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谢刘两家的女儿
谢春生和刘金锁打架的时候,两家的女儿正在一起吃火锅,这个饭局的主角,是燕北飞。
此刻,燕北飞正在讲述外面世界的精彩,唾沫横飞。收银台上的收音机里,正传出董文华的歌声:‘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按照燕北飞所说,南海边的深圳,跟咱们这里完全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天堂一个地下,完全不具备可比性。大家听得入了神,对燕北飞口中那个天堂极尽向往,对燕北飞能够见识天堂的样子又极尽羡慕。
燕北飞也是他们高中同学,当时就已经是众多女同学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无奈的是,他早已心属谢小白。高中毕业聚会上,燕北飞曾左手举着酒杯,右手揽着谢小白的腰身,大方地宣布:‘等大学毕业,我就和谢小白结婚。’
那场景,几乎没把刘青给酸死,因为她也是燕北飞的超级粉。
谁知事与愿违,燕北飞没能考上大学,他不愿意复读,孤身去了南方。
谢小白是故意交了白卷,她害怕考上,确切地说是害怕那高额的学费。
刘青读了个卫校,混了个大专文凭,毕业之后双向选择,城口卫生院对她抛出了橄榄枝,刘青了解了一下,觉得离家远工资还不高,而且说是去当护士,说白了就是伺候人,就满心不愿意。恰好父亲刘金锁告诉她:女孩子,只要嫁得好,那这一辈子就够了。
刘青听了爸爸的话,直接回绝了城口,一心一意等着嫁好男人。
刘青的座位刚好在燕北飞正对面,位置太便利,刘青舍不得浪费,就不时地抬眼看燕北飞,这家伙,微微有了点胡子茬,更有男人味了。
燕北飞将一小盘虾拨在自己碗里,然后挽起袖子,一个个剥开,还将虾背脊上那条黑线仔细地打理干净,再将这些剥了皮的虾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碗里。刘青以为是他要自己吃,哪知燕北飞边跟其他同学说话,边将小碗推到身边的谢小白面前,谢小白拿筷子夹起送到嘴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流畅。
刘青心里有点痒痒,总觉得享用那碗虾的人应该是自己,但事实上不是,难免就有点失落。但是很快,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失落的人,另外一个,是她的表哥赵乐天。
赵乐天是赵小菊的娘家侄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本来比刘青大两岁,留了两次级之后就成同班同学了。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高二的时候,就拜在姑父刘金锁的门下,学画画。
说真的,刘青不太喜欢这个表哥,她喜欢聪明人,赵乐天刚好不是。
刘青发现赵乐天也在不时地往桌子对面瞟,她捋了一下赵乐天的视线,发现他是在看谢小白,刘青心里不禁暗哼了一声: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刘青心里,从来没觉得谢小白漂亮,当然,谢小白也确实不算漂亮,但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还真不是赵乐天之流所能企望的。
这叫帮理不帮亲。
刘青禁不住再次去看心中的男神,此时的燕北飞,身子有点别扭,一肩膀高,一肩膀低,不知道在干什么。
刘青好奇心顿起,故意将筷子碰落,借机弯腰捡筷子时,从桌子底下朝对面看了一眼,只见燕北飞和谢小白两人的手,正紧紧地握在一起。燕北飞还不住地用自己的腿去碰谢小白的腿,谢小白也碰回来,算是回应。二人一来一往,玩得不亦乐乎。
一瞬间,俩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腿也不再碰了——显然是发现刘青在偷窥。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是燕北飞的声音:“怎么了刘青?”
刘青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没事,筷子掉地上了。”
谢小白扬着手,提高了声音:“老板,换一双筷子。”
“要你来装好人!?”
刘青心里恨恨地想着,那一刻,她打定了一个主意:一定要把燕北飞抢到自己手中,生命的意义在于什么,争取!好男人,什么算好?如果燕北飞都不够好的话,还有谁够?
其他同学好像也发现了燕北飞和谢小白在桌子底下的小动作,禁不住起哄,让俩人当众啵一个,就算是洞房的前奏。谢小白双颊微红:“你们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一个生着龅牙的同学用筷子敲击着碗:“我们觉得相当有意思!亲,亲……”
一瞬间,其他同学跟了上来,七八个人齐声喊着:“亲!亲……!”
燕北飞突然将谢小白身子扳正,紧接着嘴唇就凑了过来,在众人的呼哨声中,使劲地贴近谢小白的嘴唇。
谢小白使劲地拍打燕北飞,希望他能松开。但是燕北飞没有松开的意思,紧紧箍住谢小白的腰,任谢小白拍打,丝毫不加放松。
其实俩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但被人近距离观摩却是第一次。
赵乐天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突然,刘青‘哎呦’一声,嘴巴里还‘嘶嘶’地不住吸气。
听到惨叫,燕北飞和谢小白松开了嘴,就看到刘青正举着右手,手背上划开了一条血口子,有两三厘米长,正往外冒着血珠。
燕北飞上身朝这边倾斜着:“咋回事?”
刘青:“这里露出个钉子头,没注意,划了一下。没什么,你们继续!吉尼斯接吻时间最长的记录是……”
谢小白:“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刘青:“真没什么,伤口又不深,你们不要忘了我是学医的哟,只要伤口不感染,都没问题。”
谢小白过来看了一下,桌子腿上果然透出个钉子头:“这个钉子都锈成这个样子了,最好还是去打个破伤风。”
刘青也盯着钉子头,语气软了不少:“要说还是打个针好些,但是这附近好像还没有什么诊所,我知道的几家,都有点远。”
谢小白看了燕北飞一眼:“让燕北飞送你去嘛。”
刘青:“你舍得吗?”
燕北飞已经站起,对其他同学:“你们再坐会,我跟刘青去一趟就回来。”
赵乐天:“天不早了,干脆我们也回去吧。”
燕北飞:“那好吧,我去结账。”
燕北飞说着就准备掏钱,刘青却拦住了他:“现在沿海那边不都实行AA制的嘛,这样更好些。”
燕北飞:“哎呀,同学之间吃个饭,A什么制嘛。”
刘青正色道:“大家都是同学,为了能够处得长久,还是AA比较好,你们说是不是?”
刘青说话的时候扫了一下在座的众位,特别在谢小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下,谢小白赶紧说:“当然是AA制更好,刘青说得对。”
其他同学也打趣:“谢小白肯定同意,因为省下来的钱是人家的,这才叫肉烂了在锅里。”
刘青伸手喊来了老板,老板对着账单,用计算器一项一项地加。刘青则平静地看着谢小白,谢小白显然有点心烦意乱:“老板,你能不能快点,我们等着去医院呢。”
老板报出数字之后,谢小白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点放松感。
刘青自告奋勇负责收钱,当谢小白的钱交上来之后,她相信谢小白已经囊中羞涩,因为,谢小白的钱湿漉漉的,应该是攥了很久沾上的手汗。
陆陆续续走出饭店门,燕北飞跨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大家站在旁边道别,让燕北飞开慢点,让刘青别担心。
发动之后,谢小白突然喊了一声,燕北飞就两眼盯着她:“怎么了?”
谢小白看了一下围站在一起的众多同学,口中只说出四个字:“早点回来。”
这一句又换来了大家的一阵洗刷,燕北飞笑笑:“你怎么回去?”
谢小白:“赶末班车。”
燕北飞:“兜里有钱吗?”
谢小白偷眼看了一眼周围的同学们,他们正看着自己,尤其是刘青,离的还比较近,谢小白本想说没有,但是一张嘴,却说成了:“有。”
其实谢小白叫住燕北飞就是准备让他给自己一点回家路费的,但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怎么好开口?而燕北飞也没想那么多,载着刘青很快离去了。
在跟众人道别之后,谢小白站在马路边上,突然有了一种四顾两茫茫的感觉。
刘青猜得没错,谢小白真的没有了回家路费。
谢小白不禁暗自埋怨燕北飞,但转念又一想,燕北飞似乎也没什么错处。一番思索之后,谢小白想起有一个堂舅在重庆做棒棒,两年前妈妈带着她曾去看望过一次。谢小白记性不错,自信能够找到堂舅住的地方,并借点路费出来,坐车回家。
吃饭的地方,距离堂舅的住处不算远,四十分钟应该可以走得到。平常,回家的最后一班车是七点半,因为春节前夕,不断有返城的民工回来,那些跑营运的为了赚钱,擅自将末班车调整到了九点半。
但是这会应该有七点多了,重庆城的灯光已经亮起。
灯光很能说明问题。
谢小白发力狂奔,走得小腿前面的肌肉都有了紧绷感。
循着记忆,连带问路,终于找到了昔日母亲带她来过的地方。站在那个似乎熟悉的房子前,看着从窗户缝透出的光亮,很温暖。
门是掩着的。
谢小白敲了敲门,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
谢小白:“我找杨平安。”
里面传来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门打开之后谢小白傻眼了,在她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堂舅,而是另外一个男人,脸红红的,显然刚喝了酒。
男人:“你说找哪个?”
“杨平安。”
男人想了一下:“不认识,我上个月之前才租下的这间房。”
谢小白瞬间就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庞大的不祥感从心底升起:“那你知不知道原来住这里的人去哪了?”
男人摇头。
谢小白只得离开,那扇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
天空开始零零碎碎地飘着一些雪花,在路灯的照射下,很是好看。
天已经黑了,家还在二十五里外的远处。
重庆是火炉城市,一般不会下雪,这场雪,似乎是谢小白记事以来的第一次,虽然不大。
一瞬间谢小白的心里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伴着雪花,走回去,不就二十五里路吗嘛!
何况还有雪花相陪。
刚开始,谢小白觉得自己还是浑身充满了力量,但是走着走着就感觉到疲乏,脚后跟酸麻肿胀,她很想坐下歇息,但她不敢,因为她知道,一坐下去很可能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几次,谢小白也曾站在马路边,对着那些闪着大灯呼啸而过的运货汽车招手,希望他们能够搭载自己一程,结果没有一辆车停下。后来谢小白倒是为此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车停下来,真停下来,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
就这样走着,谢小白数着那些熟悉的标志物,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近了。
从国道转入乡道,路上的车骤然少了很多。冬天的夜里,没有灯光,没有月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最亮的反而是脚下这条水泥路了。
少了卡车的呼啸,清静了很多,但也平添了一丝恐惧。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弯道,村里人都在说,这里闹鬼。
鬼谢小白倒是没见过,但是她见过在这里出事的死人。
那是几年前了,当时小白还在读初中,上学下学都会经过这个地方。有一天中午回来,看到这里围了很多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人群的中心传出,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歪歪扭扭的。
很显然,这辆拖拉机就是肇事车辆。
因为要赶着回家吃中饭,谢小白没有在这里耽搁。回到家之后,妈妈告诉她,今天上午就在那个地方,一辆拖拉机的后轮胎压到了一块大的鹅卵石,石头弹起飞在高空,像是一颗炮弹,直接击中一个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女孩的头部,没来得及送医院就死了。
这还不算,更为怪异的是,妈妈告诉她,在二十年前的同月同日,有一个人也是死在了这个地方,是被车撞死的。
意思就是说,这个地方有点邪门,相隔二十年就会死一个人。
傍晚,谢小白再次放学回家的时候,围着的人已经全部散去。拖拉机还停在一边,依然是歪歪扭扭的。另一边盖着一张草席,从草席隆起的弧度看来,下面应该是一具尸体。
走过弯道的时候,谢小白不由自主想到了这些,想控制下去都难,尤其是那顶隆起的草席,似乎很能够引发人的想象,逼着你去丰富和补充草席下面的内容。
想到这里时,也正好经过弯道的中心。谢小白就觉得一股寒意瞬间拂过头顶,整个头皮发麻,头发一根根竖立了起来。
她加快了步伐,想尽快走出这个弯道,但似乎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需要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才能安心。
再走一段儿就进村子了……再走几步就能看见自己家的房子了……
接近家的时候,谢小白听到一个声音,从刘金锁屋子的侧墙传出,呼哧呼哧的,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草席又在脑海中浮现。
谢小白大着胆子喊了一句:“谁?”
对面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谢小白又喊了一句:“谁在那里?”
她似乎都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对面没有声音。谢小白弯下腰,在路边摸到一块石头,冲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投了过去。
对面‘哎哟’了一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小白吗?”
声音像是自己的父亲谢春生。
“爸?”
对面的谢春生拧亮了手电。
手电光亮起的那一刻,谢小白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她赶忙朝父亲所在的方向扑过去,父亲正弯着腰,脚边放着两个雷管和一包炸药,墙角处已经挖开了一个坑。
这面墙的里面正是刘金锁和他老婆赵小菊的卧室,很显然,父亲是想把这面墙炸塌,将里面的刘金锁和赵小菊砸死。
想到这里,谢小白心底生出的恐惧,不亚于想到草席,她哭着喊着生拉硬拽地把父亲拖回了家门。
坐在灯下,听着父亲骂骂咧咧的讲述,谢小白终于明白,自己在县城吃饭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也看到了父亲那只缠着白色绷带的耳朵。
母亲和弟弟妹妹也被惊醒。弟弟谢小伟对爸爸的这个做法几乎崇拜之极,同时更遗憾计划没能顺利得以实施,气得谢小白一脚踹在谢小伟的腰上。
谢小伟顿时就毛了,扯着嗓子喊:“白天爸爸打我一耳光,现在你又踢我一脚,我做错什么了?”
谢小白踹谢小伟的时候,是临晨两点五十。
原来,当美珍手里托着半块耳朵和谢春生到医院之后,医生说趁着热乎劲儿贴上去还能长到一块儿这种说法纯粹是无稽之谈,所以只是给包扎了一下,就让他们回来了。
在回来的三轮车上,谢春生还觉得不疼,可回到家没多久,麻药的劲过了之后,开始疼了,毕竟是掉了一块肉,疼起来实在忍不住,谢春生就在屋内来回走动,呲牙咧嘴的。
挨完谢小白的一脚之后,谢小伟气愤得紧,他拧着眉毛,找出一把柴刀,在磨刀石上磨,妈妈和姐姐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单调而低沉的磨刀声,在夜里听起来有点瘆人,美珍生怕儿子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就又劝。谢春生坐在一边,冷冷地说:“劝什么?不用劝!带把儿的种,是应该有点血性!”
谢小伟当晚没有采取行动,因为二姐谢晓敏一直盯着他,十点多的时候,一家人都睡了。
谢春生睡不着,旁边的老伴儿正发出细微的呼噜声。他干脆坐起身子,点燃一支烟,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还越想,后来干脆下床,来到了储藏室,翻出了两根雷管儿和一包炸药。
谢春生的二哥原来在煤矿上班,老担心这个弟弟家里孩子多,营养不够吃不饱,所以就从矿上拿了点雷管炸药,让谢春生到河里炸点鱼,给孩子改善生活。谢春生没用完,还剩下的这几个,谢春生就一直收着,谁知道今天派上用场了。
谢小白把雷管和炸药全都扔进了厕所,还把储物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接着又从各个角度给爸爸和弟弟讲道理。
“就算是两家关系不好,但总是罪不至死吧?”
“我就是要让他死!”
“杀了他,你能好过吗?”
“有我没他,砍下我的耳朵,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没听过冤冤相报何时了?非要让两家人都灭门不可吗?你炸死他,人家刘磊能善罢甘休?他不来炸咱家的房子?不把小伟往死里弄?”
一说到小伟,谢春生有点松动了,耷拉着脑袋不语。他自己是不怕死,但是他可不想祸及儿女。
仇恨心是放下了,但是却不代表它不存在了。
谢春生第二天就生病了,高烧不退,不知道是忧郁成疾还是伤口感染,谢小白把他带到医院去做化验,除了有炎症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医生仅仅给打了退烧针,开了消炎药,就让他们回家了。
这个年,谢小白一家没过好,他们没有去走亲访友,亲友来的也不多。谢春生想喝酒,医生不让,美珍坚决执行医生命令,把老头盯得很死。谢春生就把白酒装在茶杯里,没事就偷偷喝一口,喝多了就偷偷流泪。
大年初七晚上,谢春生抱着茶杯躺在床上,谢小白觉得爸爸有点异常,小脸红红的,她夺过茶杯一闻,果然是酒,二话不说直接收缴。
谢春生央求:“小白呀,爸爸还活得了多久?我就想喝两口。”
一听这话,谢小白鼻子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爸,你说什么呢!”
谢春生苦笑:“人总是要死的。秦始皇养那么多人给他弄长生不老药,结果如何?还不是照样死!”
谢小白:“那你现在好好的,说这干什么。”
谢春生:“你把你妈,还有小敏小伟都叫过来。”
谢小白:“干什么?”
谢春生:“让你叫你就叫。”
谢小白依言将妈妈和弟弟妹妹叫到爸爸床前,谢春生尽量坐直身子:“不管我明天死还是一百年之后死,今天我交代几句话,第一,谢家后代绝对不能和刘家有任何瓜葛,咱可以不报仇,但得有点志气!第二,我这一辈子跟人共事都是往宽处共,宁愿别人欠我,不愿意我欠别人,但是……我欠了咱村父老乡亲16万,还欠了银行33万,要是不还上,我死不瞑目啊!”
谢春生说着说着,眼里含着泪花,他抖抖索索地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慢慢地一页页翻着。
翻了数页,谢春生将目光望向床边的四个人,四个人都静默着。
谢春生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将身子扭向了墙里面。通过他微微抽动的后背,谢小白知道,爸爸一定在哭。
谢小白扫视了一下身边的妈妈和弟弟妹妹,妈妈头上已经白了一半,本就瘦小的身躯,越发显得瘦小了,50万,恐怕把她骨头碾碎也还不上。谢小敏18岁,谢小伟15岁,这个重担不应该压到他们稚嫩的肩膀上。
一瞬间,谢小白明白了,作为长女、作为大姐的责任。
“爸,你别担心,这个钱我来还。”
抽动的肩膀瞬间停止了,谢春生猛地翻过身来,两眼直直地盯着谢小白:“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谢小白惨笑:“我来还。”
谢春生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光亮,但又转瞬即逝,因为他很清楚,50万,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谢春生:“你准备怎么还?”
谢小白想了一下:“我想开火锅店。”
“开火锅店?”谢春生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难言的兴奋:“你准备怎么开?”
谢小白:“咱们家不是还有半块食为天牌匾的嘛。”
谢春生:“你想挂食为天的招牌?”
谢小白点头:“近百年的招牌,扔在柴房里,太可惜了。”
谢春生脸上的笑僵住,再慢慢散去:“这事儿怕是不容易呀。”
谢小白笑了笑:“人活着哪有容易的事儿。老话说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
谢春生看向女儿,眼神中带着歉疚:“爸爸可帮不上你什么了。”
开火锅店,延续祖宗事业,是谢春生一生的愿望。爷爷一生以此为业,父亲一生,也以此为业。年轻的时候,谢春生在大环境的影响下无法实现传承家族产业的梦想,现在改革开放可以了,但是他却已经没有心力了。
不容易还有另外一部分原因。
因为谢家只有半块食为天招牌,另外半块,在死对头刘金锁的手中。
远在重庆解放前夕,刘金锁的爷爷和谢春生的爷爷是结义兄弟。二人合伙经营食为天火锅店,当真是财源广进生意兴隆。期间还曾掩护过地下党,给进城的解放军提供过食宿,所以有解放军的首长亲书的‘食为天火锅店’招牌。但是,时过境迁,传到谢春生这一代的时候,谢刘两家早已反目成仇。
虽然毁去,但两家各有一半的所有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谢春生劝女儿重新选一个店名,因为,如果想重新启用食为天的名号,她就必须得经过刘金锁的许可才可以,就目前跟刘家的关系来看,可能性不大。
谢小白说她考虑一下,又不是明天就去注册。
第二天,燕北飞来找谢小白,看到谢春生的耳朵包着绷带,就问怎么回事,谢小伟气呼呼地述说了一遍昨天的事情。
燕北飞说没想到会这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往前看,他自告奋勇当个中间人,让刘金锁起码给点营养费。
谢春生的意思,自己受疼了,还丢了半个耳朵,两万块。
刘金锁首先表示自己愿意掏钱,毕竟谢春生挂彩了。但是,打架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顶多一万。
燕北飞还在坚持,他坐在刘金锁对面:“干脆各让一步,一万五,谢叔叔家的条件你也知道,就当是做点善事。而且两家祖上还是结拜兄弟呢。”
刘金锁哈哈笑了:“小燕啊,你跟小白的事我知道,你站在对方立场上说话没毛病,但是此刻你既然当中间人,那就得一碗水端平啊。”
刘金锁说完,拍拍腿站起身子:“你回去跟老谢说,就一万,他要觉得可以,我马上拿钱,他要觉得不可以,想告就让他去告。”
刘金锁的意思很明确,送客。
燕北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尴尬的时候,刘青从里屋出来了,笑盈盈地对着燕北飞:“北飞,你跑一趟也不容易,这样吧,你就跟谢叔叔说一万五,那五千我出。”
刘金锁听到这话本来一皱眉,他观察了一下刘青的眼神,马上明白了,转而对着燕北飞:“小燕啊,我闺女这个面子是卖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