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子府
“我?”门父赏一时语塞,吱吱呜呜了半天。他涨红了脸,有点生气地说道:“我在看大门呀,你说我干嘛呢?我在看有没有人趁乱拿府里的东西。”老头话里带刺,倒打一耙,声音也严厉起来。他知道这帮小厮,一定没少捞油水。(注1)
门父赏虽然自己是个下人,但是他更看不起这些小太监。这些小太监的确有的也不是什么好货,监守自盗的事肯定是有的。门父赏自己囿于职守,看着眼红,只能在外面骗骗小孩子。此时他被两个小厮当面揭穿,一时下不了台,干脆先发制人,主动“揭穿”对方。
“嗤——”,小厮冷笑,满脸的不屑,“哎哟,您老还挺敬业的。不错,不错。”小厮一边说,一边把老头的手拽了过来,把那几块碎玉放到他的手里,同时揶揄道,“来,给你逮住了,促织拿了府里的几块碎玉,现在被你人赃并获,赶紧去告诉中妇(注2)吧!”说完,两个小厮哈哈大笑。促织是隔壁豪门的小孩,两个小厮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样说话,无非是拿门父赏取乐而已。
老头当然知道小厮在攘他,老脸一红,手猛地朝后一缩,小厮手里的碎玉“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竖亮,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抽你嘴巴子!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老头一脸怒容,转身就走了。
那个叫“竖亮”的小厮,一脸的轻蔑,“切,老东西,哄三岁小孩的东西。你还不如找块门板撞死去,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竟然还来吓唬小爷,呀,呸!”竖亮朝老头背后吐了口口水,也是一扭头,径直走回府内了。这时,旁边那个个子稍矮,面色比较和善的小厮弯下腰来,把地上的碎玉一个一个复又捡了起来,他走到了吓得呆若木鸡的促织旁,笑眯眯地说,“促织,给,这是你的东西,拿好了,别再被人骗走了。”说完也是一捂嘴,笑嘻嘻地跑回府内去了。
小促织呆了一呆,突然发足也向府内跑去,口中唤道:“竖明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门父赏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身处关卡“要位”,平时人来人往,各色人见得多了,也就成人精了。此时太子府搬家,他眼瞅着在内院参与搬家的人各种拿、各种往怀里揣,而象他这么精明,平时一点亏都不能吃的,现在反而是两手空空干瞪眼,门父赏这个火大。刚才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看到小女孩促织捡了几块碎玉,他心中暗喜,以为这次没走空。哪晓得两个促狭鬼来捣乱,煮熟的鸭子也飞了。
门父赏是个心眼非常小的人,被两个小厮捉弄了一下,觉得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竖明、竖亮走后,门父赏阴沉个脸,想着怎么样才能找回场子。
正当门父赏站在那里,憋着一肚子火的时候,突然又有人猛然喊道:“门父赏!”老头一惊,不知道是谁叫他,连忙回身望去,却见一个人扛了个硕大的包裹,被压得弓着身子抬不起头,正靠在门口的柱子旁。门父赏连忙跑过去帮忙,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仆人甲(注3)。论身份,门父赏要比仆人甲高一些,但是门父赏还是很会做人的,对内府的人,即使身份再低,也不会对他们摆谱。此时仆人甲需要帮忙,门父赏毫不手软,连忙张罗着,帮助仆人甲把那个硕大的包裹给搬到了几十步外的车上。
卸了包裹,两人脸累得通红往回走。仆人甲一脸的狼狈,这时,门父赏才发现仆人甲走路一瘸一拐的。门父赏连忙问道:“甲,怎么啦,脚崴了?要不歇歇吧。”仆人甲尴尬地点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连忙说道,“还行,刚才东西扛太多了,不小心脚滑了一下,稍微有点疼,不碍事的。”
门父赏知道他们这些仆人地位低下,不敢自作主张地随便歇息。老头心里略表同情,突然眼睛一亮,连忙搀扶着仆人甲朝旁边柱子旁走去。他把仆人甲拉到他平时站岗的地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甲,这样,为兄看你也是挺出力的,是个好人。但是呢,身体要紧,你站在这里替我看一会儿,我进去替你扛东西。”说完,转身就要往府里走。
仆人甲没想到门父赏这么讲究,他心里有点感动。但是,感动归感动,他还是害怕的。先秦那个时候,宫里的仆人,地位是十分低下的,跟奴隶差不多,他可不敢在这里站着,让门父赏去替他干活。门父赏在他面前,的确要算得上“有身份的人”。仆人甲急忙拉着门父赏的衣袖,不让他走。可门父赏一门心思地都钻到钱眼里去了,哪管仆人甲的死活。他一转身,把仆人甲推到站岗的地方,两只大手使劲的把仆人甲的肩膀往下一按,然后脸一沉,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别动!让你在这里看着,你就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我负责!”仆人甲瞬间吓得一动不敢动。别看门父赏只是个看门的,但是仆人和门父之间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平时还可能有说有笑的,可他们之间是真正的阶级差异。门父赏真要是板起脸来,让仆人甲不准动,仆人甲是真的不敢乱动的。.
看着仆人甲苦个脸站在那里,眼泪都快下来了,门父赏忽地又换了副笑脸,单手拍了拍仆人甲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大叔只是看你可怜,不想你太遭罪了。你放心,如果中妇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仆人甲瞪大了眼睛,嘴撇着,眼里似乎还有着雾气,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吓得。门父赏此时再不管仆人甲,一转身就冲进了府里。开玩笑,这老半天了,多耽误事啊,该搂钱喽!
经过两天的折腾,太子府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乱的家具,单只的木屐,半截的梳子,扯坏的布帛……。三次搬家等于一次失火,后人总结有道矣!
“寺九、仆人丙,你们傻站在那里干嘛?庖人那里帮忙去,那里还有好几只麂子都搬走!”
“织妹、织鱼,你们去夫人房里,帮保喜赶快收拾。这大半天了,都没见出来几个东西。”
……
内院里,一个华服的贵妇人,一手扶着腰,一面手舞足蹈的指挥众人做事。贵妇人容貌秀丽,甚有威严。一众小厮、侍女等,没人的时候,也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但是一到贵妇人旁边,立刻收敛好多。
春秋那个时候,虽然相比过去,物质生活是提高好多,但是太子府也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豪华。所谓太子府,也就是一大一小两个院子。齐候在做太子的时候,生活起居都是在内院,外院都是给下人、小厮住的。
门父赏冲进了太子府里,其实就是想揩揩油,占点小便宜,不可能冲进原先太子住的地方拿东西。他起先是在外院逡巡、打转转,看有没有下手的机会。不过,外院虽大,因为都是下人、使女住的地方,说实话,真没什么油水,即使有点油水,那些下人、使女下手比他还狠。
有一次,门父赏正在挨个房门口扫雷呢。转着、转着,突然不经意间,瞄到了院子中央有一块齐法化。门父赏心口一跳,看看四下无人,刚想迈腿过去,忽然从内院来了两个小厮,“吭哧”、“吭哧”的抬着一个髹漆大俎正好也从院子当中过。所谓的髹漆大俎,以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上了好漆的大桌案子。那玩意又大又沉,主要是祭祀摆贡品用的。两个小厮抬了个大桌案子,吭哧、吭哧象两个小鸭子一样,一摇一摆的过来了。门父赏眉头一皱,这个时候再去捡那块刀币可就正好被他们看见了,那这个多不好意思啊。你别看门父赏心贪,有时候还挺好面子。门子么,一府的脸面,本来就是装给别人看的,装习惯了,所以有时候遇到不如他的,他还喜欢端着。刚才哄骗小孩的碎玉都被人一通嘲笑,此时再在当庭广众之下去捡地上的一枚齐法化,门父赏心一软,下不了手。没办法,老远地,门父赏只得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两个小厮,希望他们赶快过去,自己也好去捡钱。同时,也希望两个小厮不要发现地上的那枚大刀(当时齐法化,也就大额铜钱的俗称)。
“吭哧”、“吭哧”,小厮的脚步声踩得老头心“咚咚”直跳。门父赏紧张地看着两人慢腾腾地抬着大俎往前走,内心不住地拜神祈祷,“赶快过去,赶快过去!不要发现,不要发现!”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门父赏的下巴碎了一地。
两个小厮抬着大俎很快就走到了那枚刀币面前,两人几乎同时就看见了那枚刀币,同时把大俎朝地上一扔,也不管大俎摔坏了没,立马冲过去抢钱。抢钱那!那个真的是抢钱。靠钱近的那个小厮虽然手快,但是力气不如另一个小厮大。两人瞬间就打成一团,没几下脸上都挂彩了。两人滚作一团,打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原因,中妇吉在内院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两个小厮都是一惊,赶紧爬起来,互相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一起往外搬大俎去了!两人全程几乎没什么交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古齐人,真是豪爽!当然,那块刀币的结果是力大者据之!
门父赏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它放在心底。他悻悻地骂了句脏话,转身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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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所谓“竖”就是小太监。太监这个职位由来已久,据《盗墓笔录》记载,商朝就有了。估计最早的时候,是由战俘充当的。那个时候小太监叫“竖子”,大太监叫“寺人”,统称为阉人。后面范增骂项羽“竖子不足与谋”,意思就是“你这个小太监,跟你商量不了什么事。”你看这古代人骂人也够狠的。
2)所谓中妇,是先秦时候,诸侯内眷的官名,又叫嫔。当然,这个和后世的嫔妃还是有点区别的。先秦那个时候,一直到东周早期,妇女地位都是很高的,太监专权?不存在的。西周的皇后,政治、经济,甚至军事地位都是很高的。到了后世,歪嘴和尚念了经,妇女地位就下来了。当然也不是歪嘴和尚了。其实就是“儒术”当道,直到两千五百年后,中国女人才翻了身。
3)“仆人甲”不是现在周星星那个路人甲,那个时候的名字就是那样叫的。用天干地支来取名的历史可以溯源到商朝,比如帝甲、帝辛什么的。不过,据《盗墓笔录》记载,那个时候这种名字是庙号,相当于后面的谥号。到了周朝,反而是那些传统(落后)的地方才用这种古老的起名方法。而仆人相对而言身份较低,他们的名字经常是主子随便取的。但是,需要强调的是,当时的军队上,“仆”可是一个官职,职位还不低,经常要随着主帅出去打仗的。一般都是司职放箭的。这个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