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祖传秘方
关于是用食为天,还是重新起一个店名,燕北飞的意见很明确,他说:“在国外,有很多百年老店,一个家族几辈子人就做一件事,时间一久,就不仅仅是一个物件那么简单了,是文化。”
谢小白觉得燕北飞说的很有道理,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但是燕北飞也说了自己的担心:“就你们和刘青家的关系,恐怕他爸不会同意。”
刘家和谢家的纠纷,早已不是秘密。
谢小白跟爸爸说了自己的决定,谢春生紧抿着嘴唇,走出卧室,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半块木质的、残破的牌匾,上面依稀可辨的是一个‘天’字和半个繁体的‘为’字,匾的边缘还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
另一样是一个糖果盒子。
谢春生指着招牌:“这东西你怕是用不上了,当个念想吧。”
接着,他又把糖果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纸,交给谢小白。
谢小白接过纸,小心地打开,上面写着花椒多少克,大料多少克,辣椒多少克等等。
字是用毛笔写的,漂亮的小楷。
谢小伟看着父亲:“爸,这盒子你平常藏哪儿了,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
谢春生:“如果谁都能找到,还能叫秘方?”
谢春生目光柔和地看着谢小白:“小白呀,爸爸可能帮不上你太多,剩下的还是得靠你自己。”
一瞬间谢小白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很多,她小心地将秘方叠好,揣进自己口袋。
确实,剩下的事情就靠自己了,下一步首先要做的,就是登门刘府。
正月初八的下午,天气不错,谢小白提着两箱酸奶,准备去刘家。
从自己家到刘家,也就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但是谢小白觉得这个路程非常漫长,自己走的步伐也是非常沉重。
好多年没有来过刘金锁家了。记忆中上一次来还是读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刘青和谢小白的关系还不错,两个女孩经常一起去上学,两家大人也不干预,后来俩人逐渐长大了,就再也没有去过对方家里。
来到刘金锁家的院坝,谢小白深吸一口气:“刘叔在家吗?”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这是刘金锁的老婆——赵小菊的声音。
虽然距离近,但是这地方有点陌生,甚至于让谢小白产生了一点恐惧感。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耽误了几秒钟,门帘一挑,赵小菊已经走了出来。看到十谢小白,她显得有点意外,但马上变得非常热情:“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白呀,你可有几年没到我们家来过了。”
谢小白努力地在脸上挤出笑容:“是啊孃孃,刘叔在家吗?”
“哦,找你刘叔啊,有什么事儿吗?”
“是有点事跟刘叔商量一下,他在家吗?”
赵小菊停顿了两三秒:“吃完晌午就出去了,有什么事跟我说,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也没什么事,那我回头再来。”
谢小白说着把酸奶往赵小菊手里递:“买了点酸奶,给你和刘叔喝。”
赵小菊赶紧往外推:“家里不缺这些,你还是拿回去给你爸喝,他需要营养。”
一个执意要给,一个执意不收。谢小白干脆把酸奶放到地上就准备离去,赵小菊生气了:“如果非逼着我再给你送回去,你就搁这儿。”
谢小白只得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赵小菊,赵小菊本来冷下的面孔再次换上笑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等你刘叔回来我会喊你的。”
赵小菊说着把酸奶提起来,交到谢小白手里。
刚离开刘金锁的院坝,就听到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悠闲自得地唱着川剧。
刘金锁就在屋里!
谢小白停住脚步,想转头再往刘家去,步子却似很重,重到难以挪动。
一股委屈感油然而生。
紧走两步回了家,母亲正守在门口,压低声音:“见到那老畜生了吗?”
谢小白面上带笑:“刘叔今天没在家。走访困难群众去了。”
等回到自己房间,门一关,椅子上一坐,谢小白呼呼喘着粗气,泪水也被这股粗气,从眼眶里面冲出,经过脸颊,落在桌上。
我在家,可我就不见你,而且我还让你知道我故意的!
这可太欺负人了!
但是没多久,谢小白就释然了,因为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不划算,不如看会书。
一低头,谢小白发现桌上一张纸被浸湿了,她慌忙而小心地打开,果不其然,正是爸爸给的那张秘方,有两处字迹已经被泪水冲淡晕开,再也无法辨认原来写的是什么。
肯定是刚才的泪水落在秘方上了。
毫无疑问,这又是谢晓伟干的好事。
谢小白的习惯很好,一般不会随便乱放东西,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但是谢晓伟却不这样,因为他是老幺,又是男孩,父母自然格外关爱,真有什么事,上面也有两个姐姐顶着,久而久之,就习惯成了自然。
谢小白拿着秘方推开了谢晓伟的房门,这个弟弟正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挡住了大半个脸:“你怎么不敲门呢?”
谢小白一把扯掉谢晓伟的书,将秘方伸到他面前:“是不是你放到我桌上的?”
“不放你桌上还能放哪儿?”
“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地放个地方,老是这么有前手没后手的。”
“到底怎么了嘛?”
“湿了。”
谢晓伟顿时提高了嗓门:“湿了?”
“你声音小点儿!”
谢晓伟朝窗外张望了一下,确认谢春生没有听到二人的谈话内容,这才小心地接过秘方,看了一眼,不禁皱起眉头:“爸要是知道了,再挨一巴掌那是最轻的。怎么会弄湿呢?”
“喝水,滴到上面了。”
谢晓伟盯着姐姐的脸看了一下:“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谢小白自己看不到,她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谢晓伟:“是不是姓刘的那个老畜生给你气受了?”
“人家都没在家,能给我什么气受?”
“那你哭什么?”
“看书看的。”
谢晓伟讪笑一下:“看个书都能看哭,女人就是女人。”谢晓伟顿了一下,举着手中的秘方:“姐,这怎么办呢?”
谢小白看看窗边的太阳,伸手接过轻轻地放在窗台上的阳光下:“只能这样了。”
“可那两样原料看不清了,怎么办呢?”
“这是依着几十年前的人的口味调的,不一定适应现在人的口味,就算看得清也不一定用得上。再说,没了这两味,咱们就只有另外想办法了,说不定会逼着我们成功呢?”
谢晓伟眼睛里也有了兴奋:“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姐弟俩正聊着呢,就听楼下妈妈在喊:“小白,二姨和周楠来了。”
谢小白答应一声就朝门口走,谢晓伟趴到窗户上对着院中的周楠表哥挥了挥手,迅速穿上鞋子下了楼。转身时,他的衣服带起的风,直接掀起了秘方。
谢小白刚到楼下,还没来得及跟二姨和周楠打招呼,就发现那张秘方飘飘扬扬地从谢晓伟的窗口飘了下来。她禁不住心里一紧,就只顾盯着空中的秘方,希望爸爸不会看到,自己好趁机捡起来。
但是事与愿违,秘方不偏不倚刚好就落在谢春生的面前,谢春生不露声色地弯腰捡起,揣进了上衣口袋中。
谢小伟已经跑了下来,正双手握拳,对着周楠表哥频频发动攻势,周楠一遍躲闪,一遍提醒谢小伟注意要领:“下巴扣住,后手护好……”
显然,谢晓伟还不知道秘方飘下来的事。但是事情已然这样,那就听天由命吧。
周楠从小喜欢武术,现在是成都体育学院的学生,明年本科毕业,二姨带着他来,也正为此事。
据周楠说,春节前他参加了一个搏击比赛,当时发挥的还可以。比赛之后有一个胖胖的老板找到了他,说很欣赏他,希望他能够到自己公司来上班,薪酬优厚。重要的是老板还强调了一句:“你不需要干什么活,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就行。”
但同时还得到另外一个消息,学校正在考虑他保送研究生的事情。
很显然,赚钱或者读研,只能选其一。
周楠想赚钱,他想妈妈能轻松些,毕竟妈妈一个人拉扯他成人已经很不容易,但是妈妈却不同意,她觉得保研这样的机会,怎能丢掉。
一时争执不下,于是就来找谢春生,谢春生毕竟是当过村干部的人,在这些亲戚眼中还是有些见识的。
谢春生抽完一根烟,这才开始慢吞吞地说:“这老板找你,是让你当保镖吧?”
周楠点头。
谢春生:“有危险不?”
周楠:“我跟他说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他也同意。”
谢春生:“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还是先赚钱吧,读书本就为的赚钱。你妈一个人顾你这么久,也确实该放松一下了,真想读书,过几年再去。”
听到这话,周楠和他妈妈对视了一眼。
二姨显然不同意谢春生的意见,嘴唇动了几下,没有说话,却将目光转向谢小白。
谢小白:“二孃,我是这么想的,什么都不用干,还给高工资,除非这老板是傻子,但是能当上老板,说明人家不傻。说白了,有危险的时候你得冲上去替人家挡刀子。”
周楠轻蔑地一笑:“就算真有什么,来三五个人,我根本不在乎。”
“要是三、五十个人呢?要是都跟你一样练过呢?要是人家手里都有刀子,或者有枪呢?”
周楠闭口不答。
谢小白接着说:“咱的目光需要放长远一些,真想赚钱,别说大学,高中、甚至初中都可以不读。我们读书是为了打造更好的自己,过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生活包括钱,但不是只有钱。我的建议还是读书,以后文凭会越来越重要。你心疼二孃是好事,说明有孝心,可以找点勤工俭学的事做。”最后谢小白拍了拍周楠的肩膀:“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听到这里,周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二孃不断说着感谢的话,让周楠多跟大表姐学学。谢小白挽着二孃的胳膊送她出门,压低了声音问:“二姨爹有消息没有?”
二孃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接着二孃叹了一口气,换上笑脸:“不管他。”
在周楠四五岁的时候,二姨爹突然有一天就失踪了,只在桌上留了个字条,说是出去赚钱,一定要活个人样出来。刚开始那一两年还会经常寄钱回来,后来就杳无音信,一直到现在,二十年时间再没见过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一家人也想办法找过,但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二姨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相信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但是周楠的爷爷奶奶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坚信儿子还活着,所以每次见面都会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就想活着的时候再见儿子一面。
为了能遂老人的心愿,二嬢和周楠还是在不断地想办法,比如说登报,比如四处托人打听,比如电视台求助,甚至想到新兴的网络。
但结果却一直没改变过。
二姨和周楠走远之后,谢小白望着家门的方向发呆,谢小伟拉了拉她的衣角:“姐,怎么办?”
谢小伟指的是秘方的事。
谢小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还能怎么办?”
说完,谢小白率先朝家的方向走去,谢小伟顿了一下,忙跟在身后。
刚迈进屋,谢小白姐弟俩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谢春生脸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右手搭在桌子上,而他的手边,就是那张已经摊开的祖传秘方。
妹妹谢晓敏站在爸爸的右后侧,正悄悄地给姐姐使眼色,示意她赶快躲一下,避开锋芒。
谢小白没有理会妹妹,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爸。”
谢春生猛地站起,疾步来到谢小白面前,一巴掌打在谢小白的左脸颊上。
“爸,对不起。”
谢春生怒气不减:“这都多少年了都好好的,怎么到你手上,还没暖热就成这样了?你叫我怎么跟祖宗交代?”
美珍跑过来:“哎呀,流血了……”
果然,谢小白的嘴角已经渗出一丝血迹。
美珍从墙上扯下毛巾就准备往谢小白的脸上擦,谢春生盯着老伴,从牙齿缝中崩出一个字:“滚!”
美珍闪避着谢春生的眼神,终于还是拿着毛巾进了厨房。
本来站在门口的谢小伟顿时毛了,他提高了嗓子叫嚷:“谢春生,整天打这个打那个,你还有点别的本事没?火锅店是你的梦想,不是我姐的!真有能耐自己开去。就会在窝里横。我告诉你,你那破秘方是我弄湿的,要打你就打我,跟我姐没关系。”
“我就知道是你!好,我就打你,我打死你!”
谢春生说着就朝谢小伟扑去,谢小伟也不甘示弱,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把柴刀,咬着牙指着谢春生,恶狠狠地叫嚣着:“来呀!”
谢春生举在半空中的手陡然停住,父子俩谁也没再继续下去,就这么僵持着。
谢春生气得脸色铁青。
谢小伟呜呜地哭着。
谢小白忙走过来,用力夺下谢小伟手中的柴刀,拉着胳膊将谢小伟往门外拖,身后,谢晓敏也将父亲按坐在椅子上,正捋着胸脯帮他顺气。
在村外的池塘边,谢小白一会松一会紧,一会苦口婆心,一会严厉申斥,谢小伟都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眼前的池水喘粗气。
谢小白明白,弟弟正是叛逆期,还好,他还比较买这个姐姐的帐,可以进点油盐。
天黑下来的时候,姐弟二人才回家。谢小伟可能也是觉得会尴尬,直接就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爸爸妈妈和妹妹已经坐在桌前吃饭,美珍看了一眼谢小白的身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却已经很明白。
谢春生从碗橱里拿出一只大碗,盛了大半碗饭,又将桌上的菜各拨出一点在碗中,放在美珍的面前。
美珍不解,谢春生依旧板着脸:“怎么,你真想饿死他呀?”
美珍答应一声,端起碗,脚步轻盈地出门。
谢小白已经盛好饭坐在桌前,悄无声息地往嘴巴里吧啦着饭,谢春生偷着眼瞟了她几眼,抓起筷子夹起一个虎皮青椒放在大女儿的碗里。
“谢谢爸。”
“不够吃,让你妈再给你炒个什么。”
“够了。”
谢小白知道,这就相当于是爸爸给自己道歉了。
谢春生脸红红的,一看就是喝了酒,谢小白刚想劝一句,他一摆手,示意别劝,不光如此,还端起杯子悠悠地喝下一口,像是故意似的,然后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半像是说给女儿听:“或许是我该换换脑子了,***他老人家都说过,不破不立,这世界上没有永远能用的秘方……”
说完又是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