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曲道德教育思想与现代社会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一节 李二曲道德教育思想产生的时代背景

明清交替,是中国历史上的又一次变革,即黄梨洲所说“天崩地解”(《南雷诗文集》卷上,《留别海昌同学序》)、顾亭林所谓“天崩地坼”(《先妣王硕人行状》)和王船山所论“推故而别致其新”(《周易外传》卷2, 《无妄》)的时代,中国封建制度从此进入了一个天崩地裂的社会转型期。当时的中国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主要表现在:政治上,统治集团内部腐朽黑暗,对人民横征暴敛,激起下层人民的反抗,导致阶级斗争日益尖锐;外部东北女真族迅速壮大,对明朝政权构成威胁,其实行的屠杀政策又引发汉族人民的抗清斗争,导致民族矛盾日趋激化。经济上,土地兼并现象严重,土地越来越集中到少数大地主、大官僚手中,相反,农民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少,负担却越来越重;商品经济迅猛发展,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因素的产生。文化上,为矫王学末流之弊、抨击政治腐败,东林学人开始注重经世,为反对阉党、进行抗清斗争,复社成员不断抗争;明朝的灭亡促使一些有志之士开始对理学进行反思和总结;西方传教士陆续来华,加上明末士人致力于中西方文化交流,致使西方文化渗入并影响了当时社会。

一、政治动荡不安

(一)统治集团内部腐朽黑暗

明朝末年,统治集团腐朽黑暗,尤其是万历中期以后,明神宗朱翊钧长期不理朝政,一意聚敛财富,此后30年几乎与外廷隔绝,过着“每夕必饮,每饮必醉,每醉必怒”(《明史》卷243,《冯从吾》)的生活,乃至有明朝不亡于思宗而亡于神宗之说;宦官魏忠贤专擅朝政、排除异己,上自内阁、六部,下至各地州县遍置党羽;朋党之争激烈,如妖书案、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等,廷臣争胜,祸患相伴,直到明亡。正如顾泾阳所言:“外论所是,内阁必以为非;外论所非,内阁必以为是。”(《明儒学案》卷58, 《端文顾泾阳先生宪成》)与此同时,统治者对广大民众横征暴敛,激起下层人民的反抗,导致阶级斗争日益尖锐。

(二)外部少数民族不断入侵

明朝中后期,北方的蒙古族不断侵扰内地,位于我国东北地区的女真族亦开始崛起并迅速发展壮大,后者尤甚。自万历十一年(1583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以来,在短短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势力不断壮大,对明朝中央政权构成了严重威胁。在农民起义军推翻明朝统治之后,清军乘机入关,打败农民军,建立清政权。为了巩固政权,清政府对明朝遗民采取了一系列高压政策,一方面笼络、重用明朝降臣,另一方面对拒不合作者大力镇压,社会的主要矛盾也逐步由阶级矛盾上升为民族矛盾。清政府发布“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剃发令,规定自布告之日起,京城内外限10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10日,必须剃发,否则以重罪论处;在实行剃发令的同时,还颁布了易服令,禁止京城内外非满式衣冠者。清初剃发易服令引起了汉族人民的强烈不满,加深了民族矛盾,从而激起了以广大汉族人民为主的抗清斗争。

二、新旧经济交替

(一)土地兼并现象严重

明朝(1368-1644年)中后期,土地兼并现象严重,土地越来越集中到少数大地主、大官僚手中。据《明史·食货志》记载,神宗过多地赏赐土地,其中赐给潞王和寿阳公主的土地最多,赐给福王的也有4万顷之多。熹宗时,桂王、惠王、瑞王和遂平、宁德两位公主得到的土地皆以万计,魏忠贤一门得到的土地亦非常多。明中叶以后,以民田建设皇庄、勋贵庄田的现象更是屡见不鲜。相反,农民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少,顾亭林所说“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十九”(《日知录》卷10, 《苏松二府田赋之重》),可见一斑。然而,他们的负担却越来越重。明代赋税制度实行的是“十取一”,实际上远非如此,江南地区每亩四五斗、七八斗,甚至一石以上。据《明史》记载,洪武(1368-1398年)时夏税秋粮有6种(夏税即米麦、钱钞、绢,秋粮即米、钱钞、绢),弘治(1488-1505年)时达41种(夏税即大小米麦、麦收、丝绵并荒丝、税丝、丝棉折绢、税丝折绢、本色丝、农桑丝折绢、农桑零丝、人丁丝折绢、改科绢、棉花折布、苎布、土苎、红花、麻布、钞、租钞、税钞、原额小绢、币帛绢、本色绢、绢、折色丝,秋粮即米、租钞、赁钞、山租钞、租丝、租绢、租粗麻布、课程棉布、租苎布、牛租米谷、地亩棉花绒、枣子易米、枣株课米、课程苎麻折米、棉布、鱼课米、改科丝折米),万历(1573-1620年)时,税赋与此相差无几,结果一亩田一年的产量也不过一石,即使全部交给官府,依然不足。为此,家破身亡者不计其数。

(二)新兴经济因素出现

明中期以后推行一条鞭法,赋以田亩多寡计,富商大贾因无田而被免除赋役,相反,有土地而不获土地之利的大有人在,因此,农民纷纷放弃农田以逃避赋役。以至明朝末年,江南一带出现大批脱离农业生产的手工业者和雇佣工人,并逐渐形成了手工业作坊,呈现出“机房出资,机工出力”的新局面。以当时的苏州为例,不事耕作而食、不以田地为生的人朝不保夕,得业即生、失业则死,染坊罢而染工分散、机房罢而织工分散的人多达数千,可见,当时雇佣工人数量之多。纺织业、造纸业、印刷业、燃料业和造船业等都有较大发展。崇祯年间,矿业颇具规模,官府命令矿工开采平阳和凤翔诸矿以备国用;矿产种类繁多,如金银、铜铁、铅汞和朱砂等。由于交通便利,苏州一带的丝织品、西北的毛织品、江西的陶瓷等销往全国各地,因此产生了地域性的商人,如晋商、陕商、徽商、江右商、粤商和闽商等足迹遍及全国,甚至出现了藏银百万、非数十万不能称富的情况。

三、中西文化交汇

(一)明末东林与复社影响

1.东林学术

东林学派是明代末年出现的一个旨在矫正王学流弊、倡导经世的讲学与议政相结合的学术流派。明朝末年,王学余绪整日高谈阔论,整个社会几乎处于学绝道丧的边缘。为此,一些有志之士开始转向对国家命运的关注。到了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顾泾阳等人重修北宋杨龟山讲学时的东林书院,与高景逸等讲学其中,以弘扬程朱理学为己任。东林学派本自王学,东林领袖顾泾阳师事薛方山,薛方山出自王门,故泾阳亦为王门之后。东林既承王学,又睹王学末流之弊,故有自王反朱之倾向。

顾泾阳批判王阳明“四句教”“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王阳明全集》卷1, 《传习录下》)之“无善无恶”:


大学言致知,文成恐人认识为知,便走入支离去,故就中间贴出一良字;孟子言良知,文成恐人将这个知作光景玩弄,便走入玄虚去,故就上面贴出一致字,其意最为精密……独其揭无善无恶四字为性宗,愚不能释然耳。(《小心斋札记》卷4)


对于王门后学曰:


所谓无善无恶,离有而无耶?即有而无耶?离有而无,于善且薄之而不屑矣。何等超卓!即有而无,于恶且任之而不碍矣。何等洒脱!是故一则可以抬高地步,为谈玄说妙者树标榜,一则可以放松地步,为恣情肆欲者决隄防。宜乎君子小人咸乐其便,而相与靡然趋之也。(《小心斋札记》卷4)


在他看来,朱子重“敬”,容易导致拘束呆板,故“其弊也拘”;阳明倡“致良知”,容易流入狂荡,故“其弊也荡”。


以考亭为宗,其弊也拘;以姚江为宗,其弊也荡。拘者有所不为,荡者无所不为。拘者人情所厌,顺而决之为易;荡者人情所便,逆而挽之为难。昔孔子论礼之弊,而曰与其奢也宁俭。然则论学之弊,亦应曰与其荡也宁拘。此其所以逊朱子也。(《小心斋札记》卷3)


可见,顾泾阳虽然用朱学修正王学末流之弊,但又能看到王学之长:


阳明先生开发有余,收束不足。当士人桎梏于训诂词章间,骤而闻良知之说,一时心目俱醒。恍若拨云雾而见白日,岂不大快?然而此窍一凿,混沌几亡,往往凭虚见而弄精魂,任自然而藐兢业。陵夷至今,议论益玄习尚益下,高之放诞而不经,卑之顽钝而无耻,仁人君子又相顾徘徊,喟然太息,以为倡始者殆亦不能无遗虑焉而追惜之。(《小心斋札记》卷3)


高景逸批判王阳明之“无善无恶心之体”:


阳明先生所为善,非性善之善也,何也?彼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则是以善属之意也。其所谓善,第曰善念云而已。所谓无善,第曰无念云而已。吾以善为性,彼以善为念也。吾以善自人生而静以上,彼以善自吾性感动而后也。故曰:非吾所谓性善之善也。(《高子遗书》卷9上,《方本菴先生性善绎序》)


在他看来,姚江之学并非孔子之教:


姚江天挺豪杰,妙悟良知,一破泥文之蔽,其功甚伟。岂可不谓孔子之学?然而非孔子之教也。今其弊略见矣。始也扫闻见以明心耳,究且任心而废学。于是乎诗书礼乐轻而士鲜实悟。始也扫善恶以空念耳,究且任空而废行。于是乎名节忠义轻而士鲜实修。盖至于以四无教者弊,而后知以四教教者,圣人忧患后世之远也。(《高子遗书》卷9上,《崇文会语序》)


东林学派批判王学末流之弊而宗朱学,但又非完全恪守朱学,而是调和朱王之学,顾泾阳曰:


尚解悟的,不无露出个脱洒相来;尚修持的,不无露出个庄严相来;这是习气。尚解悟的闻说脱洒话便喜,闻说庄严话便厌;尚修持的闻说庄严话便喜,闻说脱洒话便嗔;这是习情。须尽数抛入大海洋中,莫留些儿影响方好。(《小心斋札记》卷9)


他主张悟修并进:


学不重悟则已,如重悟,未有可以修为轻者也。何也?舍修无由悟也。学不重修则已,如重修,未有可以悟为轻者。何也?舍悟无由修也。曰:然则悟修双提可乎?曰:悟而不落于无,谓之修;修而不落于有,谓之悟。(《小心斋札记》卷18)


高景逸批判王学末流之弊,矫之以“读书”、“静坐”:


学者静坐是入门要诀,读书、静坐不可偏废。(《高子遗书》卷5, 《会语》)

自姚江因俗学流弊,看差了紫阳穷理,立论偏重,遂使学者谓读书是徇外。少小精力虚抛闲过,文士不穷探经史,布衣只道听途说。空疏杜撰,一无实学。经济不本于经术;实修不得其实据。(《高子遗书》卷3,《示学者》)


重实修实悟:


夫道,人所自道也。譬之适长安者,圣人第示以至之之涂,示以至之之具尔。涂不辨不可得而至,用不具不可得而至;及其至,则长安自见,不以言而见也。后之教者不然,每侈言长安而学者亦宛若身亲其地,然而心游千里,身不越跬步也。彼其侈言长安者,夫岂非身至之者乎?以为言涂与具非长安也,乃不知徒言长安者之非真长安也。(《高子遗书》卷9, 《重刻诸儒语要序》)

今时讲学,主教者率以当下指点学人,此是最亲切语。及叩其所以,却说饥来吃饭、困来眠,都是自自然然的,全不费工夫,学人遂欣然以为有得见。学者用功夫,便说多了,本体原不如此,却一味任其自然,任情从欲去了,是当下反是陷人的深坑。不知本体工夫分不开的,有本体自有工夫,无工夫即无本体……往李卓吾讲心学于白门,全以当下自然指点后学,说个个人都是见见成成的圣人,才学便多了。闻有忠节孝义之人,却云都是做出来的,本体原无此忠节孝义。学人喜其便利,趋之若狂,不知误了多少人。后至春明门外,被人论了,才去拿他,便手忙脚乱,没奈何,却一刀自刎。此是杀身成仁否?此是舍生取义否?此是恁的自然?恁的留下?恁的见见成成圣人?自家且如此,何况学人!故当下本是学人下手亲切工夫,错认了却是陷入深坑,不可不猛省也。(《明儒学案》卷60, 《东林学案三·太常史玉池先生孟麟》)


因此,近代学者嵇文甫称东林学派为“王学修正派”嵇文甫:《晚明思想史论》,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00页。,日本学者冈田武彦称其为“经由王学而产生的新朱子学”冈田武彦:《王阳明与明末儒学》,吴光、钱明、屠承先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56页。。东林学派注重对理学的反思和对现实生活的关注,这种注重经世的新趋向对此后的学风影响极大。钱穆先生指出,清初大儒顾亭林耿介绝俗、李二曲坚贞不屈,皆继承了东林遗风。可见,清初诸儒与东林学人在思想上具有一定的承继性。

2.复社影响

明代以八股取士,读书人多以求取功名为志趣,因而研究时文、尊师取友、结社成风,如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山左大社等。天启末年,张溥、张采等人创办了文社,称为应社,目的在于士人切磋文章、考取功名。但到了崇祯年间,政治腐败,乃至出现了阉党专权的局面,社会矛盾日趋激烈。张溥等人深切地感受到,彼时世教衰败,读书人不懂经学,反而以追求功名为目的;等到获取功名后,在朝廷做官不能辅佐于君,在地方做官不能恩泽于民。针对此种现象,张溥等人以东林后继为己任,联络各方有志之士共同兴复古学,务为有用。他们分别于崇祯二年(1629年)在吴江(今属江苏)举行尹山大会、崇祯三年(1630年)在南京举行金陵大会,其中在崇祯五年(1632年)举行的虎丘大会上,推选张溥为盟主,以应社为基础合并诸社为复社。复社评议时政,社会影响极大,从之者先后达数万人。复社成员大都揭露权贵腐败、关注现实问题,是东林党与阉党斗争的延续。尽管明亡后,复社为清政府所取缔,但它对清初诸儒所产生的影响却持续存在。

(二)对理学的反思与总结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处于社会变革之际,论学相比于东林略有转向,除了抨击理学末流之弊,还注重对理学的反思与总结。

1.朱王折衷派

作为“明末清初三大儒”之“北学”的重要代表,孙夏峰论学原主陆王,后喜程朱而折衷之。其行多据程朱,而学多从陆王。他说:“心,一天地也。上下四方,往古来今,元无隔碍,只为私欲间杂,插篱树棘,遂令一室之中渐分胡越。”(《夏峰先生集》卷13, 《语录》)孙夏峰指出,心乃一天地,古往今来、上下四方没有阻隔,只因私欲掺杂其中才使得人有所不同。尽管他宗主阳明,但反对王门后学援释入儒,惟恐儒释同归。在反思了明亡之祸、痛定思痛之后,孙夏峰认为各家学说皆应从社会现实出发,不需有心求异,亦不必有意求同;相反,应当兼采朱王,各取其长。孙夏峰主张调和朱王,力图寻找二者的共同之处。例如,他认为朱子“格物说”与阳明“致良知”具有一致性。如果主王阳明,那么,天下无“心外之物”,亦无“物外之心”,一切木砾瓦石都可以看见,皆是因为心中有此物。心在事亲一事上,亲便是物;心在事君一事上,君便是物,知与物不相分离。如果宗朱子,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千言万语只是说明心性。若不是灵知原在我心,如何能够汇成文章、切合事理呢?一旦彻底晓悟,那么,格物便是知,物物皆知,不再区别格与致,这也是知与物不相分离。在孙夏峰看来,阳明之天下无“心外之物”和“物外之心”,皆因“吾心原有此物”;朱子格物也只是为了“说明心性”(《清儒学案》卷1, 《夏峰学案》)。二者都是说心中有物,或物在心中。他还指出,“道问学”与“尊德性”是一致的,否定二者对立之说。

同孙夏峰一样,陆桴亭亦主张折衷朱王。他早年接受了朱子的人性论和理气论,但认为朱子只证明了人性善,却没有说出人性善的最初根源。陆桴亭在《性善图说》中指出,人的气质得于天,是天地之性,这便是善,而不是在气质之外有所谓的义理,物不能得而人能得到。那么,什么是义理呢?气质中合宜而有条理的便是义理。什么又是合宜而有条理呢?即恻隐心、羞恶心、辞让心和是非心之四端,由四端而知健顺五常,由健顺五常而知健顺五常之由来,实际上本于阴阳五行之德,这就是所谓的义理,而不是在阴阳形气之外另有一物称为义理。陆桴亭认为,人性善源于气质之性中所固有的仁义礼智四德。他指出,理与气在天就是天命,在人就是人性,性与命兼理气而同时言之。因此,对于天命和人性来说,理气具有不可分割性。陆桴亭创造性地发挥了程朱的人性论和理气论,但并不笃守程朱,他对陆王亦有所吸收,认为陆象山“议论甚高、气象甚阔,初学者读之,可以开拓心胸”(《陆桴亭思辨录辑要》卷1, 《大学类》)。陆桴亭在折衷朱王的同时,还倡导“明体适用”之学。他主张学术要因时制宜、讲求实用,指出士人不应止于六艺,还应通晓天文、地理、河渠和兵法等实用之学;否则,便如俗儒一般,不知道内圣外王之学,只是高谈阔论,无补于世教人心,这不是社会所需要的。正如《四库全书总目》卷94所说:“世仪之学主于敦守礼法,不虚谈诚敬之旨,主于施行实政,不空为心性之功。于近代讲学诸家,最为笃实。”

2.王学修正派

作为明末清初大儒之一,黄梨洲师事刘蕺山,刘蕺山曾拜许敬庵为师,许敬庵又是湛甘泉门下唐一庵的弟子,故从门派上看,黄梨洲乃湛甘泉一系;同时,由于刘蕺山师承王阳明,作为阳明同乡,梨洲又涉王学。黄梨洲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批判吸收诸子百家思想。在认识论上,黄梨洲走的是王阳明的路子,他指出,盈天地皆心,变化无常,各有不同。人的认识不存在先天的道德意识,做学问应当充分发挥心的作用,通过不同途径去认识、寻求真理。因此,穷理便是穷究此心之不同,而不是穷究万物之不同,以此来否认一切关于“心之本体”的观点。梨洲虽崇阳明,但又能正确看待王学得失,他说:“先生致之于事物,致字即是行字,以救空空穷理”;批评王门后学“测度想像,求见本体,只在知识上立家当,以为良知”(《明儒学案》卷10, 《姚江学案》)。黄梨洲指出,王阳明之“致”即是“行”,目的在于挽救空空穷究事物之理;相反,王门后学则测度想象,为求得本体,往往在知识上用功,误以为是良知。阳明殁后,王学经王心斋和王龙溪传播渐广,但后期王学只言本体而忽视道德践履,最终导致空疏之弊。针对王学末流空疏流弊,梨洲主张穷经明史、经世致用,认为做学问必须兼读历史,否则便是迂儒,从而开启了浙东学派“言性命者,必究于史”(《文史通义》卷5, 《浙东学术》)的路子。他创造性地从史学视角对阳明心学进行修正,因此又被称为王学化的史学派。

3.陆王反对派

顾亭林清楚地认识到王学末流笃守理学藩篱、究言心性所带来的弊端,因此论学与当时异趣。尽管与倡导王学的黄梨洲和李二曲交往甚密,顾亭林依然对王学末流之弊痛斥不已,反而希朱子学,认为朱子乃孔门正统,并指出论造诣,朱子在颜、孟之上;论血脉,朱子乃孔子一脉。相反,抨击王学非孔孟正统,“古有好学,不闻好心。‘心学’二字,《六经》孔孟所不道”(《日知录》卷18, 《心学》)。顾亭林甚至把明亡之祸归于王学末流之弊,批判其导致清谈之风。他说,人人都知道,刘石乱华指刘渊与石勒在西晋末年“八王之乱”后起兵反叛。源于清谈所延及的灾祸,可是谁又知道时下清谈之风比前代更加严重呢?昔日清谈多谈老庄,今日清谈多谈孔孟。学者没有得其精却已失其体、没有推其本却先脱其末。不学习六艺文章,不考究百王经典,不分析当代要务;相反,整天谈论夫子论学论政的端绪,对于一切事情不管不问,只说一贯、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来代替“修己治人”之实学。身体懒惰而万事荒废,辅佐逃亡而四国混乱,国家动摇颠覆,宗社荒凉残破。因此,君子为学应以明道救世为务。顾亭林不喜谈心性,认为百余年来,学者多谈论心性而茫然不解其意。命与仁是孔子很少谈到的,性与天道是子贡很少听到的。性命之理,多著之以《易传》,却很少告知众人。他批评王阳明《朱子晚年定论》, “颠倒早晚,以弥缝陆学,而不顾矫诬朱子,诳误后学之深”(《日知录》卷18,《朱子晚年定论》)。

与顾亭林反对谈心性不同的是,王船山提出了“性日生日成”(参见《尚书引义》卷3, 《太甲二》)的观点。船山认为,人性虽然禀受天命而来,但是天命无常,因此性也就不会一成不变,相反,它是在不断变化中生成的。王船山以“日生日成”言性,故对于性来讲,船山不谈损灭而论变动,极力痛斥心学主静之说。他主张通过工夫之学来矫挽王学末流空言心性之弊。与清初诸儒相同,王船山亦重视经世之学。明亡后,他隐居山林以经世著述为务,将治体、社会、人生与其心性思想渗透到自己的著作当中。王船山言仁义礼乐、经世事功等本于心性,因此与离开事物而空谈心性的王学末流显然不同。作为启蒙思想的先导者,王船山将明亡之祸归咎于心学创始人陆象山:“王氏之学,一传而为王畿,再传而为李贽,无忌惮之教立,而廉耻丧,盗贼兴,中国沦没,皆惟怠于明伦察物而求逸获,故君父可以不恤,发肤可以不顾。陆子静出而蒙古兴,其流祸一也。”(《张子正蒙注》卷9, 《可状篇》)很显然,王船山亦是陆王的反对派。

4.理学反对派

颜习斋生于穷乡、坚苦力学,与二曲相仿佛,其治学路径由程朱陆王而入,返归孔孟原儒,得所旨归,以纠正后世儒者之失。他从批判理学内部矛盾入手,指出“非气质无以为性,非气质无以见性”(《存性篇》卷1, 《性理评》),继而肯定气质之善,指出人的性命、气质虽有差别,但他们都是善的。习斋早年深究程朱,后转向陆王,最终指出二者均非孔门学宗,皆非尧舜三事、周孔三物之道。颜习斋在给孙夏峰的信中说:“虽使朱学胜陆而独行于天下,或陆学胜朱而独行于天下,或和解成功,朱、陆合一,同行于天下,则终此乾坤亦只为当时两宋之世,终此儒运亦只如说话著书之道学而已,岂不堪为圣道生民长叹息乎!”(《存学篇》卷1, 《上君孙钟元先生书》)颜习斋认为,朱陆两派,或对抗,或合一,结果都只能使儒学沦为空疏无用之学,皆无益于世教人心。尽管习斋对朱陆两派均持否定态度,但两家相比,他更倾向于陆学。在习斋看来,陆象山之学行,虽然无法避免禅宗影响,但至少不是完全依靠书本知识,即没有修和、习行颜习斋对获取学问知识和道德修养方法的归纳总结。“习行”不仅强调认识依赖于行动,还蕴含验证知识的意思。习斋认为,一个人的德性和学问必须在“习行”中得到验证。圣人既定之法而施惠于天下。象山至少还做得几分事功,而没有以读书误人。朱子则不同,要求学人将全部精力用在读书上,并且规定每章读三百遍,且要读尽天下书。朱子认为,陆象山教人不要读书,误人一生;但在颜习斋看来,朱子读书,不但误己,更是误天下人。颜习斋在批判程朱、陆王之后,返归孔孟原始儒学。

(三)西方文化渗入与影响

自明中叶以后,西方殖民者和天主教传教士陆续来华,他们在对中国进行侵略和传教的同时,也带来了天文、历法、数学、地理和哲学等西方文明。西学传入中国,对于中国人来说,徐光启、李之藻并称始祖;对于西方人来讲,利玛窦为“西法入中国之始”(《畴人传》卷44, 《利玛窦》)。早在利玛窦之前,就有耶稣会士,如罗耀拉、莎勿略、范礼安、罗明坚等来华传教,之所以称利玛窦为“西法入中国之始”,原因就在于他将天主教教义与儒学相融合,使天主教“本土化”。万历十年(1582年),利玛窦应神父范礼安之召到中国传教。由于葡萄牙人在澳门取得居住权,因此来自欧洲的传教士不得不首先停留在澳门。利玛窦到达澳门后首先学习汉语,不久便认识到要使天主教在中国生根发芽,就必须将天主教教义与占统治地位的儒家学说相结合,使其成为中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因此,在进入肇庆后,利玛窦改换儒服,学习儒家经典和礼仪,并且将儒家部分思想融入天主教教义当中,给天主教披上儒学外衣,以此获得了中国上层社会的认可。利玛窦与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李贽等交往甚密,甚至与一些东林学人、复社成员亦有往来,这与以往来华的西方传教士显然不同。利玛窦在传播天主教的同时,也带来了西方文化,其中与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测量法义》,与李之藻合译的《同文算指》《圜容较义》,合作刊行的《坤舆万国全图》等皆在中国文化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与此同时,中国知识阶层也逐渐开始接受西方文化,其中徐光启的《农政全书》、李之藻翻译的《名理探》、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徐弘祖的《徐霞客游记》、方以智的《物理小识》和王锡阐的《晓庵新法》等,都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正是在爱国与科学两种精神的共同驱使下,一些晚明志士在强调新旧科学之间连续性的同时,始终致力于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与传播,从而开启了近代中西方文化间的第一次碰撞与交融,创造了“两大文明之间文化联系的最高范例”。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4卷第2分册,科学出版社1975年版,第6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