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郭崇韬争功恨遭戮 王审知让位喜为王（下）
但反观郭崇韬个人之行，亦自有取死之道，不可不知，不能不明。郭崇韬虽能临机果断行事，用兵如神，但恨无远略，更痴于政治及为人处世，尤其轻易得罪宦官，更是自寻死路。进军蜀地之时，郭崇韬便对李继岌说道：“待蜀地平定，大王有此大功，必为太子。到将来登基之后，宜除去宦官，优遇士族，不单是罢黜宦官，则连骟马亦不可乘骑也。”宦官等闻知此论，自然无不咬牙切齿。休说此等小人，便是忠贞如张承业者尚在人世，亦难受郭崇韬此辱，必杀之而后快也。郭崇韬又气量狭窄，不能容人。当其功高权重之时任意排挤他人，不知联合朝中重臣共同对付弄权宦官，结果使自己处于孤立无援之地。又不辨优劣，与谄媚小人同流合污，极喜奉承之言。同僚豆卢革曾献媚问道：“汾阳王郭子仪是代北人，大人世代居于雁门，得无同宗乎？”郭崇韬顺水推舟，便谓汾阳王是其四世之祖，从此便以郭子仪子孙自居，自负清流，更以门第取人，复得罪大批庶族之士。由于孤立无朋，在宦官进谄之时，竟无一人为其说情以化解灾难。郭崇韬立功有才，但保身无策，更不会识人，竟奏请册立刘氏这般尖刻而不知报恩者为皇后，亦可谓自掘坟墓，天帝难救。郭崇韬死后，庄宗李存勖亦未追究刘皇后，复又冤杀功臣朱从谦，使得大臣及诸将人人自危。
后唐同光二年亦即南汉乾亨八年，南汉主刘䶮领兵攻打闽州，屯于汀、漳二州境上，为闽主王审知所败。因那南汉亦乃十国之一，只是远离中原，故此难以着墨，单独叙他。今既行笔至此，便将其立国始末说出，权作个得胜头回，免使遗漏可也。唐僖宗之时，岭南封州刺史刘谦拥兵过万，战舰百余，因远离中原，得以自保善终。乾宁元年刘谦病死，其子刘隐继承父职，逐步统一岭南。乾宁三年，薛王李知柔前往广州赴任清海节度使，行至湖南时，广州牙将卢琚、谭弘玘抗拒李知柔入境。谭弘玘固守端州交结刘隐，许诺把女儿嫁给刘隐为妻。刘隐以娶亲为借口，夜入端州斩杀谭弘玘，继而乘胜袭击广州，斩杀卢琚。
刘隐既平广州之乱，遂整顿军容，迎接李知柔进入广州，主持节度使事务。李知柔上表朝廷，任命刘隐为行军司马。其后徐彦若代替李知柔担任清海节度使，表请刘隐为清海节度副使，将军政之事一概委任。徐彦若去世之时，复遗表荐举刘隐代理清海留后。天佑元年，刘隐遣使重贿交结权臣朱温，乃为清海节度使。朱温废唐称帝，加任刘隐为检校太尉，兼任侍中，并封爵大彭郡王。开平二年，武昌节度使马殷遣步军都指挥使吕师周率军进攻岭南，与刘隐交战十余次，夺取岭南昭、贺、梧、蒙、龚、富六州。开平三年，刘隐派遣其弟刘䶮攻打高州，节度使刘昌鲁自忖不是刘隐对手，于是归附楚王马殷。乾化元年，后梁进封刘隐为南海王，那刘隐却是个没有福气的，受封既而病逝，时年三十八岁，弟刘䶮继任其位。
梁贞明三年，刘䶮称帝，建立大越国，后改国号大汉，史称南汉，改元乾亨。追尊祖、父、兄分别为安仁文皇帝，谦圣武皇帝，隐襄皇帝，立三庙，置百官，以杨洞潜为兵部侍郎，李衡礼部侍郎，倪曙工部侍郎，赵光裔兵部尚书，皆平章事。乾亨三年，册封马氏为皇后，乃楚王马殷之女也。乾亨七年，后唐庄宗李存勖进入汴京，平灭后梁，刘䶮畏惧，派宫苑使何词出使后唐，窥探虚实，称“大汉皇帝致书大唐皇帝”。何词返回南汉后，说后唐必生内乱，不足为虑，刘䶮大喜，于是不以后唐为意，其后更不遣使进贡。刘䶮性好夸大，岭北商贾到南海者大多召见，命其进入宫殿，示以珠玉之富。自称家本咸秦，耻王蛮夷，称后唐皇帝为洛州刺史。自此轻易举兵攻打闽国，反而大败奔逃，于是被其他诸侯藩镇作为笑谈。
却说刘䶮虽属夜郎自大，不自量力，但败于闽国之主，倒也在情理之中，并无意外。你却道为何如此说法？只因那闽国之主王审知自非易与之辈，乃是秦朝名将王翦后代，琅琊王氏士族也，家学渊源，非同小可。说话人由此起笔，便说五审知其事。话说王审知虽是祖籍山东琅琊故郡，但实是生于光州，旧居固始县城东六十里外分水亭乡王堂村。其五代祖王晔为固始令，颇多善政，民爱其仁勉留之，因迁家于此，遂世为固始人。到王审知这一辈是有兄弟三人，长兄王潮，次兄王审邽，王审知是为最末三弟。史说王审知少年喜爱读书，周礼之书无不皆览，韬铃之术尤所精致，与昆仲游，未尝不以文武之道诚助焉。因其三兄弟皆有抱负，故而少年时期皆名闻乡里，人称其兄弟为“王氏三龙”。
唐末强盗群起，中和元年秋，安徽寿州屠户王绪起事，打到河南占领光州。中和五年，王绪攻陷固始，闻说王潮三兄弟勇猛有才，便召到军中，使王潮担任军校。其后蔡州节度使秦宗权发兵攻讨王绪，王绪为避其锋引光州军民渡江南下，经江西赣州进入福建，连陷长汀、漳州等地，有部众数万人。王审知兄弟跟随王绪进入福建，时年王审知二十五岁。王绪为人多疑，凡有才能部将都找借口杀掉，王潮惧被所害，乃游说前锋诸将，挑选数十名壮士埋伏竹林，将王绪擒杀。王绪死后，前锋诸将拥戴王潮为首领，光启二年复被福建观察使陈岩任命为泉州刺史。王潮接任后，兄弟三人同心协力，积极整顿队伍。王审知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凡部伍兵士未食，不亲匙筋，兵士未饮，不近杯水。在其三令五申及言传身教之下，部伍精悍善战，兵锋到处弯弧而兔伏窘惊，举刃而冰消瓦解。王氏兄弟遂招怀离散，均赋缮兵，并严明纪律，所过州县秋毫无犯，由此福建人民拥戴，百姓欢悦。
王审知兄弟率军开往沙县，在途中有泉州人张延鲁来拜，说泉州刺史廖彦若酷政害民，请其兄弟率军前往，为百姓除害。王潮闻言犹豫，王审知对其大哥说道：“伐罪吊民，古为春秋大义。今张先生奉泉州阖府百姓之托而来，民意其可违乎？我兄宜询而抚之。”于是王潮纳三弟之谏，率军开到泉州。经过一年苦战，终于光启二年八月攻下泉州城，诛杀泉州刺史廖彦若。福建观察使陈岩闻报王氏兄弟已得泉州，不得不承认既成事实，上疏奏请唐廷委任王潮为泉州刺史。大顺二年，陈岩病危，作书召请王潮到福州授以军政。王潮未至，陈岩即病逝。陈岩妻弟福州护军使范晖自称留后，因骄侈横暴，不敬士人而大失众心。陈岩旧将又多与王潮友善，遂皆至泉州投靠王氏兄弟，向王潮出谋献策，建议进取福州。
王潮见军心可用，遂派从弟王彦复为都统，三弟王审知为都监，以陈岩旧部降将为向导，率军攻打福州。但因福州城坚池阔，攻打一年不下。范晖亦因久困绝粮，遂向威胜节度使董昌求援。董昌派温、台、婺州之兵五千人救援，王审知要求班师，王潮不从。又请大哥亲自前来督战，王潮则回复道：“某既将全军委于二弟，则如我亲临，勿须亲往督战也。若军队打光，再去招兵买马；上将用尽，再于部卒中提拔；大将阵亡，某乃亲出。”于是王审知等诸将用命，并力攻城，终在威胜军到来之前攻克福州。范晖弃城逃跑，途中被部将杀死，将首级来献王审知兄弟。福州重镇既下，闽地大震，汀州刺史钟全慕举州来降，福建各地势力亦纷纷归附。王审知为笼络人心，劝大哥王潮厚葬陈岩，亲往致祭，并抚恤其部将家属。由此大批陈岩属部皆听号令，安心为其三兄弟效力。王氏军声大震，传檄四方，远近州县纷纷响应。未过半年，建州徐归范、汀州钟全慕，以及山海等处游散武装不下二十余部，皆都不攻自下相继归顺，全闽五州统归于王氏兄弟治下。至乾宁年间，唐昭宗任命王潮为福建观察使，王审知为副使。王氏兄弟遂占有福建全境，并奉朝廷封节，正式割据。
王审知相貌雄伟，体魄健壮，隆额方口，常骑白马，军中称为“白马三郎”。王潮对三弟要求严格，对其失误动辄加以鞭打，王审知都能默默忍受，毫无怨言。乾宁三年三月，唐廷升福州为威武军，任命王潮为威武军节度使。王潮决定不传位于子，任三弟王审知为副使。乾宁四年，王潮病重，弃己子王延兴、王延虹、王延丰、王延休四人不用，而委任王审知掌管阖州军政事务。十二月十三日，王潮去世，遗命由三弟即位，王审知却将职权让给二哥王审邽。王审邽认为王审知有功于国，且得诸将拥戴，遂推辞不受。王审知于是嗣位，自称福建留后，上表奏知朝廷。光化元年春三月，唐朝册封王审知为威武军节度留后、检校太保、刑部尚书。十月又授金紫光禄大夫、尚书省右仆射、威武军节度使，兼任三司发运使。至此王审知正式接替王潮，掌握福建军政大权。王审知继位后，对长兄王潮诸子都以善待，且命兄子王延兴为福建观察副使，暗示可能以其为嗣，以团结家族、安抚人心。王氏三兄弟十分孝顺，如今母亲健在，故而兄弟不争，反皆竭力谦让，不令母亲伤心。善哉！遍观中国两千年历代帝王，流血争嗣者常见，如此兄弟推让、叔侄无怨者，实为稀少，确为罕见。
王审知继位之时，正逢军阀连年混战，百姓备受蹂躏，致极目千里，不见人烟者。王审知常谓众臣道：“大丈夫不能安民济物，岂劳虚此生乎！”乃招亡抚存，励精为理，强者抑而弱者抚，老者安而少者怀，使之以时，齐之以礼，率众尽力治理福建五州。闽西黄连洞饥民二万余人围长汀，王审知亲统大军征讨，但严禁诛杀，反安慰饥民军道：“吏实为虐，尔复何辜！”并感之以恩，绥之以德，善加抚恤，二万叛军遂释兵归降。数年之内，福建境内干戈息而民心定，吏民悦服，人心归向，邃致廓清。后梁开平元年，朱温进封王审知为威武节度使兼侍中，三年又加封为中书令、闽王，升福州为大都督府。是年吴国遣使张知远来聘，因举止倨慢而被王审知斩首。因此闽国与杨吴关系不佳，但两国并未发生军事冲突。王审知于贞明二年将女嫁给吴越国王钱镠之子钱传珦；翌年命次子王延钧娶南汉主刘䶮之女。王审知与两个临国皆联秦晋之好，可谓明智，故十国之中闽国绝少战争。至于同光二年夏四月刘䶮领兵犯境，亦属两亲翁隔气，乃不伤大雅之事，全当一次体育比赛而已。
因中原战乱，福建相对安定，故中原人相继逃难迁入福建。王审知为人俭约，好礼下士，虽据一方为王称霸，但自己府舍卑陋，常蹑麻屡，而为政宽刑薄赋，公私富实，境内以安。因为如此，招揽学士韩偓、王淡、杨沂、徐寅等不少中原名士前来投奔。又注重教育，建学校于四门，以教闽士之秀者；更招揽海外商贾，佛齐等国相继前来朝贡。另奉中原王朝正朔，因杨行密控制江淮，陆路朝贡路线被阻，王审知每年都遣使自登、莱入贡于后梁。后唐攻灭后梁后，王审知又继续向后唐朝贡。同光三年十二月，王审知去世，终年六十四岁，谥号忠懿王。王审知生前有多人劝称帝，但其不为所动道：“我宁为开门节度使，不作闭门天子也。”正是：宁为诸侯真割据，胜做天子受人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