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掩藏的身世:无意识
分析家像侦探一样也搜集了众多线索竭力去发现这些各种不同的信号背后所抑制或掩藏的故事。因此,精神分析和侦探小说在19世纪初的欧洲同时出现绝非偶然。正是俄狄浦斯决心查明真相解开斯芬克斯之谜以及自己身世之谜吸引了弗洛伊德。戏剧的形式从压抑到解读到明示对于弗洛伊德以及这些事件本身都很重要。悲剧的展开,他写道,“谜团的解开,一步一步的而且很有艺术的,好比[就是]精神分析的所为”。[1]俄狄浦斯的自我质问以及挖掘过去解读现在使得他就像是弗洛伊德一样是一个自我分析家。正如辛西娅·蔡斯指出的,弗洛伊德和俄狄浦斯共同的(我们所有人共同的?)一点不是或者不仅仅是弑父娶母的冲动,而是自我审查、释义和解决一个看似毫不妥协的迷案的自我驱动。[2]
笛卡尔相信主体有能力了解真相,这也是许多批评家对于俄狄浦斯这个人物所津津乐道的地方,但是在弗洛伊德看来他们忽视了无意识过程以及语言脱离现实对于主体所认为的统一、自主和自我认识的影响。没有注意到这些陷阱,俄狄浦斯声称有能力了解真相,可是他的崩溃的悲剧警醒我们:对于此类了解,我们是被蒙在鼓里的。黑格尔的俄狄浦斯代表了人类的自我意识,而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则代表了无意识。黑格尔的目的论是走向未来,与之相对的是,弗洛伊德的探索是对过去的挖掘:[3]
假如《俄狄浦斯王》能够同样打动现代的读者或者戏迷,不亚于打动当代的希腊人,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希腊悲剧不是取决于命运和人类意志之间的冲突而是这个冲突得以展示的素材的独特本质。我们内心一定有一个声音承认《俄狄浦斯王》中命运所具有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强大力量……他的命运感动我们,因为那可能就是我们自己的命运,因为神谕在我们出生前就给了我们这个落在他身上的诅咒。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注定了我们第一次性冲动是给了我们的母亲,同时也把我们第一次仇恨和暴力的冲动给了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梦让我们相信我们过去的确如此。俄狄浦斯王杀死了他的父亲拉伊俄斯娶了他的母亲伊俄卡斯忒无非就是一个愿望得以实现——一个我们儿时愿望的实现。但是,我们比他幸运得多,因为我们没有得神经衰弱症,我们从儿时起就已经成功地收回了对母亲的性冲动,并且从而忘记了我们对父亲的嫉恨。我们儿时就有的原始愿望已经在他身上得以实现,在他面前我们畏缩退避,而他在实现这些愿望时饱受压抑的折磨,尽管这样的折磨也是我们心智因儿时起就有的这些愿望而曾经经受的。”[4]
在弗洛伊德对于这个侦探故事的解析中的负罪感并没有像侦探小说中常见的或者像吉拉德对于牺牲的解释的那样,因为将罪恶归咎于一个人的身上而消融,而是负罪感被普遍化了:没有谁能够逃脱弑父娶母的罪责。儿童对于母亲充分的幻想和欲求在俄狄浦斯危机中受到了父亲威胁阉割的干涉,因而引入了对于乱伦的普遍禁忌。在所有父与子的冲突中,拉伊俄斯与俄狄浦斯之间的冲突一直就是“我是先来的”,[5]虽然俄狄浦斯打败了他的竞争对手,但是胜利却带来了负罪感以及良心的形成,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就是带来了自我。通过俄狄浦斯情结,社会结构融入了个体意识,主体学会用与社会规范相吻合的方式来改变和控制自己的欲望。随着孩子接受了并屈服于父亲的禁令,就从享受转变为现实原则。
因此乱伦禁忌随着俄狄浦斯情结而构成了欲望和法律之间的不解之缘,这标志了道德、良心、宗教和法律的开始。这也标志了儿童由自然世界走向了法律和文化世界,同时正如我在后文中指出的由母亲走向了父亲。这个法令不是建立在或维持在某种先验基础上(如自然法学者们所说的)或者在理性权威上(如社会契约论者所声称的),而是建立或维持在欲望之上。主体内化接受了此类禁令的这个事实有助于监管以及同时减少激进巨变的可能性。因此,正是在人类心理上我们必须查看任何有意义的持久的社会变革是否会实现。
我们用了大量篇幅来解读《俄狄浦斯王》在神的知识与人的无知之间的对比。对于弗洛伊德来说,这样的无知不是由于人的局限性和神的全知全能而造成的。掩藏我们身后的并非是不可思议的神而是我们自己。从这个方面来看,神的旨意和神谕不是别的,它们正是“[俄狄浦斯的]自我意识的荣耀伪装”。[6]
[1] ‘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in The Major Works of Sigmund Freud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52), at 246.
[2] Cynthia Chase, ‘Oedipal Textuality: Reading Freud's Reading of Oedipus’ in Maud Ellman (ed.), Psychoanalytic Literary Criticism, supra, at 57.
[3] Paul Ricoeur, Fredu and Philosophy: An Essay on Interpretatio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0), at 461.
[4] ‘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in The Major Works of Sigmund Freud, supra, at 246-7.
[5] Peter L. Rudnytsky, Freud and Oedipus, supra, at 34.
[6] Freud, ‘A General Introduction to Psychoanalysis’ in The Major Works of Sigmund Freud, supra, at 5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