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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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年生活

一、生逢衰世

清仁宗(颙琰)嘉庆十七年十月初七日(公元1812年11月10日),在湖南湘阴东乡左家塅(今界头铺),一个男婴呱呱坠地,这个孩子就是后来成为中国近代名人的左宗棠。

左宗棠出生的年代,正好是十九世纪初,此时的清王朝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不复“康乾盛世”的景象。古典名著《红楼梦》对由盛及衰的贾府有段描绘说:“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若借用来说明清王朝当时的处境倒很合适。嘉、道时著名学者龚自珍更明确指出,此时的社会已是“日之将夕,悲风骤至”,“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这一点甚至连一位外国使臣也看到了。乾隆八年(1743),朝鲜使臣赵显命到沈阳向祭祖的乾隆帝“问安”,回国后上奏国王说:清朝“外似升平,内实蛊坏,以臣所见,不出数十年,天下必有大乱”(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十一册,第4518页)。

那么,这个“衰”,这个“乱”都有什么征兆呢?

首先是土地兼并空前严重。还在乾隆年间(1736—1795),就有人这样叙述土地兼并的情况:“近日田之归富户者,大约十之五六,旧时有田之人,今俱为佃耕之户,每岁所入,难敷一年口食”(杨锡绂:《陈时米贵之由疏》)。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无不疯狂兼并土地,聚敛财富。像乾隆朝权臣和珅占地达八千余顷(一顷为一百亩);嘉庆十年(1805),广东巡抚百龄获罪被抄家,竟抄出土地五千余顷;道光时的大官僚琦善有土地二百五十六万亩。此外,富商赚钱后,经营土地者也不在少数。比如,嘉庆时湖南衡阳富商刘某置田万亩。与之相对比的是,不少自耕农、半自耕农,甚至中小地主却纷纷破产,有的变成佃户,挣扎在饥饿、死亡线上。那些本来就一无所有的贫农、雇农生活更是等而下之。怪不得龚自珍说:“自京师始,概乎四方,大抵富户变贫户,贫户变饿者”(《西域置行省议》)。无地和少地的农民为生存计,只得忍受苛重的地租去租种地主的土地。当时的地租率一般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正租之外,还有附加租、预租、押租等名目。此外,农民还得向官府缴纳繁重的赋税,有记载说:“私派倍于官征,杂项浮于正额”(俞樾等:《川沙厅志》)。贫苦农民无路可走,只好忍痛去借高利贷,富商大贾往往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举放利债,并借此兼并土地。

第二是政治黑暗,社会风气败坏。当时,官场贿赂公行,几乎是无官不贪。有人谈到嘉庆初年留居北京的感受时说:“居都下六年,求一不爱财之人而未之遇”(沈垚:《与张渊甫》,《落帆楼文集》卷八)。嘉庆初年,大官僚和珅被抄家,其家产折合银两,竟达四亿余两之巨,相当于清政府一年国库收入的七八倍,所以有民谚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统治集团溃烂了,社会风气也随之败坏,连嘉庆皇帝都不得不悲叹道:“官多疲玩,兵尽怠慵,文不能办事,武不能操戈,顽钝无耻,名节有亏,朕遇斯时,大不幸也!”(《清仁宗实录》卷二八一)

第三是军队腐化。清政府所依靠的武装力量为八旗兵和绿营兵。八旗兵本是驰骋疆场,“每战必克”的劲旅,但入关后,由于“从龙”有功,不但贵族们高官厚禄,养尊处优,就是一般旗民也地位特殊,坐享钱粮。于是,八旗兵迅速腐化下去了。到康煕十二年(1673)“三藩”变起(即吴三桂、尚之信、耿精忠等联合反清),八旗兵已差不多不能作战了。嘉庆十七年(1812),全国满、蒙、汉八旗兵号称有五十万人,而实际兵额仅二十万左右,已成为徒有虚名而缺乏战斗力的军队。“绿营兵”是清统治者入关后由汉人组成的职业兵(以绿旗为标志,故名),兵额不定,嘉庆年间,全国达六十六万人。康煕帝平定“三藩”之乱,主要依靠的就是这支军队。但由于差务繁重,影响操练,军队素质不断下降,加以军饷菲薄,又常被克扣,士兵及其家属生活困难(“绿营兵”以吃粮为业,全家靠其月饷维持生计),因而不得不兼做小贩或做手艺以谋生。这种情况,在雍正年间已经出现。乾隆末年以后,绿营兵日益腐化,到嘉庆年间白莲教起事时,绿营兵已不堪用,清廷不得不依靠一部分“乡勇”的力量了。

第四是灾害频仍,烟毒泛滥,白银外流,财政拮据。有清一代,是自然灾害频繁的年代。据学者统计,从顺治到道光二百零七年间,全国共发生灾情二万七千三百八十八起,平均每年成灾一百三十二次,其中主要是水灾和旱灾,约占灾情总数的百分之八十八。再者,就是鸦片的大量输入,成为一大社会祸害。鸦片贸易给英国带来了巨大利益,却使中国贻害无穷。清廷自雍正朝开始,历乾隆、嘉庆不断颁布禁烟令,但效果甚微,鸦片输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急剧增长。十九世纪二十至三十年代十年间,鸦片输入量竟翻了两番,到道光十八年(1838),甚至高达三万五千五百箱。鸦片大量输入,不仅摧残了吸食者的身心健康,也影响了社会生产,破坏了社会治安,并导致白银不断外流。有学者估计,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仅鸦片消费一项其价值每年就有一千一百七十五万两白银,约相当于清政府八个年度(1830—1838)的关税总收入,这就严重打击了清政府的财政。

第五是阶级矛盾迅速激化,民众反抗浪潮势不可挡。嘉庆元年(1796),爆发了白莲教起义,烽火延及四川、甘肃、陕西、湖北、河南五省,坚持了九个半年头。清政府调动了十六个省的军队,耗费了二亿两军费,屠杀了几十万农民,才把它镇压下去。嘉庆十八年(1813),林清、李文成又在北京和河南滑县发动了天理教起义,二百名教徒从皇宫东、西华门攻入“大内”,直抵隆宗门,真是变生肘腋,祸起萧墙。起义最后虽被镇压下去,但对统治者的打击却是沉重的。嘉庆帝为此下“罪己诏”,称此次事变是“汉、唐、宋、明未有之事”,表示自己要“返躬修省,改过正心”。嘉庆帝虽然痛心疾首,“笔随泪洒”,却认识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社会积弊依然如故,社会矛盾得不到丝毫解决,一场更大规模的农民暴动正在酝酿中。

总之,当时所呈现的社会画面,正如时人龚自珍所说:“各省大局,岌岌乎皆不可以支月日,奚暇问年岁?”(《西域置行省议》)

就在清王朝的封建大厦濒临崩溃之时,西方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英国,为了攫取无法计算的利益,正在全力推进肮脏的鸦片贸易,一旦遇到阻碍,他们甚至不惜发动一场战争从东南打开中国的大门。在西北,野心勃勃的沙皇俄国也正迅速向东扩张。1836年5月,俄国国务委员会做出一项决定,强调要“用武力为俄国的商业开辟新的通向东方的道路”(《波克罗夫斯基选集》第三卷)。

国内各种矛盾日益尖锐,西方资本主义势力蓄意挑起侵华战争,这就是左宗棠生活的那个时代所面临的严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