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对错
“这不可能！”葛有失声反驳，他心目中的赤泽夫子一腔赤诚，照留肝胆，怎会突然入了魔道？
怀玉坐在上方，抬眼淡淡扫了过来。
敖润没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扯住葛有，不让他再说出什么话来惹得怀玉不快。
“师尊刚刚出关，想必还有诸多要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搅师尊了。”
说着，敖润扯着兀自伤神的葛有亟亟告退离开，一边低声道：“师弟，别再说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叶倾卿跟在身后，颇为玩味的瞧了他们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洛浮尘静静坐在殿内，眼中却透过大殿看向外面的风雪，胸中有股热意向上涌，挤进喉咙，红了眼眶。
洛浮尘闭上双眼，片刻后复睁开，神情已然恢复如初。
“我会带他回来。”
怀玉眉心下意识颤了颤，许久，方不动声色道：“昔年，金鼻白毛鼠偷吃佛祖座下的香花宝烛，抛去成仙问佛的机缘，下凡私做一名小妖。”
怀玉顿了顿，问向洛浮尘：“你觉得，这是对，还是错？”
洛浮尘敛回散乱的思绪，不解怀玉此问何意，却还是答道：“其心之所念，便无对错。”
怀玉微微颔首，“心之所念，便无对错，你既明白此中道理，又何苦将赤泽的抉择背负在己身上。”
“是对是错，皆为他之所念。”
“可若他并非本愿……”
洛浮尘想起昌拜城大泽内赤泽的模样，紧了紧双手。
怀玉喟叹一声，轻飘飘道：“阿尘，你太累了。”
洛浮尘还在想着下次再见赤泽应当如何，没听清怀玉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怀玉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眼内幽深如深不见底的漩涡：“我说，凡间的腊梅开得正艳，不如一块去赏赏。”
洛浮尘一眼望进那漩涡中，胸口猛然跳了跳，仿佛受到蛊惑般，将手放进了怀玉掌心。
怀玉领她进了龙榆城的梨园内，自二楼窗边向北望去，墙角边的几株腊梅在灿白得雪地里果然开得红艳。
台下戏曲班子唱得一出荡气回肠的书生小姐爱情戏已然到了尾声，扮演小姐的戏子魂归了西天，徒留下书生抱着小姐尸身悲怆不已。
怀玉替洛浮尘倒了杯热茶，“往日总觉身在局中仙务缠身，行不由己，难得你我今日做回看客，观观戏中人的悲喜。”
洛浮尘依言向下看去，台上换了另一出戏，演得正热闹。
这一次倒不是凄风苦雨的爱情戏，演的乃是一位为国为民，励精图治的宰相。
到最后宰相为国殉难呕血而死时，台下一片齐齐抹泪，满堂慨叹，无不歌颂这位宰相的仁义忠勇。
洛浮尘瞧得淡然，掩袖喝了口茶。
怀玉声音幽幽响起，“阿尘，这出戏，你可看出了什么？”
洛浮尘将手中茶盏放下，望见对面的人眉目隐在袅袅茶雾中，不知何意，只拧眉不确定道：“大约……值得钦佩？”
对面怀玉听得胸口滞了滞，半晌，方叹道：“我从这里面瞧见了你。”
“为君，为民，为国，为弟子，为三界，为苍生，为赤泽。”
“它们都是你的责任，可你自己呢？阿尘。”
怀玉看着洛浮尘，心里早已说不清是心疼或是嫉妒。天下，苍生，就连跟在她身边的赤泽，皆是她的责任，但凡她瞧见的，都愿意管上一管。
可谁来护着她呢？
“我……”洛浮尘沉默，复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台上敲敲打打再换了出戏，戏中人演着悲欢离合，道不尽喜怒哀乐。
洛浮尘茫然的瞧着台上，从前好似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人生，他们或酣畅淋漓，或喜怒形于色，或写意风流。
心口动了动，热意窜向四肢百骸，最终归于暗潮下的平静，“怀玉，你想要我知晓的，我都明白。”
“可我不能。”
洛浮尘坐得笔直，眼神转坚定，认真朝怀玉道：“世人大多过好自己的一生就够了，但总需有人站出来。”
怀玉晓得她是说总要有人站出来，面对来临的祸事，一腔言语突然卡在喉咙深处吐不出来。
罢了罢了，若她逃避一切，肯躲在他身后，只怕他未必会对这样的她动情，总归他在背后护着她便是了。
两人在人间逛了逛，漫天大雪下，长街寂寂，有乞丐穿着破棉，怀抱一根长棍蜷在街角瑟瑟发抖。
洛浮尘走过，施舍了几个刚从路边小摊上买回来的热气腾腾的馅饼。
乞丐将热腾腾的饼贴在胸口，激动得跪在地上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挨过今年的冷冬，到明年开春，一切会好起来。
本该是世情常态，怀玉却瞧得心尖颤了颤，伸手紧紧捏住洛浮尘的袖子。
洛浮尘一愣，回身望他，“怎么了？”
怀玉羽睫微垂，如要绽翅的蝶，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意，“你以前……疼吗？”
他借过溯源镜回头瞧她做凡人的一生，做过乞丐，啃过树皮，喝过泔水，换作旁人，实在难以想象后来风华绝代的她也有过如此不堪入目的过往。
彼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皓苍陪他借了溯源镜，一同看了这段过往，发出几分唏嘘来。
如今想来，只剩满心满眼的心疼。
洛浮尘忆起当年饿的滋味来，后随菩提祖师回菩提洞府，一度染上了暴饮暴食之疾，最后还是师尊狠罚了她几回，这才改过来。
至于疼痛的感觉，却是早已经记不清了。
洛浮尘轻声回道：“不疼。”
怀玉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若是疼，你说出来。”
洛浮尘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正待发作，怀玉已一触既分将她放开，钟天地毓秀的一张脸上露出满满的认真来，叫人舍不得说出半个不字。
有如凡人受了鲛人歌声的蛊惑般，洛浮尘启唇：“好。”
怀玉伸手拈走飘在洛浮尘头顶的雪花，那雪很快融化在指尖成了一滴晶莹的露。
他对着洛浮尘轻轻笑了起来，霎时如春风满怀，枯木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