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缤纷:视觉艺术的文化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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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组举世瞩目的大理石雕像究竟被如何从雅典巴特农神殿以及卫城弄到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委实是一个长长的故事。英国剑桥大学的威廉·圣·克莱尔的《埃尔金勋爵和大理石雕像:有争议的巴特农神殿雕塑的历史》就叙述了这个波澜起伏的过程。但是,正如威廉·斯图尔特所承认的那样,这一故事的真相未必是人们熟悉的内容。人们往往不自觉地认为埃尔金勋爵是因为目睹了巴特农神殿岌岌可危的状态才救下了那些雕像,而且是出了钱的。但是,从现有的文献及其研究来看,似乎不尽如此。[1]

公元前5世纪(约公元前447—公元前432),古雅典首领伯里克利下令建造了宏伟的巴特农神殿。矗立在雅典卫城的巴特农神殿的建筑艺术价值几乎是无与伦比的。比她历史更为悠久的建筑物不是没有,如埃及的基奥普斯金字塔,但是从建筑的复杂性和雕塑艺术的特点来看,巴特农神殿有其无可替代的魅力。而且,巴特农神殿的象征价值之丰富也使其超越了许多别的西方古典建筑。根据推测,年轻的苏格拉底可能目睹了巴特农神殿的诞生,甚至也有可能参与了巴特农神殿的建造,因为他曾经是一个石匠和雕塑家。[2]

大略说来,直到18世纪末,雅典还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城市,从1456年被奥斯曼占领以来,很少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古老的巴特农神殿几乎一直完好无损地矗立着,惟有一些小小的结构上的损坏。只是在公元前2世纪,一场大火毁了建筑内的大部分陈设。公元前165—前160年,人们对神殿进行了修缮。362—363年,罗马皇帝朱利安又对巴特农神殿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一个大的灾难发生在1687年9月26日,当时被用作弹药库的巴特农神殿发生爆炸,现场顿时迹近废墟。不过,幸存下来的建筑的构架还是可以令人想象其昔日的辉煌气度。随着希腊在18世纪向西方打开门户,神殿所受的破坏迅速增多。譬如来自海外的航船,就带来了觊觎古典艺术品的人流,而金钱也似乎可以轻易地让当时奥斯曼帝国的兵士眼开眼闭。古典艺术品的流失成了难以遏制的现象。

图2-5 埃尔金勋爵画像

正是在这种情势中,托马斯·布鲁斯(Thomas Bruce),第七任埃尔金勋爵于1799年被任命为英国驻奥斯曼帝国(君士坦丁堡)的大使(Ambassador Extraordinary and Minister Plenipotentiary of his Britannic Majesty to the Sublime Porte of Selim III, Sutan of Turkey)。当时的奥斯曼帝国覆盖了地中海东部的大部分地区,也包括现代希腊的大部分国土。埃尔金勋爵嗜好古典艺术,而此次任命恰好为其提供了一种了解古希腊经典艺术的绝好机遇。起先的动机是收集一些更为详尽的图纸,同时利用幸存的雕像翻制模型,为英国当时的艺术与设计提供可以借鉴的榜样。在他的心目中,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艺术是一种最高的样本,这种观念也是和英国同时代的审美观念相吻合的。但是,对于埃尔金的想法,英国政府并未有任何支持的倾向。于是,埃尔金就自费而为,在意大利招募了一些艺术家和翻模工,准备自己来干。不过,所有这一切行动中尚无挪移巴特农神殿任何雕塑原作的迹象。

事情的转捩发生在1801年。君士坦丁堡的中央政权发出一封致雅典总督和大法官的信(所谓的“勒令”),命令他们答应埃尔金的一些要求。[3]此时的英国军队刚刚将法国从埃及(当时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赶走,奥斯曼帝国又急切地希望英国归还对埃及的控制权,因而,英国大使对奥斯曼宫廷的影响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事情,而取得一纸勒令(firman)也似乎理所当然。根据勒令,埃尔金手下的艺术家和工匠可以进入雅典卫城绘图,翻制模型等;同时,它也要求雅典总督允许英国大使的代理人“发掘和取走任何带有铭文和人像的石头”[4]

可是,1801年7月31日的凌晨,1个造船的木工、5个船员和20个雅典的工匠爬上了巴特农神殿,并将一个描绘对抗中的青年和人首马身的怪物的大理石块从建筑物上卸了下来。次日,第二件雕塑被卸下。一连数月,十几件雕塑被如此拆解。工具是锯子甚至炸药等!几年之后,剩下的大多数极其珍贵的雕塑都遭到同样的命运!那些中楣有时因为太大不易搬运而被割成数块。根据埃尔金勋爵自己对英国议会的陈述,最多时,他雇佣三四百人干活!事实上,在拆卸过程中,有三四件马的雕塑遭到破坏……[5]这种对巴特农神殿进行的大拆卸,或许是古希腊这座丰碑式的伟大建筑自2200多年前建成之后所遭受的最为野蛮的亵渎。[6]或许也是雅典娜女神最不幸的遭遇了。这里怎么谈得上一些辩护者后来所说的“抢救”!

1802年3月,埃尔金手下的人将如此这般获得的古代艺术品至少用3艘船分33次运走。有些重要的物件甚至因为沉船而在海底沉睡过几个月。[7]这些雕像或临时堆放,或暴露在气温与湿度急剧变化的环境中,有些也曾储放在露天的环境里……当时,埃尔金的所作所为遭到了诗人拜伦以及其他人的强烈抨击。

图2-6 藏有埃尔金大理石雕像的伦敦大英博物馆

1803年1月,埃尔金离开了君士坦丁堡,返回英国。次年,一部分大理石雕像抵达英格兰,1812年5月运到的是剩下的部分,据称共有80箱之多。1816年,埃尔金勋爵已陷入病重体衰、入不敷出的境地,因而有意出售大理石雕像。随即,英国政府召集人员研究埃尔金大理石,以确定是古希腊最伟大的雕塑家的作品。最后,英国政府决定买下埃尔金大理石,“由公众所拥有”,同时由大英博物馆“保管并不致使之失散”[8]

于今看来,问题的症结就在于,第一,勒令虽然允许埃尔金手下的人带走他们发掘的“任何带有铭文和人像的石头”,但是,既然是“发掘”所获,就不可能或不应该包括任何地面建筑物上的“任何带有铭文和人像的石头”,也就是说,不应对巴特农神殿构成任何的索取权利。只是当时事情很快就越出了控制。在一系列的威吓和贿赂之下,埃尔金的秘书说动了奥斯曼当局将索取的范围扩大到了巴特农神殿。尽管很少有人相信,此勒令可能允许埃尔金的人取走卫城建筑物上的大理石雕饰,但是,光天化日之下挪移巴特农神殿雕像的工作确实进行了若干年之久。[9]

第二,埃尔金花大价钱进行的古代艺术品的这种“收集”乃是一种公私身份不清的行为。约翰·纽波特爵士(Sir John Newport)虽然同情埃尔金勋爵,但也曾对后者的越权有过异议。[10]确实,埃尔金之所以能够获得勒令是因为有英国大使的身份,如果不是这样的背景,大概鲜有可能获得授权如此之大的信件。然而,他的越权收集的行为又显然是以个人的收藏为目的的。他有意将所得的一切运往他在苏格兰的家里。他后来可以将全部藏品出售给英国政府,得到35000英镑(相当于今天的270万英镑[11])的巨资,也说明了他确实是私人性地拥有过巴特农神殿的雕像。事实上,他自己的开价曾为73600英镑。[12]另外,根据文献,除了埃尔金,其后的英国驻奥斯曼帝国的大使也卷入了埃尔金大理石事件,继续利用施压和贿赂获取奥斯曼帝国的更多的勒令,使得那些大理石雕像运出希腊成为可能。

第三,勒令的意愿既然出诸当时希腊的占领者奥斯曼帝国,那么,它与希腊人民的意愿的牴牾就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第四,对艺术品的损害显然从一开始就已经是确凿的事实,不单是将它们挪离了原位,而且对作品本身屡有直接的伤害。

上述四点极自然地为后来希腊政府以及许多希腊以外的人质疑埃尔金大理石的合法性并呼吁英国予以归还等埋下了重要的伏笔。而且,由于希腊的独立,雅典卫城所遭遇的几乎是无休无止的破坏逐渐终止了,希腊方面希望埃尔金大理石的“完璧归赵”也就成了国际社会所瞩目的重大文化事件。

[1] See William G.Stewart, “The Marbles:Elgin or Parthenon? ”, IAL Annual Lecture,Dec.2000, Art,Antiguity and Law,Mar.2001.

[2] See Robert Browning, “The Parthenon in History”,in Christopher Hitches et al.,The Elgin Marbles:Should They Be Returned to Greece? .

[3] 信件的原文已经佚失,正式的意大利文的翻译件现由英国学者威廉·圣·克莱尔(William St. Clair)收藏。See William St.Clair,Lord Elgin and the Marbles:The Controversial History of the Parthenon Sculpture,appendix 1.美国学者大卫·鲁顿斯汀也在20世纪90年代末两次到伊斯坦布尔寻找当年奥斯曼帝国允诺埃尔金勋爵的法定文件,但是最终都没有找到(see David Rudenstine, “Did Elgin Cheat at Marbles? ”,The Nation,May 29,2000.)。

[4] See William St.Clair, “The Elgin Marbles:Questions of Stewardship and Accountabilit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roperty,No.2,1999,pp.399-400.

[5] See William G.Stewart, “The Marbles:Elgin or Parthenon? ”, IAL Annual Lecture,Dec.2000,Art,Antiquity and Law,Mar.2001.

[6] See David Rudenstine, “The Legality of Elgin's Taking: A Review Essay of Four Books on the Parthenon Marbl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roperty,No.1,1999.

[7] 有一种说法是,他的一艘叫作“蒙特号”的船沉入了希腊南部基西拉岛(Kythera)附近的深水里,因而该船所装运的大部分雕塑再也没有打捞上来(see Irini A.Stamatoudi,The Law and Ethics Deriving from the Parthenon Marbles Case,First Published in Web Journal of Current Legal Issues,Oxford:Blackstone Press Ltd.,1997)。

[8] See William St.Clair“The Elgin Marbles:Questions of Stewardship and Accountabilit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roperty,No.2,1999,p.401.

[9] See William St.Clair, “The Elgin Marbles:Questions of Stewardship and Accountabilit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roperty,No.2,1999,p.400.

[10] See Christopher Hitches et al.,“The Elgin Marbles:Should They Be Returned to Greec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roperty,No.2,1999,p.41.

[11] See Margaret Loftus and Thomas K. Grose, “They' ve Lost Their Marbles, Greece and Others Try to Get Treasures Back”.

[12] See Christopher Hitches et al.,“The Elgin Marbles:Should They Be Returned to Greec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roperty,No.2,1999,p.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