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伐镇州晋国失三将 保定州北平丧家邦（上）
莫道镇州弹丸地，城下三将竟捐躯；只为欲保唇齿邦，世人皆笑王从直！
——第二十四回诗引
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李嗣昭奉晋王之命，来至镇州军营，替下阎宝为帅，便发大兵，再次兵临镇州城下，前来平灭叛军。那阎宝红着脸交割了帅印，心中犹自不服，临去时对李嗣昭言道：“殿下休怪末将多言，亦非为自己脱罪之辞，且听某一劝。那王氏在镇州四世五帅，已历百年，其得祖宗阴灵之佑，此城甚为邪性！陛下亲征许久不下，史建塘开国元勋，何等的英雄，亦莫名其妙死于城下。殿下幼随老王从军，收复潞州、援兵沧州、平叛李瑭、太原解围、再攻潞州、胡柳之战、抗击契丹，大小战役百计，立下战功无数，实为晋国难得大将。亦曾节制泽、潞两州，晋封太师、陇西郡王，更是国之栋梁，朝廷元勋。不若保此功名，弃此小城，是为上计。休待步其史建塘后尘，尚不如末将今日下场也。”李嗣昭闻其说此不吉之言，不由大怒，当即便欲拔剑斩之，众将告免，阎宝悲叹而去。
李嗣昭见阎宝上马走了，犹自怒气不息，心中不快，良久不能释怀。当日分兵派将，定下计策，与诸将商定来日亲自正面佯攻，使副将等绕至镇州城后，复以奇兵袭击。次日平明五鼓，晋军用罢战饭，盔明甲亮，便依计行事，分兵两路攻城。李嗣昭先是引兵擂鼓呐喊，佯攻正门，战至午时，引城内守军已将滚木擂石用光，箭矢将近。此时忽闻城后号炮连天，鼓角声鸣，便知副将已经得手，眼看镇州守军将被击败，于是大喜，遂纵马上前，来至壕边，指挥三军由佯攻改为实力，催军攀城。三军得令，立刻架起云梯，争先恐后援引而登，城上守军见守不住，呐一声喊，纷纷逃跑下城。李嗣昭立马桥边，仰视城上叫道：“贼已溃败，众军努力攀登，为史将军报仇，便在今日！”言犹未毕，忽听城头弓弦作响。李嗣昭忙扭头看时，却被午时烈日照住双眼，观之不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箭飞来，正中额头，入骨三寸。李嗣昭大叫一声，侧目而视，见尚有三人隐藏在破墙之后，发此冷箭。李嗣昭强忍剧痛，回身一看自己箭袋，已没有箭簇。于是厉喝一声，从额头上拔下那枚利箭，搭在弓弦之上，仰射一箭。当真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只一箭，已射穿本箭原主咽喉，俯身倒在城上。李嗣昭拼力发完此箭，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于马下。可叹！能征惯战大将军，拼命三郎少殿下，身未着地，已是七魄悠悠，三魂渺渺，身丧黄泉。
众亲军见殿下已死，无不惊骇欲狂，不由放声痛哭。城上剩下那两个军校则大喜，急复吹号角，召集败军上城固守，并投火去烧云梯。叛首张处瑾闻报李嗣昭已亡，更是似被打了鸡血一般，精神大振。遂一面派兵力拒后城奇袭之后，一边亲率禁军打开城门，来杀晋军。那前门晋军见元帅已死，更无丝毫战心，急抢了殿下尸首，往后便败。此时李嗣昭所派副将在后城本来已经得手，攀上城墙，放起火来，但既失前城呼应，见叛军反击回来，只得越墙而走，奇袭归于失败。败兵之讯报入晋阳，晋王李存勖放声大哭，切齿恨道：“不杀张处瑾，鞭张文礼之尸，誓不罢休！”便令以殿下李存进为帅，代领李嗣昭部军，再攻镇州城。
长话短说，闲言少叙。却说李存进率亲军离了晋阳，直到镇州大营，在李嗣昭灵前拜祭痛哭，接了帅印，命将兄长灵柩发往京师。次日升帐，激励三军，对诸将说道：“身为三军主帅者，不应徒侍己勇，置己身于危险之地，以使三军分神保护，不得尽力攻城也。今日攻城，尔等诸将可倾营而出前往攻打，本帅留守大营居中调度。尔众将休以本帅为念，但思拼力夺城杀敌，擒其敌首，为史将军及我兄报仇，则必获全胜。”诸将领令，即引全军出营，来至镇州城下，重重围定，架梯攻打。李存进只留五百亲军，留守大营，并派出十路探马，不停报说前方战事进程。正是如俗语所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强中更有强中手。李存进只道此番不到城下，只稳居中军，必然万无一失，岂料塌天大祸，已至眼前。
却说时为金秋九月，朔风突起，满营肃杀，落叶满地。时过半日，李存进不见前方探马来报，正自纳闷，遂带亲兵信步走至营门，亲来探看。正在此时，忽听远处马蹄声响，起初尚以为是朔风吹动，不一刻便响声大起，地皮震动，千军万马已至眼前，马上众军挥动陌刀，映日夺目。李存进暗道：“不好！敌兵至矣。”遂急跑回中军，翻身上马，喝令五百军校列阵，亲自手提长矛迎敌。晋军立足未稳，镇州精骑已闯入营盘，为首一员大将身似铁塔，满脸虬髯，手搦铁槊，迎头大叫道：“李存进，你中了某兄长之计也！我乃镇州节度使张处瑾之弟张处球也，还不前来授首就死！”说着舞槊上前，李存进急架相还，二将战在一处。真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战够三十回合，不分上下。再战十数个回合，李存进听得杀声已息，偷目四顾，见自己所部五百亲兵已被屠戮皆净，只剩自己光杆一个，兀自拼杀。
李存进大喝一声，用手中长矛逼住铁槊，问张处球道：“且住！事已至此，某非贪生怕死，但亦不愿再战。你可实话告我，我晋军数万，今在何处？”张处球亦停住铁槊，哈哈大笑道：“你为三军主帅，有勇无谋，便有十万精兵，又有何用？我兄在你出晋阳之时，便已料着今日之战，说你必以李嗣昭为鉴，不敢亲临城下督战，只龟缩中军，居中调度三军也。便命咱家在你大军围城之前，领七千骑兵偷出城外，埋伏于此。待你晋军全力攻城之时，某观城上烽火为号，便来袭你中军大营，必获全胜。我兄另说‘擒贼需要擒王’，某尚不信，今日观之，果然是也。我兄用兵，胜过诸葛之亮；某仗手中铁槊，赛过关云之长。你枉称晋国名将，今日还有何说？下马投降，饶你不死！”李存进这才听得明白，自己三军尚在城下苦战，并未折损，反是自己留守中军，中了敌人奸计。当下将手中长矛往地下一掷，仰天长叹道：“有心杀贼，天不助我，奈何奈何！”遂抽出肋下佩剑，刎颈而亡。
张处球爱其忠烈，亦自叹息了一回，乃下马割下首级，命部下将李存进尸体掩埋，然后勒军回城，命将李存进首级挑于旗杆顶上，绕城宣示。晋兵攻城正急，看看城中守军已经不支，忽见主帅首级，如何不惊？于是军心唤散，刹时败退如潮，直奔回晋阳去了。张处球人少不敢追击，自行入城，向兄长张处瑾报功。按下镇州庆贺退敌不表，单说败军回至晋阳，面见晋王诉说再次战败之事，三军统帅李存进殿下不知如何被人割了首级。晋王李存勖又哭兄弟存进之死，愈加切齿愤怒，遂以义兄殿下李存审代之为帅，再攻镇州。此番再来征讨之时，镇州城内已然粮尽，再无抵御之能。张处瑾见山穷水尽，只得再次修下降书顺表，搜尽库中金珠珍玩，遣人往晋王行营请降。使者发出未及还报，晋军已至城下，再次围定攻打。镇州部将李再丰一见大势已去，便趁夜修书射入晋营，求为内应，献城投降。九月二十九日夜，晋军进入镇州，擒张氏兄弟、家人及其同党，皆被押送往晋阳。并掘张文礼墓得尸，碎磔于市，挫骨扬灰。晋王李存勖乃命将张氏兄北亲属尽皆斩首，设史建塘与李嗣昭灵堂献祭。至此晋国耗时一年余，折损数员大将，最终兼并镇、冀、深、赵四州。
晋王李存勖并吞河北四州，兼领成德军，由此天下大震。前蜀主王衍、吴主杨溥等多次上表劝晋王称帝，晋王示其表奏与僚属，并说道：“此前亦曾有人上书劝说先王，说唐室已亡，宜晋位称帝。先王对我曾说：‘昔天子巡视石门时，我派兵诛灭乱臣贼子，当时威振天下，我若挟持天子占据关中，自封九锡或逼帝禅让，谁能禁我？但我家世代效忠皇帝，誓死不为也。我死之后，你应致力恢复唐朝社稷，休为篡逆之行。’先王言犹在耳，我岂敢悖之耶？”言罢大哭，其实暗谓国无祥瑞，不欲落篡逆之名也。恰好当时魏州有高僧传真，其师曾在黄巢之破长安时偶得传国玉玺，深藏四十年，死后留赠传真。传真不识此宝，以为是平常之玉，因庙贫拿到市上将鬻之，被行家识破，告之曰：“此乃传国之宝，不可轻卖也。”传真大喜，乃诣魏州行台献于晋王，部下群臣将佐皆大喜，无不奉觞称贺。晋阳宫中尉宦官张承业闻知，急到魏州劝晋王道：“大王世代效忠唐室，誓死消灭叛逆，恢复唐朝宗庙社稷。今河北初定，朱氏尚存，大王若登帝位，则人心散矣。大王何不先灭朱氏，拥立唐室后人，取吴平蜀，横扫六合！彼时即使高祖、太宗起死回生，又有谁敢位于大王之上者哉？”
晋王听罢不悦，沉吟半晌道：“此并非我本意，只是左右大臣诸将皆劝，孤实无可奈何。”张承业知道已无力阻止，遂痛哭道：“诸侯浴血奋战，本是为恢复唐朝大业，今大王自取帝位，是欺骗老奴也。”遂请将自己封地交还给晋王，回晋阳后得病，再不能起。晋王既然同意藩镇百官之请，欲登基为帝，就命人访求唐朝旧臣，准备朝廷百官僚属。唐前礼部尚书苏循闻说此事，便自行赶到行台魏州。进入牙城，看到官府就拱手弯腰行礼，称此叫做拜殿。见晋王就高呼万岁，手舞足蹈，一边流涕自称臣下。又献给晋王三十支大笔，说是唤作“画日笔”，旧日为唐王天子所御用者。晋王大喜，立命恢复苏循礼部尚书原职，命为河东节度副使。苏循闻说老公公张承业在晋阳病重，遂亲往拜谒视疾，张承业却对苏循反感至极。
且说梁末帝闻报吴、蜀等国皆与晋国勾结，且上书劝晋王称帝，不由心生忌恨。又闻晋军正在全力攻打镇州，黄河守卫空虚，遂诏命北面招讨使戴思远去伐晋国黄河重镇德胜北城。戴思远领命，与部下诸将商议，谋用杨村人马为前部先锋，渡河前去袭击德胜北城。有后梁降卒得知此讯，为求赏赐，急至魏州报予晋王。李存勖大惊，急派李嗣源为帅，领大兵前去迎击梁军。李嗣源奉诏，领兵三万即行。话到此处，因李嗣源亦乃五代雄主，便将其生平来历加以补叙说明。史说李嗣源是沙陀族没有姓氏的部民，名邈佶烈，善于骑射，为人沉厚寡言，行事恭谨。十三岁便在沙陀族首领李国昌军中效力，后被少主李克用收为养子，赐予李嗣源姓名。中和四年，李克用被朱温在汴州火烧上源驿时，亲随将领战死无数，李嗣源时年十七，拼死翼护李克用，在乱兵流矢之中将其救出，因而备受重用，得以统领亲兵。其后李嗣源被任命为李存信副将，与其协同作战，所向克捷，屡获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