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朱全忠起兵攻潞州 李茂贞拥众守凤翔（下）
周德威于千钧一发之际，冒险引领大军回京，在故主灵前大哭祭拜，此举非同小可，立刻便消除了主疑臣忧，朝廷安宁。李存勖见外部大军归还，内部政局稳定，遂亲率大军援救潞州。乘后梁军骄惰散慢，与周德威等出晋阳疾驰南下，四月末进潜三垂岗。静待至五月初一凌晨，李存勖命周德威引军出击，乘大雾偷袭后梁军夹城营寨。后梁军戒备松懈，睡梦中突遭晋军攻击，只一个冲锋，便致惊慌溃乱。晋军乘势分兵两路，周德威率兵攻西北角，李嗣源率军攻东北角，填沟烧寨，擂鼓呐喊而入。后梁军大败，招讨使符道昭因战马跌倒落地被杀，将士失亡万计，丢弃粮资器械无数，潞州之围就此得解。李嗣昭等守将参见新君，周德威因功被拜为振武军节度使，加授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升任蕃汉马步总管。潞州战败消息传至汴梁，朱全忠良久不语，终至仰天长叹道：“生子当如李亚子，李克用虽死犹生。我子与其相比，便如猪狗。只恨我百年之后，大好江山基业，必为李克用子所得！”
列位看官！此话令人听来耳熟，亦且令人心酸，充满无奈之情。无论老子如何英雄，子孙不肖，那是连老天爷也没有办法之事，实在是半点由不得人也。此言说来耳熟，是因魏武太祖曹操面对对手孙权之时，亦曾发出一句慨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其刘景升之子，直豕犬耳！”便为千年绝句，万古经典。历代以来，至若老子英雄儿好汉者固然不少，但似老子英雄儿混蛋者，更是不可计数，方有“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之人情冷暖交替、世事精彩绝伦也。至于此番朱全忠无奈之叹，岂非当年武侯诸葛亮心中所想！
闲言道罢，书归正本。朱全忠所赞叹之李亚子者，便是继任晋王李存勖也。史说其乃李克用与侧妃曹氏所生，自幼便善于骑射，胆略过人，心性豁达，深得父亲宠爱。喜读《春秋》，略通微言大义，且精擅音律，可谓文武双全。早在乾宁二年，邠宁节度使王行瑜联合凤翔节度使李茂贞、镇国节度使韩建攻入长安，谋废唐昭宗之时，李克用率军勤王，李存勖时年仅十一岁，便随军征战，并入朝献捷，受到唐昭宗夸奖赏赐。天复二年，李克用因无力抗衡朱全忠大忧，李存勖便劝慰道：“物极而反，恶极而亡。朱温威逼天子，觊觎帝位，是自取灭亡。我家三代尽忠王室，父亲宜忍耐静观，待其衰时再图复兴可也。”李克用因而释然。
天佑三年，朱全忠遣军攻打沧州，幽州节度使刘仁恭遣使求救，亦是李存勖劝父立足大局，抛弃个人好恶，联刘抗朱，迫使梁军由沧州撤兵。翌年朱全忠篡唐称帝，李克用拒不承认后梁，方有此番潞州之战，亦是李存勖在父亲突丧之时力搀狂澜，稳住大局，实不负宿敌朱温“生子当如李亚子”之由衷一叹也。只说李克用既然病逝，李存勖继任河东节度使，袭封晋王，时年二十四岁。当时李克用养子李存颢、李存实等人自恃手握军权，又年长于李存勖，故对李存勖袭位非常不满。便在潞州之战处于胜负分际，诸子或称病不朝，或见而不拜，甚至怂恿叔父李克宁发动叛乱，意欲谋害李存勖，投降后梁。李存勖沉着应对，先取得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支持，而后抢先行动，在府中埋伏甲士，擒杀李克宁、李存颢等人，初步稳固国内政局。其后亲自率军援救潞州，伏兵于三垂冈下，趁大雾出其不意大破梁军，彻底解了潞州之围。经此一战，晋国兵威大振，李存勖返回太原犒赏军士，而后着手整顿内政。在父亲一众旧臣拥戴之下，李存勖严肃军纪、抚恤孤寡，任用贤才，惩治贪腐，宽缓刑罚，打击盗贼，期年之间，便使晋国民俗大变，百姓归心。
按下晋阳，再说陇右。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自闻朱温篡唐建立后梁，紧决不予承认，自己仍用唐昭宗天佑年号，以示与后梁对抗。并联合前蜀王建虚张声势，发布讨伐朱温檄文，声称要兴师问罪。其后江淮诸侯中强者先后称帝，唯独李茂贞只称岐王，不立帝号。但亦开府设置百官，以其所居为宫殿，妻称皇后，仪仗同于皇帝，并无两样。史说李茂贞形如老鼠，颇多机智谋略，对于用兵打仗之事，一经耳闻眼见，便不会忘。李茂贞性格宽宏，甚少猜疑，因此能得部众拥戴，皆愿跟随。曾有人诬告部将符道昭谋反，符道昭无以自辩，心中惶恐不安。李茂贞则亲到符道昭府中，撤掉卫士，在其府中饮宴至晚，熟睡一夜而回。其又尽心侍母至孝，母丧时哀毁愈度，闻者无不赞扬。李茂贞虽有仁孝之德，且宽容大度，奈统兵无方，滥封乱赏，军无纪律，故无战力，故为朱温所欺，常求助依附于李克用焉。
按下凤翔，复说邠宁。自乾宁二年，夏州定难军兵马使李思恭死，部将推举其弟李思谏为定难节度使、承袭夏国公爵位，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思谏承袭节度使，便是夏州李氏世袭节度之始。其年八月，邠宁节度使王行瑜要求唐廷加封尚书令不成，与凤翔节度李茂贞举兵进犯长安，李思谏弟李思孝与河东大将李存信合兵勤王，攻打叛军。李茂贞听说河东兵马杀到，不敢与李克用为敌，遂斩杀养子李继鹏并上表请罪。唐昭宗便以李思谏为邠宁东北面招讨使，联合李克用晋兵讨伐王行瑜。又因李茂贞占据延、洋、秦、陇诸州，势大难制，故命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兼宁塞军节度使，以分李茂贞权势，李茂贞拒不奉诏。李思谏奉诏讨伐李茂贞，被授为凤翔行营四面副都统。当时长安附近诸镇之兵并起交争，只有李思谏夏州不为朝廷之患，颇受昭宗器重。李茂贞再次兴兵逼近长安，唐昭宗逃奔华州，诏封李思谏为副都统讨伐李茂贞，李思谏并未出师，李茂贞自动退军。
天佑三年九月，邠州节度使李继徽原名杨崇本，乃李茂贞养子，欲替义父出气，遂率领六镇兵马攻打夏州。李思谏遣使去朱温处告急，朱温派部将刘知俊等击退李继徽。次年朱温篡位称帝，授李思谏为检校太尉、兼侍中，并兼邠宁节度使。再次年十一月，李思谏卒，三军拥立李思恭之孙李彝昌为夏州留后兵马使、邠宁节度使。咱们前文书说过，僖宗时邠宁节度使，乃是朱玫。僖宗于光启二年外逃凤翔，朱玫立李煴为帝，并带兵五万追击僖宗。其部将王行瑜倒戈杀朱玫、李昌符，僖宗便命王行瑜为邠宁节度使。至唐昭宗景福元年，王行瑜与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联合攻取汉中，次年迫使昭宗李晔杀死宦官西门君遂及宰相杜让能等。昭宗受迫不过，封王行瑜侍中兼中书令重职，并赐免死铁券。乾宁二年，王行瑜擅权，求任尚书令，宰相韦昭度以“尚书令自太宗以来不授人臣，郭子仪以大功拜尚书令面终身避让”为由密谏力止。王行瑜大恨，联合李茂贞及镇国节度使韩建攻入长安，杀韦昭度，并谋废昭宗，另立李保为帝。李克用率军南下勤王，王行瑜逃往梨园寨，再逃回邠州，向李克用请降被拒。王行瑜遂弃城逃往庆阳，为其部下所杀，传首京师。
后梁乾化四年，西元九一四年十二月，邠州节度使李继徽为其子李彦鲁毒死，李彦鲁自为留后节度使。次年也即贞明元年四月，李继徽义子李保衡又杀李彦鲁，自称留后，并以邠、宁二州投降朱梁。同年五月，李茂贞派彰义节度使刘知俊率军夺回宁州，进围邠州，被梁将霍彦威全力固守，岐军围攻半年不克。十一月刘知俊势穷降蜀，李茂贞又以长子李从曮继镇泾原。后梁贞明二年十月，蜀主王建伐岐，进击陇州，继任邠州节度使李继岌率众弃城降蜀。李茂贞遂废保胜军，将陇州并隶凤翔镇。直至朱梁灭亡之后，李唐同光二年，岐王李茂贞长子李从曮袭任凤翔节度使，次子李从昶出任泾州两使留后。次年五月，后唐庄宗正式任命李从昶为泾州节度使，继续承认凤翔李氏对泾原控制割据，直至后唐天成四年，西元九二九年，李从昶奉诏移镇华州为止。至此，李茂贞父子统治泾原共达三十年余。然而实力大不如前，之后十余年间屡为河东李氏、后梁朱氏及前蜀王氏所败。之后直至后唐长兴元年李从曮移镇，陇州亦被李茂贞父子占据，共达四十三年之久。此乃后话，于此表过不提。
再说西元九一八年，前蜀光天元年，先主王建既死，太子王宗衍即位后改名王衍，年号为乾德，上先父王建庙号为高祖，谥号神武圣文孝德明慧皇帝，并以生母徐氏为皇太后，姑母为皇太妃。对于王建平生之事，野史颇有几则轶闻，录之于后，以供列位看官茶余，休道说话人乖谬可也。传说王建父亲死后，因为家贫无力卜居择地，便随便寻到一处背阴山坡安葬。王建掘地数尺，但是棺材落下后便自动跳出，数番不能入土。此时便有神人变化出来，对王建说道：“此乃风水宝地，葬于此者后人当出天子。你只是一介小民，怎能容你卜葬于此！”说罢不见。王建毫不理会，如此反复几次下葬，最终拥土入坑，其墓乃合。
王建早年与晋晖在许昌为盗，被官府通缉，隐匿于舞阳一古墓中。当时颍川正举行佛教无遮大会，至夜，便听墓外有人向内喊道：“你等不去颍川大会耶？”墓中亦有人回应道：“今有蜀王在此，我等随驾，不得脱身也。”王建与晋晖只听见声音，却不知问答者为谁，更不知道蜀王乃是何人。至夜深，参会诸鬼返回墓中道：“因知贵客临门，故带三份饭来，二分献王，一分献公。”王建、晋晖面前果出现三份饭，独王建饭味奇异。晋晖对王建说道：“此乃御饭也。”两人会心一笑。其后王建果然成为蜀王，晋晖也官至太师，位列三公。其后王仙芝、黄巢兵起，王建从军平叛，入忠武军为将。讨伐尚君长于山东时，因力战马毙，剖开马腹得一小蛇，于是以此自命不凡。王建年轻时曾遭徒刑，但背上没有痕迹。后占据两川，从事冯涓问及曾受徒刑之事，王建并不忌讳，便袒背以呈。冯涓以手抚摸蜀王之背，不由惊叹道：“奇哉怪也。大王从哪里得来膏药，能让背部如此完好？”王建大笑绝倒。
在攻打成都之时，王建乃以司徒之职领军，常对将士说道：“成都繁盛似锦，若是攻取，金帛子女任取，节度使可轮日做！”城破之日，王建却命麾下部将张勍为马步斩斫使，先带兵入城，后对将士说道：“我与诸公三年百战，方得成都。诸公休担心今后终生富贵，但且勿烧杀街市百姓。张勍已前去保护，诸公若犯其禁，被其所擒，我尚可赦免；若杀而后禀，则不能救矣。”结果张勍当天就抓了一百多个违纪士卒，皆当街殴打至死，将尸体堆积于市。由此将士大骇，再无敢违规犯纪者。小校韩武在节度使衙门前公然上马，衙司予以制止，韩武吼道：“破城之前，王司徒已当众答允，许我等轮日做节度使。我在自家衙前上马，有何不可？”王建闻而大笑，却派人暗将韩武诛杀。王建称帝之后，颇为善待文士，无论上殿散朝，亲为迎送。侍从认为礼遇太过。王建便道：“我以前在神策军时，见皇帝对翰林学士愈于亲友，今我仅得其百分之一，岂说过分哉？非尔等所能知者。”关于王建死因，一般是谓得痢疾复发，临终前曾梦见因其重赋厚敛而被逼死百姓索命，旋即驾崩。却亦有另一种说法，谓是第八子信王宗杰暴死，为王建所疑。宠臣唐文扆自知摆脱不了干系，遂与徐妃、张格密谋，命尚食监在所献鸡肉烧饼中下毒，王建因此中毒死亡。曾有大臣主张诛杀唐文扆，于是唐文扆在王建死后十余日伏诛。一番闲言说罢，作为五代十国之前蜀之主王建终生结果收本。正是：多少前朝离奇事，只为留待后人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正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