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王枢密轻解晋州围 周太祖力取兖州城（下）
周太祖既平兖州，振旅还师。淮阳王符彦卿亲往太祖行在，献马、锦彩等物及一万石军粮，以犒王师。郭威大喜，此后频频加以赏赐，以为国之栋梁。太祖于是还于汴京，叙赏此番东征功臣部将，大宴三日，君臣皆欢。王峻此番又立大功，愈加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其自负因与太祖一起在邺城起事，有辅助开国之功，由是将处理国政以为己任，凡不论事情大小，凡太祖所决稍不如己志，则显不恭之色，出于言辞，太祖常宽恕之。因王峻年长二岁，太祖往往称呼王峻为兄，或称其字而不名，王峻因此愈加骄横。郑仁诲、李重进、向训等人皆为太祖旧将，王峻心里着实疑忌。自平定兖州回朝，王峻即请解除枢密使官职，以探测皇帝心意，太祖亦明其意，则安慰犒劳，不允其辞。王峻复又寄书藩镇诸侯，不几日间，各藩镇皆遣使驰骑上书，向天子保荐王峻，太祖不由非常诧异。王峻一边使诸侯力荐自己，一边却又连上表奏请解职，并称病不理政事。太祖派近臣至其府第传旨道：“卿若不出，朕只有亲自登门问候矣。”王峻口虽逊谢，但仍不出。枢密直学士陈同与王峻交好，知其心意，便向太祖奏道：“陛下若整备车马，佯作亲自登门，其必出矣。”太祖不悦，勉强准奏，便令其向王峻通知，准备接驾。王峻听说太祖果然要来，赶忙疾驰入朝晋见，复任枢密使职。
王峻由此试出太祖对自己器重有加，甚至以为离之不得，于是心下大安，愈加趾高气扬，甚至跋扈。一日未经奏准，便在枢密院建造华丽奢侈厅堂，邀请太祖视察，太祖赏赐丰厚。其后太祖欲在内园建造一座小殿，王峻却奏称：“宫内殿室多矣，何必再建此殿？”太祖反驳道：“枢密院房室也不少，你又何必非要建造厅堂不可？”王峻自知惭愧，无言以对。王峻任枢密使兼宰相，又要求兼任平卢节度使，太祖复又准奏。于是出京到方镇就任，又请借左藏库绫绢万匹，太祖亦勉强许之。又奏请以颜衔、陈同取代李谷、范质为宰相，太祖乃不悦道：“任免宰相乃国之大计，怎能仓促行事？此事再议。”王峻不停奏请，言辞渐渐不恭。中午太祖未食，王峻争辩不休，太祖不耐道：“寒食节后，便即行之！”王峻这才心满意足，退朝还府。太祖难以忍让，次日便在偏殿召见百官，借机将王峻幽禁别室，乃对冯道流涕道：“王峻欺我，不能再忍矣！”于是将王峻降为商州司马，后死于任。王峻被废之前，太祖因其监修国史，怀疑记载不实，故召史官取朝政实录阅读，史官惧泄漏宫中秘事不敢奉命。王峻被降职后，李谷监修国史，奏请皇帝下令，使近臣抄录宫中事务以给史馆，皇帝准奏，乃命枢密直学士到枢密院抄录后送往史馆，此后形成修史惯例。
平定兖州慕容彦超期月之后，有使者自郓州而来，报说天平节度使高行周病故。郭威念其前功于国，前番又几乎受慕容彦超牵累，闻报甚为悲悯，遂命谥封秦王，令其子高怀德袭爵。复叹一代名将，就此殒落，遂命高行周生前挚友符彦卿移镇郓州，继任天平军节度使。其后天雄节度使王殷获罪被杀，便命符彦卿为大名府尹、天雄军节度使，并进封为卫王。
说话的！你道那王殷因何获罪？且容倒叙回来，列位看官便知。史说王殷本是山东瀛州人，曾祖王昌裔向为本州别驾，祖父王光曾任沧州教练使，因举家迁于沧州而居。唐末幽、沧二州大乱，王殷父亲王咸珪南迁避难，因投于魏州军府。及后汉国舅李业等作乱，汉隐帝密诏澶州节帅李洪义遣图谋王殷，李洪义反以事变告知王殷及太祖郭威，王殷便与李洪义同遣人至邺都，约请太祖起兵。王殷因随太祖平定京师，得授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周太祖即位之后，授王殷天雄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典军如故。王殷赴镇，凡河北诸镇有戍兵之处咸归其节制，由此掌握重兵，大权在手。周太祖闻其在任上于民间多方聚敛，因而厌恶，遂遣使宣谕道：“朕离邺都之时，彼处府库中帑廪所储尚有不少，卿与国家同体，随要取给，何患无财，非要再榨剥百姓！”王殷闻诏诺诺，由此心中怀怨。
至太祖征讨兖州还师，王殷迎谒于路，太祖赐宴而去。王殷回藩待罪，太祖复念其功，又恐其闻说王峻被罢相之事，心生异志，乃遣其子飞龙使王承诲前往邺城，传口谕申说王峻过恶，不得不罢相位，以慰其心。广顺三年秋，王殷借永寿节之机上表，请求进觐朝贺。太祖虽允其请，后又虑其进京之意不诚，旋即遣使前往止之，王殷由此心下不安。当时何福进在镇州为监军使，平素厌恶王殷专横，乃趁入朝奏事之机，择其阴暗不法之事奏之，周太祖由此疑之。是年冬，王殷以郊禋为由自镇入觐，太祖便令内外巡警，以备不测。王殷出入祭祀现场之时，手下部从不下数百人，个个顶盔贯甲仪形魁伟，观者众官无不耸然，皆疑其有异志。王殷却不觉自己此举震主，尚且遽入奏太祖道：“今郊礼在近，届时兵民大集，恐事出仓猝之时，应对不及。臣请引禁军在城外防警，请陛下量给甲仗，以备非常。”太祖闻奏为难，沉吟不答。当时太祖婴疾沉重，步履艰难，已有迟暮之态。王殷多年不登朝堂，此时引领数百精兵俯逼郊禋，复又请益其兵镇守城外，其心不问可知，由此群臣无不怀虑含忧。太祖与近臣商议，乃勉力扶疾坐于滋德殿，召集群臣陛见。王殷入拜起居，太祖即命拿下，复急降诏命军出城，将王殷所带镇兵皆捕杀之，朝臣及京师军民众情乃安。其后有人报说当是岁春末之时，邺城寺钟无故悬绝而落，又有火光出于幡竿之上。王殷离邺入觐之时，邺都部将饯行于离亭，王殷酒罢上马失镫，忽然翻堕于地。人皆惊讶谓其不祥，至此果及于祸。太祖恐邺都有变，遂令澶州节帅郑仁诲转调邺都节使。王殷次子时为衙内指挥使，不肯出城候谒新帅，郑仁诲设计诛之，迁其家属于登州，邺都之乱未起乃平。
广顺三年，宰辅魏仁浦母亲病逝，奏请依制回乡守孝三年。周太祖郭威因自己疾病缠身，朝中无有重臣主政，遂夺情不许，多加赏赐，赦命厚葬其母。郭威当年其实方至天命之年，正当青壮之时，但因长年征伐，复伤妻子全家被诛，遂得疾病，日渐沉重。于是将养子郭荣唤至榻前嘱道：“昔我西征之时，见唐朝十八座皇陵，竟无有不被人发掘者，是因多藏金银宝玉之故也。我死之后，要穿纸衣、用土棺，墓穴以砖，工匠也要使钱雇佣，休征民夫军卒，使彼怀怨。安葬已毕，休设守陵之人，不造石羊、石人、石马，只刻一碑立于陵前，镌以铭文‘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之语，则必不为人所盗矣。你可重用魏仁浦，休使其离开枢密院；至于军权，可交一部分给李洪义。”此言意味深长，盖谓不忘当初李洪义背弃汉隐帝及其兄李业之命，冒奇险以救自己脱于危难也。广顺四年，显德元年正月，郭威病重，复召郭荣嘱以后事道：“你到每年寒食，可派人来扫我墓，在京城遥祭也可。但需在河府、魏府各葬一副剑甲，在澶州葬一件通天冠绛纱袍，在东京葬一件平天冠衮龙袍，切不可忘。我观当世文才，莫过于范质、王溥，今使为相辅弼，我死瞑目矣。”嘱罢崩于滋德殿，年五十一岁。谥号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庙号太祖，葬于嵩陵。
列位看官！那周太祖虽然在位仅仅三年，但其为结束五代十国纷乱，终使宋太祖统一天下诸州，实是奠定基础，立下盖世奇功者也。郭威生于乱世，长于军伍，勇武有力，豪爽负气，略通兵法，善抚将士，以军功累迁至枢密使高位。终以军事实力取后汉而代之，亦可谓是五代时期军人专权之姣姣者也。周太祖不同于此前四朝军阀皇帝残忍嗜杀，且极富远见卓识，更为前者所不能及之。太祖提倡节俭、严惩贪官、严禁军队扰民，推行有益朝政措施，使唐末以来极为混乱中原之地始为安定，显露出民富国强迹象，终为赵匡胤霸业奠基。郭威不同于以往历代帝王，更为世人所称道者，便是专情唯一，深爱其妻柴氏。发妻亡后，太祖不再另娶皇后，直到终老。且因忘妻缘故，将帝位传给妻侄柴荣，在中国历史上是唯此一例，与石敬瑭欲传不传兄子石重贵（至少亦是本族石姓之后），犹豫不决亦有天壤之别也。
人谓郭威用兵如神，左右诸将包括谋主魏仁浦亦不能预料其机。其实世人不知，郭威便是鬼谷门传人，亦乃接掌李克用衣钵，是为第五十代掌门也。郭威一生征战，几无败迹，唯有平定李守贞、赵思绾、王景崇三镇叛乱之战，堪称经典，实有鬼神莫测之能。当时三镇叛乱，后汉隐帝刘承佑恐郭威立功掌权，于是弃而不用，先派心腹将领白文珂、郭从义、常思等人率兵讨伐。结果李守贞坚守河中城闭门不战，白文珂、郭从义、常思等人围城半年，始终不克。刘承佑万般无奈，方才采纳朝中大臣建议，只好请出老帅郭威，前往讨伐。
郭威奉命而往，乃以赵弘殷之子赵匡胤为将，于乾佑元年八月二十日到达河中。当即扎营下栅，命令三军稍事休整，并不劝李守贞投降，更不训斥白文珂等借以振奋军心，只是带上赵匡胤等数名部从，轻装简骑察堪河中城防。李守贞自恃城高池深，只在城楼指指点点，嘲笑郭威，任他察堪。郭威看罢城池回营，便升帐聚将，下达头道命令，命常思筑寨于河中城南，白文珂筑寨于河中城西，自领中军筑寨于河中城东，只留城北一地空缺，不设人马。同时征调周边五县百姓近三万人，在三寨与河中城之间筑起小型堡垒，连接不断，以护新建营寨。命令一出，全军哗然，诸将质疑，道是与白文珂围城不克并无区别，甚至低劣甚矣。郭威不动声色，只以军法慑之，诸将只得怀愤不言。李守贞半年来久困城中绝不露头，此时见郭威不来攻城，却为持久围城之策，于是大为惊慌，遂自引精兵趁夜突然出击。汉军毫无防备，于是一触即乱，只得放弃堡垒，退入新筑营寨。
李守贞大胜回城，后汉军却怒火千丈，满怀愤闷再也难以控制，诸将纷纷请战，要求并力攻城。郭威不听诸将所谏，由此发布第二条命令，复命征调民工，将其被毁堡垒再筑起来，将士只管练兵守垒，不许出战。由此之后，只要汉军堡垒建成，李守贞便不计利害率队出城，屡毁其垒，使汉军无险可倚。如此周而复始，持续将近一年，汉军之垒不就，河中城守军因连年出击疲累至极，半数带伤，再无战力，城内亦堪堪粮尽。郭威见时机已到，终于下达第三条命令，命全体士兵进攻河中城。汉军在营寨中闲了一年之久，满腔怒火，闻令而出，便如下山猛虎一般，其势厉不可当。因是三面强攻、北面放行，河中军守城不住自北门突围，被全歼于城外，河中城亦被一鼓而下。李守贞全家集体自焚，其后三藩之乱乃平。河中城破之后，魏仁浦及满营诸将方才恍然大悟，经年不攻者，为耗尽对方军力及粮草之故也。
西元九五四年，广顺四年正月丙申，晋王柴荣在太祖柩前即位，改元显德，是为周世宗。北汉世祖刘旻闻报郭威病死，不由大喜，遂再次向契丹借兵来攻。契丹国主诏准其请，遂派大将杨衮引兵五万南下，进逼泽、潞二州。列位看官！此位杨衮乃是燕云契丹族人，本名耶律敌禄者，并非《杨家将演义》中所杜撰北汉火山王杨令公也。在民间话本小说及说书人演绎之中，杨家将先人火山王杨衮字君爱，系由北汉宋初时名将杨信演变而来者。杨信乃是金刀大将杨会之子，被敷演为杨家将先人金刀令公杨继业之父，娶妻名为金玉荣。杨衮生有三子，分别名为杨继慷、杨继慨、杨继业，令公杨继业复生七狼八虎，皆为演义，并非史实，诸公需当别之。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欲知胜负，且听正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