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物奇谭03:青花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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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陶瓷

他的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用色如此大胆鲜艳,把色彩用得如此诡异,这本书还真有意思。”一旁坐着的管家兼秘书老李竟也看得入了迷。这就是少爷连夜让老李去买来的电影《青瓷咒》的原版书。

他精致却又刚毅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茶蓝色的玻璃镜片挡住了他的眼睛,大大的镜框下是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唇形十分好看,却流露出一丝冷漠。车停在了会场区内,车门开了,一双修长的腿伸出车外,随后,他整个人暴露在了晨光微蓝的天穹底下,无数的闪光灯映在了他宽大的镜框里。

面对记者,他高调地摘下了眼镜,修长的身段、俊美刚毅的脸、冷漠的神情,就如一尊高贵英俊的希腊神雕塑,迸发出无数的金光,如太阳神阿波罗一般耀眼。他身上只随意穿了件白色的休闲西服,手腕上戴着一块全手工制造的陀飞轮表,复古的造型,全透明可见表芯的表身,每个零件的走动都是那样细致、清晰。

相机还在咔嚓响个不停,而此时,车里款款而出的美女更是将气氛推到了高潮。女人年轻美丽,那光润裸露的手臂上戴着一只镶嵌了无数宝石的臂环,另一只手的手腕处则是一块和他的表成双配对的女式陀飞轮。

美丽的女人笑得甜蜜,只有老李知道,那只不过是少爷唐棠词Easun为了甩掉前女友而故意作的秀。老李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挺有意思的。”棠词侧脸对老李说道,说话的声音极轻,他嘴边呷了抹冷漠的笑意,“这个陶瓷挺有意思。”

“你们在说什么?”一旁的女人声音里带了丝妩媚蛊惑。

棠词轻淡一笑:“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一旁的老李早已心领神会,棠词是他带大的,他怎会不明白棠词的心思。

这是一场文物展览会,会场展出的文物都会在下星期进入拍卖场进行拍卖。而唐家的展品则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将军罐。罐身高一米六七有余,青花为主,粉彩为辅,四面的开光区内有亭台楼阁、美人倚窗、孩童嬉戏、白灵高歌、喜鹊弄春,周围辅以芙蓉花纹饰装点,真是富贵有余,清丽淡雅。

白底的瓷片上还有几点斑驳的暗红色,别出心裁地在暗红上绘上了金色釉,只露花心处的一点暗红。尽管四处都是裂纹,但重新缝补烧造,那开裂的胎身也变成了一种味道。所以,尽管它曾破碎过,但这破碎却造就了它的传奇。描金的青花瓷,高贵淡雅,出自当代的景德镇名人瓷,虽不是古物,却胜比前代青花精致,也是此展会的重点所在。

女人紧紧地挽着棠词的手,遇到了熟人则高贵得体地微笑,尽管她的心中也有疑虑:棠词的作风一向低调,为何这次如此大排场地向人宣示他俩的恋情。但一切都不重要,她是他唯一对外正式公外的恋人,这就够了。

老李远远跑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他跑至棠词跟前,得体地说道:“少爷,你将会发现一份意外的惊喜。”

“哦?”棠词一脸玩味。老李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快了,只出去一会儿就把该找的人找到了。

走至唐家的展览区,防弹的玻璃框子里竖着一只硕大的将军罐。红色布条拉成的线外,站着两个女孩,正在细细地研究着这大罐子。

女人顺着棠词的目光看向其中一个女孩,女孩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尽管素颜,但肤色白嫩细腻,十分水灵。容貌不算极美,但小巧灵气的五官配着一张鹅蛋脸,五官线条呈现出柔和耐看的味道。

一头青丝随意地绾成了一个发髻,只两颊垂着几缕调皮的发丝,斜斜剪裁出来的刘海别着一枚小小的发夹,是一朵粉红色的手织小花,花心处露出一抹鹅黄,颜色鲜亮,使得她古典中又显出时尚活泼。身上是一袭飘逸的白色连身裙,上身领子处是用白色雪纺织出的高口旗装领子,由一片片六瓣雪花组成,没有任何的点缀,只腰身上扎了一条粉红的雪纺腰带,更显细腰盈盈不堪一握。散开的裙身处只在左边裙角绣了一小片青花,青花露出一片空白,用极好的蚕丝连着,能隐约看见大腿上的一抹朦胧的风景。

她的手臂裸露在外,双臂的线条柔滑流畅,十分动人,而手腕处戴了一只碧玉镯子,一色盈盈流光的碧绿映得她的眉眼越发精致。只听她小声说道:“原来我一时兴起,竟然真的出版还拍成了电影。那时还想着究竟是叫《青花咒》好,还是《青瓷咒》好呢!”她低头轻笑,样貌温婉可爱。

再看棠词,他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就如一头猛兽发现了猎物。女人知道,他一旦发现新的猎物,就会展开追逐。

想起棠词方才看的那本书,女人的心如被针扎,刚走了一个曹娅妮,又来了一个臭小鬼,真不明白这小鬼有什么好。女人心急如焚,尽管那女孩不如自己美,但随意流露出来的贵族气质让女人自愧不如。

女人脸色微变,语出讥讽:“什么《青瓷咒》,别变了花煞才好!”她有意看向棠词,提醒他别惹出什么事端来。

话一出,两个女孩都诧异地看向女人。棠词笑着赔罪,还说是她的读者。

陶瓷脸上现出一抹娇羞:“真是谢谢先生您的捧场。”说完,她就退开了两步,继续欣赏着这只大瓷罐。

另一个名叫亚亚的女孩忽然说道:“我说小瓷,这只将军罐怎么和你小说里写的那只会杀人的青花瓷罐一模一样啊?”

陶瓷也是若有所思:“我也觉得奇怪,世上竟有如此巧妙的事,那只不过是一个杜撰出来的故事,为何……”

“那就是一种缘分。”棠词的笑意里全是浪荡公子哥的味道。

陶瓷微微一笑,也就走开了。转身的飘逸,让他流连。

随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别做出我不喜欢的事,那样很愚蠢。”

女人满脸挫败,她始终抓不住他的心。他伸出了手,她挽着,他说:“保持微笑,走吧。”

陶瓷和亚亚随意走着,看着展场内的艺术品。显然,陶瓷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小瓷,你在想什么呢?”亚亚问。

她听了,嘴角微微一掀,露出几颗贝齿:“那男人好英俊。”说着,随意看了眼手上的展览邀请册子,里面有各件展品的详细介绍,和受邀的人员名单。她的目光停留在标有唐氏集团主席唐棠词Easun那一栏上。

她是个不服输的小丫头,她任性、乖张、张扬,却又安静、内敛,她喜欢追逐,工于心计,却又温暖善良。她就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安静乖巧的表面下是一颗不安分的心。亚亚了解她,对此嗤之以鼻:“嘁,看上那男人了。难怪欲擒故纵,只是他身边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陶瓷眼里满是不屑,脸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追逐的过程本就是有意思的游戏,她就是要揭开他假意微笑的面具,看清他的内里,获得他的心,这样才算胜利。亚亚见她不答,心里不满,嗤道:“这就是你临时推掉时装秀的出席邀请,来这里的理由?”

“你说呢?”陶瓷对着亚亚抛了个媚眼。亚亚还了她个飞吻:“为了你,扰乱了我的计划,你得赔我一条裙子,时装秀上意大利名师埃菲尔的作品。”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悠扬的古典音乐响起,是三楼的紫砂壶展,还有茶艺表演。陶瓷连忙往那热闹处凑去。其实她是在掩饰,掩饰她的慌张,他的脸为何如此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就如那只会杀人的青花瓷罐……

此次的紫砂壶展全是大师手笔,除了明清的紫砂壶,还有当地名人大师的经典作品。她顺着铺面一个个地看过去,目光停在一个名为“壶中趣”的铺面柜台上。

柜台上立着一只金石味颇重的镶玉紫砂壶,壶嘴、壶盖、把手处都镶嵌了圆润剔透的和田白玉,壶腹处一面篆刻秦汉书法,一面绘有画:松石林间煮月茶图。

“呀,这些壶还真有趣!”陶瓷拍起了小手,一一数着,“宜春日、香液袭、斗词源、月之缺、箬为笠、玉露汲、雨前采、一帘月,清人的《曼生十八式》好齐全。”

正在洗壶的人听了,停了手中活,仍半蹲在原地,抬头看她。原来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他温和一笑:“小姑娘懂得不少。”

陶瓷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看他,是个穿着月白长褂很有味道的男人,谈不上英俊,但样貌古典内敛,尤其是那双眼,似会勾人灵魂一般,满满的都是故事。她朗声而笑,声音清脆悦耳:“我就是陶瓷啊,所以凡是和陶土属近亲的我都认得。”

看着她的满脸天真,他的笑容礼貌而疏远,淡言:“小姑娘是个骨子里喜欢热闹的人,陶土的清、野之趣在你眼中也成了热闹的罢了。”

好毒的一双眼,居然看穿了她乖巧天真脸面下的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我可是自报了姓名的。”

男人想了想,答:“盘长生。”

“好土的名字。”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顾玲珑,这边缺了一只钿盒壶,你看见了吗?”铺里的深处走出一个女孩,年纪比陶瓷大些,却异常美丽,一身黑色的旗袍衬得她的气质恰到好处,这是陶瓷多年来见过的最有味道、最美丽的美人。

这下陶瓷可不依不饶地胡闹起来:“你骗人,你分明叫顾玲珑,欺负我是小孩。你……”

盘长生头一大,无奈地说:“小姑娘,这里是会场,别闹了。我本名盘长生,也叫顾玲珑。”

“那我叫你长生好了。”陶瓷原本梨花带雨的小脸一下变作了笑脸。

盘长生一怔,眼眶也红了,清阳也是这般叫他的。

“喂,好歹我也是看展览的客人,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些壶呗。”

“翡翠,你和她介绍吧,我去找壶。”

黑衣旗袍的女子点了点头。

这下陶瓷可不高兴了,噘起了小嘴:“我就要你,不然……”

翡翠一听,掩了嘴笑着离开,把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交给他对付。

听她那话说得奇怪暧昧,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从那只钿盒壶开始呗,这么个名字有趣得紧。”她不依不饶地说着。

“曼生壶的取材是多方面的,从实用器里取得的灵感,创造出的壶就有:钿盒、覆斗、牛铎、井栏、合斗、笠形等。而钿盒本是古代女子装珠宝首饰的,而今制作成了茗壶,不装珠宝,改注茶经了,故还会有提款‘钿盒丁宁,改注茶经’。”

“呀,真有意思。是不是像‘箬为笠’的若笠壶上的题铭啊?‘笠荫暍、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无说’。”

其实盘长生早看出她都懂其中内容,只是为了捉弄他才故意发问,他含笑点了点头。

“你倒适合这个‘斗词源’的覆斗式词源壶,看着题款就如你:‘一勺水,八斗才,引活活,词源来。’”

“多谢夸奖。”他也懒得推辞。

“呀,你不知我的话是明褒暗讽,笑你词多嘴贫?”

真是个满身是刺的女孩,他随意而答:“那我不说话便是。”

“不行,你得跟我说话,我是顾客,顾客就是你的上帝。”

盘长生哭笑不得,认真地看着她,道:“你也很适合‘月之缺’的却月壶,‘月满则亏,置之座右,以为我规’的铭文你不妨慢慢参悟。满遭损,谦受益,这样的人生哲理不是人人明白。”他拿起却月壶,递于她面前,“却月壶把玩之时,壶上铭文又可作为座右铭来规范自己。”

“说了这许久,原来你在推销商品。”

他不说话,看着壶身叹气:“这些都是前人的心血结晶,并非商品。商品总是属于热闹的,如果我有什么得罪了你,我赔个礼,你还是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吧,别再捉弄我了,好吗?”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了刚才的任性、伶俐。她突然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样子甚为苦恼迷惘,就如伤心的小孩,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不知所措。她的手紧紧地攥着黄色的小提包,提包微鼓。抓得太紧,手骨泛红,血管微凸,样子颇为踌躇。

“小女儿家的用钿壶好,那款式也精致。”一旁站了许久的棠词走了上来,抓住了她的手和提包,“下次可别这样顽皮了。”说着开了支票,付了这只清代钿盒壶的钱。

原来,她偷东西的情景都被他看见了。她就是想试试那种刺激的感觉,她并不想要那只壶,她恼怒地想推开他,但棠词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谁让你多管闲事,我就喜欢却月壶。”她从提包里拿出钿盒壶要换。

一众人看得都摇了头,恍惚中,陶瓷只听见盘长生身后的男子笑着说了句话:“长生,她也就是个孩子。”

翡翠和长生知道她是孩子心性,也不计较,还是盘长生发了话:“你还是拿着钿盒壶吧,月缺总不够完满,女孩子家本就该圆润美好的。”

“自古何曾有月圆人圆之时,大多是不如意之事罢了。”陶瓷神情暗淡,接了却月壶正要离开,棠词却上前纠缠,翡翠和盘长生见了都是一笑。

“他俩倒像你和剔透。”

翡翠点头:“但只希望这对会有个好的结局。”

此时,棠词的身后走上来一位美艳的女人,她手挽着棠词的手,就要走。棠词也就放开了陶瓷,随意而走。

在盘长生的“壶中趣”铺位旁边也是一家紫砂壶商铺,一个清丽恬雅的女子在展示茶艺,举手投足十分到位,手轻巧一提,清淡的绿水便倾向了壶面前的一群小巧的青花瓷杯。

在一色的紫砂壶海里,这几只精致的青花杯子尤为鲜艳。

“这位小姐,试试看吧。”茶艺师微笑着把茶杯递给棠词身旁的女人。

女人闻到了一缕极淡的香气,水色清淡,十分好看,上面还漂着两片碧绿舒展的叶子。

正巧她也渴了,接了杯一饮而尽,尚来不及察觉棠词玩味的眼神投向茶艺师小美的暧昧目光,就一声嘶喊,声音随即而灭,女人痛翻在地,手中青花小杯落地碎成两半……

茶艺师清秀的面容瞬间扭曲起来,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贪婪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一众客人都吓傻了。

忽闻一道尖锐的笑声,茶艺师诡异地笑了起来,盘长生和一男子迅速地抓住茶艺师并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陶瓷抬眼看向一旁围着的人,只有棠词慵懒地靠着门边,冷漠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不屑、冷酷的意味。这个男人如此冷酷,出事的女人可是他的女友啊!

陶瓷心中震惊,忽听一道凄厉的叫声划过耳膜:“没有人和我抢了,Easun(伊阿宋),是我的,是我的!”

Easun?就是那个希腊神话里英俊勇敢的年轻人,因得了美丽的女神美狄亚Medea的帮助得到了金羊毛而登上了王位,最后变心另娶他人的英俊的负心汉?她看着棠词,他手里把玩着钿盒壶,心不在焉。

“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陶瓷走近他,冷冷地说道。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是她们不知道我是Easun罢了。她们只认得唐氏集团的有钱公子,钻石王老五唐棠词。”

“并不是所有人靠近你都是为了钱的吧?”她狡黠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的手在她唇间摩挲,她也不避。

“例如呢?靠近我为了什么,爱我这个人,”他加重了手的力度,“还是要我去爱人,嗯?”

他的眼神十分性感撩人,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有意思。”

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每句话、每个字都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她的手抵在他心窝处,眼神挑逗,半抬着头睨他,唇边旋即绽开了一抹坏笑,扬了头去吻他。他身上有蛊惑人的男人气息,有好看的脸容,有无数的秘密,这一切她都想去征服,去得到。

她知道,她不甚美,比不上他身边的艳丽女人,但她喜欢去挑战,去追逐。他俩都是一样的人,爱征服别人的人,所以她有把握撩拨他,掌控他。

其实她的吻很青涩,对于他来说甚至是幼稚可笑。他一把抓住了她抵在他心间的手,狠狠地吻了起来,场内闪光灯大闪,所有的围观记者都在抢着拍照。她却突然推开了他:“你的麻烦来了。”说完笑着离场。

是的,他的麻烦来了。因为被害人是他的女友,所以他要回警局协助调查。

地上一摊血迹,而伤者未等到救护车来就一命呜呼了。那只碎成两半的青花瓷杯此刻正完好地置于茶托中,绽放着妖异的光芒。

生活还要继续,不会因为有人死了而有所改变。所以,一个星期后的拍卖会照常进行,而拍卖的重点:唐氏集团名人瓷将军罐,如预料中的一样,引来了多方抢拍,拍出了高价。

“本来是我想要的,气死我了。”陶瓷趴在窗前发呆,想起了那妖异的青花、装了毒药明明破碎却又完好如初静置于茶托上的青花瓷杯和那张俊美冷酷的脸,她感到莫名难受,那只罐为什么老在吸引着她?

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进行小说的构思。因为遇见这只罐子激发了她的灵感,她开始了第二部小说的构思,《青瓷咒》的系列小说,就叫《青花咒》好了。

陶瓷在网上闲逛着,忽然看见了最近将会有占星会的一则消息,更激起了她的灵感。打定了主意,她开始场景构思:

一个美丽的女人狄美亚自杀后对她的负心汉伊阿宋下了诅咒,诅咒他和他的女人们都不得好死。她恨,恨伊阿宋的无情冷酷,但她舍不得她的爱郎死去,她又下了一个咒:只要她的男人真心爱上一个女人,那他就得死。

在夏季的占星会宴会上,每个社团都要表演一个节目,这是一个中外交流的星术会,有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和灵感的碰撞,所以中方表演一个节目,外国的友人也要接着表演。宴会十分精彩。

十分不巧的是,两方人员都选了同一个剧目,演“雕塑剧”[2]。

中方很快镇定下来观看演出,台上挂着巨大的白色幕布,幕布旁竖着几根罗马柱,幕布下,是一群穿着线条简洁流畅的白布希腊式长袍、腰上束了一条蓝色的腰带的雕塑人做背景,台中央一人坐着,一人半跪着,跪着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把令牌,慢慢地,动作十分缓慢地向坐着的人靠近。场下的观众眨也不眨眼地看着这一切,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交接仪式还没完成。人的眼睛累了,只一眨,跪着的人已把令牌授给了坐着的人。一切过渡得那么和谐却又朦胧恍惚,恍惚得诡异。

方才飘逸的白袍希腊神祇,此刻看上去是如此死白僵硬,如雕塑一般定在了那里,观众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安。

而此刻最为紧张的是中方演员,舞台上的那一幕太诡异了。而主要演员茉莉(Molise)却说不出地慌张,为什么慌张连她自己也说不上。她是中希混血儿,有一张好看的脸庞,一双动人的大眼睛,眼睛窝得很深,鼻梁高挺小巧,比亚洲人要高挺些,唇线最为完美,丰满而流畅有致,显得性感诱人。

就是这张脸,这性感的唇使伊阿宋着迷。她忽然想起了《希腊神话》里狄美亚对伊阿宋下的诅咒,在他身边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那现实生活中呢?她和伊阿宋会不会受到狄美亚的诅咒?她的心开始摇摆,决定要离开他,打定了主意,她的心总算安定下来,等一演出完,她就和他说清楚。

她早已换上了鲜亮的衣服,那是苏绣的民国旗袍,领子的排扣处还有两粒小小的圆润的珍珠。她的衣服十分合身,白色的缎面上绣着一丛白色的姜花,用银丝青线绣成,还大胆地用了蓝紫和粉黄调配花蕊。领子处也是青蓝的雨过天青色碎花图案一直围至左边腋下。两只宽松的七分袖上,绣了几缕长长的枝条。那是青花瓷系列的旗袍。她站在镜子前看,忽然露出了恐惧。

要后悔已来不及了,众人把她推向了布置好的舞台。舞台一改西方希腊神殿的飘逸清淡与高贵庄严,用上了浓烈的艳丽色彩,布置得十分豪华,台中央置一两件实木家具与一张贵妃榻,乌木柜子旁还置了一只硕大的将军罐,罐上四面开光区内描绘小亭、美人倚窗、孩童嬉戏、百灵高歌、喜鹊弄春……

茉莉胸口一窒,嘴边溢出一丝腥甜。一切都太唯美,她扮演的就是一个被正房美杜莎[3]毒杀的小妾,她跪着,雕花的乌木桌上是一具木偶假人,身上是奢靡的旗袍,雍容华贵,木偶脸上还化了妆,盘了一头青丝。

台下响起了热烈掌声,她演得太好了,太传神了,没有人知道,她排练时根本不是用这只罐子做道具。这道具里死过一个人,那就是狄美亚。狄美亚被装在了罐子里,无法出来,她怨恨负心的男人,却又舍不得他死,所以狄美亚开始诅咒,诅咒他身边的女人……

茉莉颤抖着、缓慢地靠近坐着的人,随着量的积累,终于达至质变,轻易地接过了假人手上的茶杯,她不敢看向假人,那假人的笑容是如此诡异。

慢慢地、极慢地,她把杯递近唇边,她闻到了一缕极淡的香气,水色清淡,十分好看,上面还漂着两片碧绿舒展的叶子。

她极为厌恶地把青花小杯贴近唇边,头慢慢地做出微仰的喝茶姿势,还要表现出内心的绝望、压抑、慌张、害怕,所以这个灵魂动作一定要做得极为传神,要像慢镜头那样在人们心里慢慢地回放。

她仰头的视线正好对着那只罐子,她心一慌,勉强撑住了身子不动。罐身上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青花杯子,和狄美亚手中常握的那只杯子一模一样,也和她此刻握着的杯子一样。她内心的恐慌被那只杯子牵引着,此时她手上握着的那只瓷杯,难道就是狄美亚喝过的杯子?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将军罐溢出了水,水里是几缕长长的青丝,向她袭来。她逃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罐盖漂浮了起来,一头的发丝,如瀑布一般倒涌而下,她再也忍受不住,倒地而亡。

台下爆出了热烈的掌声,她实在是演得太好了,小妾临死前的那种徘徊、挣扎、绝望实在是拿捏得太好,太有爆发力了,而场面融入了中国、日本、希腊的多方元素,如中国的古典文化、日本的木偶、希腊的神话暗示(被抛弃而下咒的狄美亚、伊阿宋、美女蛇美杜莎)等,中西文化的结合、多元素、多角度的渲染,把这一幕戏推向了高潮。

许久之后,她仍倒在舞台上不动。人们开始好奇,同剧组的幕后人员急了,她怎么还装,该谢幕了。再等了一会儿,幕后人员终察觉出不对,急奔上舞台。这时,舞台上爆发出了一声尖叫,茉莉已经死了,她的眼睛突出,死死地睁着,嘴角流出一丝血,还挂着诡异的笑容,她就这样死了……

警察随后的取证调查证明,那只是茉莉在现实生活里因嫉妒而毒死了英文名为狄美亚的伊阿宋的女友,而且还把一切做成自杀的样子骗过了警察。她依旧和伊阿宋厮混,但她一直害怕鬼魂的报复。随后,她接演了这个角色,但那将军罐和茶杯却深深刺激了她,所以她自己被自己吓死了,茶水和杯子经检验都是无毒的,只不过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她毒杀了别人,却也在戏中被别人“毒杀”了,颇有报应不爽的味道。

茉莉杀人的证据就藏在了她自己的日记里,被警察在她家里找到。她当时来到狄美亚家里,谎称会离开伊阿宋,只要狄美亚给她一笔钱。这样的借口解除了狄美亚的警惕,她接过支票后,还假意装作要敬狄美亚一杯,随意拿起狄美亚面前的青花瓷杯,趁狄美亚不注意,她把指甲里藏的碾碎的安眠药粉撒进茶杯里,敬给狄美亚。

狄美亚不疑有他,倒也爽快地一口喝完,并扬言:“拿了钱你就给我永远消失!”

不消一会儿工夫,狄美亚就倒在了椅子上,头撞到了一旁的将军罐。

“永远消失的恐怕是你吧!”茉莉微微笑了。她举起了刀子,但下手的那一刻她犹疑了,她从来没杀过人,她害怕,下不了手。

她真后悔,当初为了完善作案手法,没有买来毒药,因为跟着毒药的线索查,容易查出买药的人来。她不能搏那万一。原本她筹谋了许久,想了几十种杀人的方法,但此刻都用不上。忽然,她眼中凶光一现,计上心来,何不造成一种诡异的假象,让警察多绕绕圈,而漏下了她呢?毕竟伊阿宋是有无数女友的,也查不到她身上来!于是,她就坐着等狄美亚醒来。见狄美亚眼皮子开始跳动,茉莉就开始实施催眠,催眠效果很不好,因为狄美亚吃过安眠药,大脑皮层处于沉睡阶段,听不见她的指令。

茉莉反复催眠,终于使她乖乖地站到了木椅宽大的手把上,再伸出了一只脚,艰难地坐在了罐顶。茉莉艰难地扶住了罐身,不至于倾倒,而狄美亚坐稳后,收起了垫在椅子扶把上的脚,一轮艰难的动作后,狄美亚上身坐在了罐口边上,在茉莉的指示下再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然后,茉莉一推,她就乖乖地掉进了罐腹里。

茉莉很聪明,她取来了水不断地灌进罐里,却独独把水灌到狄美亚胸口处,让狄美亚的头不会淹到水里,随后再盖上了盖子。一切天衣无缝,大半灌的水泡不死人迷惑了查案的人,而狄美亚自己进入罐里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造就了她自己要自杀的行为成立,别人抱她进罐子里一定有搬动的痕迹的,现在则是一干二净。茉莉做这一切很小心,为此,手上十个指头都贴了胶布,而罐里注水又扰乱了死亡的时间。

聪明如她更是在保安看不到的地方进入这栋楼,还为此在楼顶躲了三天才下手。一切都天衣无缝,但冥冥中自有定数,她还是栽在了自己手里,被剧组偶尔淘到的假古董道具吓死。

剧组美术指导是从报纸上看到过狄家的诡异自杀案,并且见到了那只诡异鲜艳的大罐和茶杯,所以灵机一动搬到了雕塑剧里来,但却引出了事情的真相。

没有鬼魂杀人,一切罪恶,不过人心。人心或许难测,但冥冥中自有天意……

——《青花咒》陶瓷著

用了一星期的时间,陶瓷终于把十万字的小说写好,并把它投给了出版社。为了赶工,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她笑了笑,关上电脑,打算美美地睡一觉。

迷糊中,她听见了一段哀怨的歌声:“海棠艳丽粉消残,一缕青丝迭新妆,未至荼花事杳,旧人独倚玉簟秋。”

一阵寒冷传来,她打了个激灵悠悠醒转,脸和手都贴在了晶莹剔透的芙蓉簟上。空调开得太大了,吹得人冷。她细细抚摸着芙蓉簟,紫罗兰色翡翠珠子,翠色珠片细腻凉润,她把脸深深地枕进芙蓉簟里。

不对,她刚才明明听见了歌声,而且还是她为小说《青瓷咒》写的一小段歌词。她连忙爬起来,只见漆黑的电脑屏保晃动着,扰乱了人的视觉,一点青红跃出屏保,慢慢地旋转着放大,竟然是只青花瓷杯,和她《青瓷咒》《青花咒》还有茶艺师小美毒死Easun女友的那只杯子一模一样。

夜色黑如凝墨,远处似乎还飘荡着那诡异的哀怨歌声。她吓得哆嗦起来,连忙把电源拔掉,电脑“吱”一下就灭了,再没有那颜色绚丽的青花瓷。

一定是写恐怖故事多了,再加上受了那女人惨死的场面刺激,所以才会使她害怕不安,一定是这样的……陶瓷用被子蒙住了头在害怕中沉沉睡去。

注释

[1]十八、十九世纪间创始于法国,表演者在舞台上表演一个静态场景,没有动态动作,也不说话,好似一组雕塑,故称雕塑剧。

[2]希腊神话里的美女蛇,一看她的眼睛就会被毒死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