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绪表现
迪谢纳的实验
情绪不论强弱，不发生便罢，发生则全身都受它的影响。其外在表现不外肌肉的活动，包含眼、口、颜面、四肢、躯干的活动，声音的改变等。至于某表现代表某情绪，则议论纷纭，莫衷一是。也有人说这是完全不能划分的。到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法人迪谢纳才用实验方法去研究这个问题。被试者是一位丧失面部感觉的老人。迪氏用电气使其面部各部肌肉单独收缩，每一收缩都有一种特别表现。他说一个肌肉的收缩，已够表示一种情绪。情绪各有其特殊固定形态，生于局部颜面的改变。例如额头为注意筋，嘴唇上端为思想筋，眉宇间角锥形筋表示威吓，大颧骨表示笑，小颧骨表示哭，嘴唇三角形筋表示轻视。这种试验方法虽欠自然，结论虽然概括，然而比较以前的研究，已经大大进步了。
达尔文的实验
达尔文的《人类与动物之情绪表现》（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一书，是关于本问题的划时代著作。达氏曾在成年、婴儿、疯人、动物以及各种族人身上做了许多观察和试验，并研究了一些名家画像上的表情。他首先提出并解答本研究的唯一基本问题：“为什么某情绪只与某某动作而不与其他动作同时发生？”
达氏表情原则
达氏研究完毕，得到三个原则，最著名的是“有用习惯”原则。他说一种心情莫不连带若干复杂动作。这些动作为解放或满足某某感觉或欲望，曾经直接地或间接地有过作用。以后无论何时同样心情发作，其连带的动作纵或无用，也能借助习惯的势力再起。大部分难解释的表情动作便是这样产生的。爱悦时的亲近动作，愤怒时的侵犯动作，骄傲时的趾高气扬动作，都是实现其情绪必不可少的动作。至于怀疑时的眉毛收缩，忧愁时的眼泪，愤怒时的牙齿暴露，却有点儿难解决；但据达氏第一原则，这都是曾经有用、习惯既久、幸而存在的动作。疑时眉毛收缩，便于闭眼深思。愁时流泪则有两种效用：（1）使人注意，借以引起其同情与帮助。假若流唾，则不易为人注意，因为唾液是人类口中时刻存在的东西。（2）使视觉模糊，将眼前的惨象遮蔽。怒时牙齿暴露，曾经用以咬人，到现在人还不能完全免除这种用法。
原来和心情连带的动作，未必每次都能发现，有时是被意志压住了。那些最不受意志控制的肌肉，依然最能活动。一部分表情动作便是这种活动。因为不是原有的整个活动，所以人难明了它的意义。
有时为压住一种连带动作，须依靠其他细微动作的帮助，一部分细微表情动作便是这样来的。因为不和原有心情连带，所以很难解释。
达氏第二原则叫作“相反活动”原则。他说一种心情无不带有若干曾经有用、成为习惯的活动，这是第一原则。假若一种相反心情发作，就不知不觉又倾向于相反的活动。凡和表现某情绪矛盾或从无裨益的动作都属于这一类。例如耸动肩膀应是担负责任的表现，实际上人们多用它来表示毫无办法。这个原则纯是假设的，证据不多，而且经过杜蒙特的一一驳诘，在这里只好从略了。
达氏第三原则叫作“神经直接活动”原则。当感觉机关（包含感官、感觉神经，感觉中枢）受强烈刺激时，结果不外两种：（1）产生过多的神经流，按照神经细胞联络方向放射；（2）阻断固有的神经流。不论哪一种都足以引起肌肉的反应。一部分表情动作便是这种反应。这一类动作不受意志影响，也和习惯无关，只是神经的直接作用罢了。因为喜乐而舞，因为恐惧而战栗，因为羞愧而面红耳赤，因为愤怒而起毛发耸立，以及狗尾马耳的摆动，都是这种作用的明显例证。
舞蹈对于喜乐毫无所用，可以说是缺乏意义的举动。当感觉器官受强烈喜乐刺激的时候，神经汜流周身，没有时间疏导。四肢最容易运动，于是便大动起来。
肌肉使用过度通常都会导致疲劳，但有时也是一种解放。痛哭以后觉得舒畅，便是一例。哀恸时捏手、捶胸、顿足、毁发、裂衣、乱跑等动作，可拿“神经汜流说”，也可拿“求肌肉解放”原理去解释。后者巧在出于无心。
战栗对于恐惧非但无益，常有大害，所以不能说当初是由意志习得、由习惯养成的。幼儿不会站栗，成人严重战栗时只会抽筋。使人战栗的原因很多：受寒、热病发作以前、毒入血、酒颠、老年的普通衰弱、疲劳过度、火伤等都是。恐惧是一切情绪中最容易引起战栗的，例如临深渊、履薄冰时。其次是大怒，常见人气到浑身乱抖。其次是大喜，例如初次和爱人接吻时。有人听音乐觉出背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颤动。这些原因的性质大不相同，怎样能引起同一反应——战栗——呢？达尔文说这些原因虽不相同，感觉器官受到强烈刺激则是一样。战栗不过是感觉神经直接活动的一种。
面红耳赤是颜面内毛细血管充满的表现，也是感觉神经直接活动的一种。感觉神经能直接影响血管运动，管理小动脉的伸缩。面内血充便是起于小动脉肌肉层的宽松。
因大怒或突然遇见可怕的事物而毛发耸立，似乎也属于上述情况。这种表现在动物和疯人身上最明显。精神病学家以耸立程度诊断病症的轻重。程度高的大都不可救药，程度平常的在病好以后，毛发的形状也随着恢复。据实验，耸立起于顶上肌肉的收缩，发于头前和发于头后的方向恰相反。从前读《史记》到樊哙“头发上指，目皆尽裂”二句，不免有点儿疑惑。现在根据专家的记载，才相信是可能的。就是“怒发冲冠”一句话，也可当作实写。“冠”是古人卷持头发的东西，不是指现在的帽子，所以被冲动也是可能的事。
头发因大惧或大忧而失去颜色，是不经意志直接活动的又一强有力例证，虽然是变态而罕见的。据确实记载，印度某囚犯被押到法场时，旁观者竟得见他的头发改变颜色，其改变可谓快了。普玄曾搜得这一类的趣事若干，在《双世界杂志》（Revue des Deux Mondes）一八七二年一月日刊中有他的报告。由此看来，伍员在昭关发愁一夜，把黑胡须变成白的，也是十分可能的事。
冯特表情原则
德国心理学家冯特对本问题也得出三个原则。其中一个和达氏第三原则相同，这里不再论述。其次还有“类似感觉”原则。他说假若某情绪状态和某感觉状态类似，则表情绪的动作也和表感觉的动作相仿。例如喜乐类似甜，因此喜乐和甜的面部表情很相同。悲哀类似苦，所以悲哀和苦的面部表情也相差不远。“甜”“酸”“苦”“辛”“本”都是感觉的名称，因为它们的表现很像某某情绪，所以也当移作情绪的形容词。当人迷惑时为什么搔首、咳嗽、摩擦两眼？根据上述原则，必是迷惑状态类似头、喉、眼三处的痒觉，或其他不舒服的感觉。
最后还有“表演想象”原则。以表情动作来帮助形容想象的事物。例如举手表示大，低手表示小，向前移动表示未来，向后退表示过往。发怒者虽旁无一人，也摩拳擦掌作攻击状态。不赞成他人的意见则两眼下垂或左右看，好像避见厌恶的东西一样。赞成则头向前斜倾，作深思状态。拒绝则摇头，恰像儿童和动物拒绝嘴前恶劣的食物一样。表示轻视、鄙弃、憎恶，则作呕吐表情。有人拿“欲作三日呕”形容憎恶，是非常形象的。
外部表现是语言的一种
外部表现，尤其是面部表现，是语言的一种，有时比语言更能传递情意。婴儿不能说话，常以哭啼表示各种困苦或需要。有经验的母亲能凭哭声的高低缓急辨别哭的原因。男女孩哭啼的次数大约相等，一到成年，女则比男多几倍。男性以起誓代替了哭啼。男性起誓的次数远远多于女性。
在成人交际里，用言语传送情意有时显得太直接，太明朗，太唐突或难以启齿。这里最好用表情动作来代替。述怀何必三寸之舌？叙情何必七寸之管？手之一触，身之一转，眼波一横，眉峰一聚，都是导隐衷、诉幽情的绝妙语言。甚至走路的模样也可将心事传递。可惜一般人欠缺了解的能力。主人分明一味敷衍，客人反认为殷勤招待，流连不去，直到逐客令下才明白怎么回事。他人怒形于色，屡嗤以鼻，彼则认为待我很好，于是要求这要求那，直至遭到严词拒绝方才醒悟。这种人只适于家庭生活，与极熟悉的人往来，不宜在社会生活，与陌生人周旋。疾首蹙额、垂头丧气的人，虽勉强欢笑，应知其有忧；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的人，虽口说无聊，应知其有喜事。如何表情，如何认识表情，都应当从小教起。
眼与嘴的表情孰多
面部表情中，人们多以眼睛的表情为重，其实嘴胜过它。许多情绪表现——喜、怒、忧、惧、轻视、讥讽、怨恨……都含有显著嘴部肌肉的反应。
哭
哭于人类身体有益还是有害？婴儿偶然小啼丝毫不伤害其身体。成人平时哭啼不但毫无益处，还会扰乱许多重要的生理作用，尤其是呼吸。哭时呼吸没有规则，浅而急促。因此长叹可以弥补这种呼吸。哭时心跳也漫无规则。许多人大哭以后不能吃也不能睡。只有遭遇可怕忧虑时，哭才可能有益。这时的脑质不按规矩工作，可能会受到严重损伤，甚至永久不能恢复。患者既不思食又不能成眠。这里若有方法使他哭啼，他可得到解放，甚至能睡觉。英国诗人丁尼生在一首诗里记述一件史事，可做本节例证：一位战士打仗死了，有人将他的尸身带到他的妻子面前。妻子一见呆了，不能哭。丁说：“她必须哭，否则她会死去。”但没有方法使她哭，后来幸亏有一位聪明奶娘，将她的小孩带到她的面前。最后她哭了，并说“我的甜蜜小孩，我为他活着”，这种情节实在不多见。
哭啼是很平常的表现，但无端而哭或过度哭啼，则为变态。不管有无原因，号啕不止，日夜以眼泪洗面，总是坏习惯，于事无补，徒伤身心。贾谊爱哭，流涕一年多，结果真哭死了。唐人唐卫读人文章必哭，喝了酒必大哭。阮籍出游，每次遇到无路可走，常恸哭而返。这都不是正常的行为。
笑
笑是人类独有的表情，没有一种动物能笑。假若你家里的狗或猫忽然间向你笑起来，你会吓昏。只有《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的“鄞县猫”会笑，这正代表该小说作者幻想力强。
“笑使人发胖”，这是一句西方谚语，暗示笑是对人有益的，虽然发胖不必是有益的最好证据。我们从笑里真正可得到一些好处。笑是快乐的表现，快乐常使我们健康。英国哲学家斯宾塞很早说过：“生命的潮汐因快乐而升，因苦痛而降。”这种说法现在已有了生理的根据。快乐使心跳加强，呼吸加深。吃饭的时候如有好的同伴，说说笑笑，觉得高兴，便有充分消化液流入胃囊。这液经过化验，包含大量酵素，可帮助食物消化。人不快乐时，消化作用不如平时，甚至胃囊不能容纳食物，要呕吐出来；即使能容纳，也不易消化。大忧时，甚至流质的食物都不能吞咽。
笑本身也有一种价值，它给我们最重要的肌肉——呼吸肌肉——一种练习。这种额外深呼吸不仅练习胸部肌肉，而且间接练习心脏，使更多的氧气传到血肉。血内氧气既比平时丰富，流到周身也就比平时快些。这于身体有莫大益处。可惜一般人太不爱笑，对同事常板起面孔。
他们只求使人畏惧，不管自己身体所受的损伤。
笑是很平凡的表情，一日可发生数十次，但也有人终年乃至终身难得一笑。明人何士晋和人谈话，从来没有笑过。褒姒不爱笑，幽王想尽各种方法逗她笑都失败了。最后不惜举烽火，失信诸侯，宁可国破身亡，也要买她一笑。可知要使她笑是多么困难。包拯也是一位不爱笑的人。人家拿黄河水清比喻他的笑之难。后魏元长一生不笑。这些都不是常态。有人说面部肌肉不灵活的人不爱笑，因为他们不能笑，笑会引起肌肉痛，好像抽筋。精神病学家以容易被人逗笑与否，测验其人心理健康的程度，易笑者更为健康。
无端地笑或过分爱笑，也是一种疾病。晋人陆云便是一位患笑疾者。他常大笑不能自已。一天穿着孝服上船，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影子，竟大笑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