆东方人眼里，尤显神秘。
旭国的神秘不仅仅是大陆东方人眼中的不解和好奇，如果谁能够亲自来这里看一看，一定会认为，这个神秘的国度在东方人心中能够享有这般地位是可以理解的。整个旭国几乎随处可见一座座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由纯白大理石建成的圆顶方屋大殿，这些都是明王殿，是明教信徒跪拜、修行的场所。明王殿的建造很讲究，圆顶叫光明顶，方屋被称为天地阁，天地之上，光明永存。这本是明教教义的出处，也是旭国立国之本。令人惊讶的是，在旭国这个以明教为国教的国度，竟然还能够看到为数不少的道观和寺庙，无法想象这些不同的教义和信仰是如何在这里共存的。
大明王朝原国都所在地便是旭国中心地区，现在这里几乎不见原有的痕迹，只矗立着一座三十丈高的纯白明王殿，这是整个旭国的明王总殿，也是明教首领大逐日与圣女的居所。旭国上下，无论地处何方，都须以明王总殿为核心建造大小明王殿与日常居所。站在明王总殿，仰望光明顶如见苍穹，环视天地阁仿佛置身须弥，其蔚为大观或许是东方人士永远不能理解的。
杨明曦从小就在明王总殿长大，这座对外人来说庞大无比的建筑，在她眼里则显得太过渺小，因为明王总殿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都了若指掌。连总殿里那些成天蒙着脸面的光明使者她也能根据他们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势、行事的习惯毫无差错地分辨出来，而这些只是二十年来杨明曦无所事事之时自娱自乐的无奈罢了。杨明曦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人告诉过她，更没有人管她，从出生到现在，她可以在明王总殿任意行走，只是走不出这座象征明教大放光明的建筑，其实就算出去了，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杨明曦总是在无人的时候自诩为光明之女，自己不就是这座明王总殿养育的女儿吗？只是杨明曦万万没有想到，自嘲的话语有朝一日竟然成真。
犹记得，那天自己被光明使者领到总殿之中离光明顶最近的那间木屋子，那名从小被杨明曦标记为七十七号的光明使者就站在屋门口，望向屋子的眼神充满了崇拜，然后他示意杨明曦进去。木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着大红教袍，胸前绣一朵燃烧火莲的女子，杨明曦认得这个女人是谁，她吃惊地捂着嘴巴，下意识往后退。眼前这位曾经高高在上，俯瞰万千教众的明教圣女此刻正披头散发跪在一位白袍白须老人面前。看到杨明曦进来，地上的圣女先是死死盯着她，然后发出一连串奇怪而又讥讽的笑声，歇斯底里地向白袍老人喊道：“大逐日，你就让这样一个不会半点光明心法的女人接替我成为圣女，我绿晓死不瞑目。”
被称为大逐日的老人没有理会这位昔日圣女的叫喊，反而和蔼地望着杨明曦说：“你愿意成为明教下一任圣女吗？”杨明曦还没从昔日圣女的震撼画面当中回过神来，又被“大逐日”的名字惊吓得无以复加，眼前这位白袍老人是旭国真正的统辖之人，更是自大明王以来整个明教遵从的最高首领。杨明曦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老人和蔼目光的注视之下，杨明曦渐渐恢复了一丝理智。在她眼中，老人代表的就是光明，正散发着柔和的自由之光，让她整个人都心生向往。杨明曦只说了一句：“我要怎么做？”而老人却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心向光明。”于是，杨明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成为明教当代圣女——从此，她便是圣女明曦。点头之后，明曦看到那位跪在地上的昔日圣女向大逐日出手，最后连人带红袍在大逐日手上，在最高深的光明心法面前化作一堆灰烬。昔日圣女在烟火中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的情景，像极了那朵盛开在红袍之上的火莲花。
想到这里，明曦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大红教袍，与前任圣女的教袍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胸前那朵本该绽放的火莲此刻只是一个花骨朵。大逐日说过，火莲与光明心法休戚相关，只要将光明心法修炼成，火莲必将迎日而放。
明曦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大逐日像往常一样坐在里面。她将那封刚刚收到的密信交上去，大逐日看过之后递给她：“你看看吧。”明曦接过信，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才用光明心法将其烧毁。“你就是心思太少，才让你跟光明如此亲近，这一点以往那些圣女都比不上你。”明曦听到大逐日的点评，不敢搭话。“不过，以后可要多花点心思在修行上面，花骨朵虽然好看，却没有什么用处。”“明曦谨记大逐日教诲。”大逐日挥了挥手，明曦便准备告退。
“你传令下去，让他们暂时隐藏在暗处就行了。”大逐日想了想又对明曦说道，“以后这些事就交由你来处理，迟早要交给你的。”
明曦略微皱眉，犹豫之后还是问了出来：“大楼主那边是不是要招呼一声，我们差点杀了他要的人。”大逐日摇了摇头：“他和我的本意都不在于杀死那个读书人，能用几十条人命换到天机子的态度，已经很好了，他岂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明曦微微鞠躬，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