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美丽姑娘
一
她叫徐美丽。身材不高也不矮,脸蛋儿不瘦也不胖,五官端庄俊俏,就像《天女散花图》上的“天女”。她的眼睛……哦!天呀!这是一双多么动人的眼睛啊!这双眼睛一旦向你投过多情的一瞥,明亮的眸子就闪耀出秋水般的光波。为此,人们一语双关地送她“美丽姑娘”的雅号。
某星期天,一个并不寒冷的晴朗的冬日,“美丽姑娘”出现在滑冰场上。时髦的衣着,美丽的容貌,动人的身姿,吸引了场内场外的许多人。她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飘过来飞过去。她穿的是花样刀。“花样滑冰”历来享有“冰上芭蕾”的美誉,我们的“美丽姑娘”当之无愧地成了那一天“冰上芭蕾”的“明星”。正当她以一个优雅的“春燕展翅”的姿势在光洁如镜的冰面上滑动的时候,突然……
一个年轻小伙子,在这千人冰场上意外地和她相撞了。
小伙子显然初登冰场,可笑地、笨拙地移动着两只穿滑冰鞋的脚。他衣服前后的冰齑雪粉,证明他起码摔过了一打以上的跟头。他似乎已经玩兴索然了,小心翼翼地朝场外溜去。我们的“美丽姑娘”正兴趣盎然,像走马灯里的影人一样飞速滑过来。结果,两人同时摔倒了。即使最公正的法官,也无法准确判断是他撞倒了她,还是她撞倒了他。对于那小伙子,这个跟头实在无所谓,因为他已经有了一打以上的出色纪录。不过使他扫兴之外再添一分扫兴罢了。对于“美丽姑娘”,这个跟头真是大煞风景!小伙子慌乱而勉强地爬了起来,连忙前去扶她,却被她愤怒的表情慑住了。“美丽姑娘”的蛾眉挑了起来,凤眼瞪了起来,她正想张口骂一句“德性”,突然,她发现小伙子衣襟上别着一枚“工业大学”的校徽。圆瞪的凤眼微眯了一下,她翻起睫毛,就看到了一张略显苍白的清秀的脸,脸上显出不知所措和歉意的表情。“美丽姑娘”明眸中的怒火,像是逢上了清凉的泉水,在眼睛眨动的一瞬间化为一片柔情。她微微一笑,把“德性”二字咽了回去,吐出了意思完全不同的话:“没什么,是惯性……”紧紧握住那青年向她伸过的双手,一个鲤鱼打挺站起。她刚站稳,突然,又一个小伙子裹着一股旋风,横冲直撞地滑过来,脚上的冰刀以“美丽姑娘”为圆心,在冰面上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周,嚓地停在了她面前,关切地问:“美丽,摔坏了没有?”又转身训斥那“肇事者”,“不会滑,就别到这里来充数嘛!”
那“肇事者”清秀的脸羞愧得发红了,讷讷地解释:“我,我本来是想退场的,可是,好像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使我们非撞上不可……”这时,远处有人朝此处喊了一声:“助教!”“肇事者”朝喊声处扬扬手,又歉意地对“美丽姑娘”笑了笑,自认晦气地转身走开了。
突然,“美丽姑娘”竟“哎哎呀呀”地呻吟起来。那“肇事者”闻声转过身来,见“美丽姑娘”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在她男伴的搀扶下,一边哼哼一边吸冷气。他立刻又趔趔趄趄地溜过来,不安地问:“你……摔坏哪儿啦?”
“我……哎哟,大概脚脖子扭断啦!”
“这……我送你到医院去!”
“好,好的,哎哟!”
她的男伴用请求的口吻说:“我也陪你去吧!”
她断然拒绝:“不,不用!”
她的男伴似乎还想争取一下,但“美丽姑娘”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使他立刻默不作声了。他望着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茫然而又困惑地叹了口气。
那青年搀扶着“美丽姑娘”朝冰场附近的一所医院走去。一路,“美丽姑娘”的呻吟由重转轻,到医院门口时,呻吟终于停止了,脚步也不一瘸一拐了。她微微一笑:“我们不必进去了。这已经侵占你的时间啦,怪过意不去的!”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那青年憨厚老诚地坚持说:“还是请医生检查一下吧!”“真的不必啦!”她又甜甜地微微一笑:“如果不耽误你,请你再扶我慢慢走一会儿吧,行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正当的请求,何况是面带甜蜜的微笑用甜蜜的语调提出来的!于是,他扶着她从医院门前徐徐走过。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美丽姑娘”的那位被冷落了的男伴,脸上带着感伤而凄凉的表情,遥望着这一对“新结识的朋友”……
二
“美丽姑娘”是东风旅馆的理发员。她那天带到冰场上的男伴和她同姓,叫徐彦,是东风旅馆的服务员。
这一天,是上次冰场奇遇后的第一个星期六。快下班的时候,我们的“美丽姑娘”独自坐在理发室的转椅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心。手心上有三条任何人都有的手纹。不知是哪位深通手相的行家告诉她,这三条手纹分别是一个人的“生命线”“工作线”“爱情线”。手纹越深越长,预示着一个人能长命百岁,工作如意,情场顺利。“美丽姑娘”对她的“生命线”是很自信的,她自幼身体健康,绝无大灾小病。她现在专注地研究那条“爱情线”。她认为“爱情线”是和“工作线”联在一块儿的。哦!真不幸!我们“美丽姑娘”的“爱情线”又浅又短!
“爱情线”短,罗曼史长。此刻,几个小伙子的脸像电影特写镜头一样,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面前!
第一个是一位工程师的儿子,脸盘不大,鼻子不小。她立刻厌恶地紧闭上了眼睛。
第二个是什么研究所的技术员,形象倒算过得去,可是家中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娘。
第三个是本旅馆的服务员小郝,小郝的父亲老郝是东风旅馆的主任。可是她对他落花有意,他对她流水无情。
第四个是徐彦。他目前正狂热地对她穷追不舍。爱神的箭已经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心窝!她对他冷中有热,热了又冷,热得虽快,冷起来却会一下子降到冰点。这会儿,我们的女主人公对着镜中自己美丽的脸蛋长长叹了口气:一个理发员和一个服务员的“二员婚姻”,哪里会有什么美满可言呢!
然而,同时在她面前出现了另一张略显苍白的、清秀的、带有几分羞涩的小伙子的脸。上个星期日在滑冰场意外地同他结识的当天,她就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王志松了。他还给她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表示绝不逃避对当天那桩“不幸事件”的一切责任和后果。不知为什么,整整一个星期以来,“工业大学”四个字,时时在她脑海中闪现。啊,难道这是“爱情线”上意外激发出来的弧光吗?正当她想入非非,陶醉在又甜又美的幻景中的时候,有入轻轻叫了她一声:“美丽!”一回头,见是徐彦,有点不高兴地乜斜了他一眼,没哼声。徐彦掏出两张票,怀着极大的希望邀她星期天一块儿去工人文化宫观看文艺会演。看到票,她眼睛忽然一亮,沉吟了一下,微笑着说:“我的一个表哥从外地来了,把这两张票都给我吧!”为了安慰徐彦有些失望而遗憾的情绪,她从衣袋里抓了一把夹心糖塞给他……
三
星期天,当工人文化宫里的文艺会演散场的时候,“美丽姑娘”同王志松随着人流双双走了出来。
“啊,今天晚上的月色多迷人呀!我真不愿意去挤公共汽车,陪我走一程好吗?”她微笑着提出请求,还向他投过了亲密而含有爱意的一瞥。他点点头同意了。她和他并肩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她大方而自然地依偎着他。虽然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她似乎已经与他很熟了,翻起睫毛瞟了他一眼,问:“你们大学里,像你这样年轻的助教一定不多吧?”问罢,露出了一排像贝壳般的光洁整齐的牙齿来。
“大学?”他奇怪了,喃喃地回答,“我,我不是……”她短促而轻微地“哦”了一声,站住了,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莞尔一笑:“得啦,你真谦虚!那天你明明戴着大学校徽的!”他因她的误会很窘,认认真真地解释:“不不,那天,我穿的是我弟弟的衣服……”
“可当时我明明亲耳听到有人喊你‘助教’的嘛!”
“不不,那是他们在喊我的绰号!朋友们总是取笑我太文气了,就给我起了那个绰号。”
她脸上那种温柔俏雅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感慨地叹了口气:“前几年,我爸爸因为是一个老干部,被‘四人帮’打成了‘走资派’,在残酷的迫害下,我连上大学的资格都没有,哪能当什么助教呢!”
她听到这里,脸上的肌肉立刻又恢复了对大脑神经讯号的敏迅的反映,笑容重新浮现了。她用一种十分关怀的热情的语调问:“那么,你爸爸现在……”
他感激地对她笑了笑:“组织安排他在高干疗养所疗养了一个阶段,现在已经恢复工作了。”
“高干疗养所?”她轻轻重复了一句,似乎有些不信,但他脸上坦率诚实的表情打消了她的疑问。
于是,她和他又慢慢向前走。
她好像才想起似的,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包着书皮的书递给他:“我现在正补习数学,有一道难题,你能替我解答吗?”
“试试看吧!”他老实地回答,“如果我不懂,可以代你请教别人。”说着想打开书。
“你干吗这么性急?”她含笑带嗔地制止了他,“总不能站在马路上给我讲解数学呀!回家去再钻研吧!”那双妩媚的眼睛又一次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烁出迷人的光彩。
她们走近一处饭店,她邀他一起吃顿饭。他们为谁付钱相互争执了一小会儿,最后,老诚的小伙子终于向热情的“美丽姑娘”让了步。落座时,她猛地想到自己竟忘了一句顶顶重要的话,立刻用一种仿佛随随便便的样子问:“你还没有告诉我在哪个单位工作呢!”
他刚想回答,突然,小伙子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转脸,一个饭店里的老服务员站在了他面前。这老服务员身材不高,略胖,脸上挂着一层油汗,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手里端着托盘,上面层层叠叠地摆着饭碗菜碟。小伙子红着脸朝老服务员叫了一声:“爸爸!”又局促地指指身旁的“美丽姑娘”,“这,是小徐……”这位当服务员的父亲一面打量她,一面点点头说:“这是你们要的鸡丝面!”麻利地将两大碗鸡丝面放在了他俩面前。“美丽姑娘”一时怔怔地呆住了。她看看小伙子,又瞅瞅老服务员,忽然冷冷地说:“哎呀,我有点急事儿,真对不起!”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被撇下的小伙子望着那满满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四
几天之后,东风旅馆的服务员小郝,把一个新来乍到的青年介绍给全体服务员。小郝最后说:“该给你介绍介绍古兰丹姆啦。”
“古兰丹姆?”那青年又好奇又感兴趣。
“嗯!”小郝认真地说,“就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那个古兰丹姆,可不是那个真的,而是‘眼睛后面有一双眼睛’的那个!”
他们边说边走,来到理发室。“美丽姑娘”突然见到那青年,愣住了。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王志松。王志松自然也愣住了,奇怪地嘟哝了一句:“你?古兰丹姆?”小郝耸耸肩,看看他,又看看她:“早知道你们认识,我就不多此一举了!”很识趣儿地转身走开了。
王志松红着脸,喃喃地开口说:“小徐同志,你,夹在那本书里的信我看了。你,给我出了一个严肃的课题。你,在信上写着你深深地爱我。可是我,我觉得……”
她却异常冷静地,不,简直可以说是冷漠地回答:“第一,请你原谅我的唐突。第二,请把我的书和信还给我。第三,我今后不愿同你有任何来往,也请你能够自尊!”
“你……”
“现在请你离开这里吧!不要影响我工作!”
小伙子感到一种从未经受过的奇耻大辱,一阵冷气从心底升起,他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定定神,转身而去。
我们的“美丽姑娘”也是在一种极其烦恼的心情中度过了这一天的上午的。书和信又回到了她的手提包里。书,当然不是什么《数学》,而是一本《新式家具式样图》。信,是在上个星期六的晚上搜索枯肠“创作”出来的。但交给王志松的决心,却是在走出工人文化宫的一路上才下定的。此刻,她心里恨恨地咒骂他:“这个卑鄙的小骗子!天字第一号的伪君子!什么老干部、高干疗养所,见他的鬼!哼,差一点点被骗了呢!”她从镜子里望着自己美丽俊俏的脸蛋,想到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不禁分外伤心。眼见身旁许多并不漂亮的姑娘都纷纷寻找到了幸福美满的爱情,自己却仍像一只无伴的孤独的小鸟!
突然,我们的“美丽姑娘”又从镜子里发现理发室的门窗外有一双戴眼镜的眼睛,正隔着玻璃向她注视。接着,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矜持而彬彬有礼地朝她弯了弯身子。“快下班啦!”她没好气地说。“不,我不理发。”那人微笑了一下,“我有事儿想问……”“有事儿到问讯室去,这是理发室!”她简直恼怒起来。那人十分意外,惊愕不已,后退着出去了。几乎是同时,服务员快嘴小王走进来,求“美丽姑娘”给剪剪发。小王刚坐到椅子上,便问:“那小伙子来干什么?”“小伙子?”她嘲讽地反问:“没见着!”
“当然是小伙子啦!四十岁以内没结婚的男人都是小伙子嘛!何况他才三十六!”小王用一种很权威的口吻说,还特别强调那个“才”字。“结婚?看他那德性!像只面拖虾!”“我看他对你可挺注意呢!经常偷偷地打量你,还向我探问你今年多大岁数啦,结婚没有,工作表现怎样,问得怪详细的!”“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不可貌相呀!人家是北京一个话剧团的导演呢!”“导演?吹牛!”“美丽姑娘”心中对王志松的恼怒又被挑了起来。“真的!我给他登的记嘛!咱们郝主任临去开服务质量会之前还向我交代过,说有位导演要到这里来修改剧本。我亲眼看见他拿着厚厚的剧本,一个人在房间里哇啦哇啦地朗诵,还比比画画地没完!不是他是谁?”“美丽姑娘”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剪刀,轻轻咬住了下唇。“听郝主任讲,他父亲还是个什么局长呢!”“美丽姑娘”急切地问:“那,你都对他讲了我一些什么?”“我……当然挑好的说啦!哎呀,死丫头,你心跑到哪去啦!都快给我剪成分头啦!”
小王走后,“美丽姑娘”的一颗春心又一次被搅乱了。她借着帮小郝换被单儿的理由,敲开了那位导演的房门。“面拖虾”果然在很有激情地朗读剧本,见她进来,分外殷勤地笑着说:“徐美丽同志,我自己来换吧!”“美丽姑娘”心中一动,啊,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她明眸一闪,不露齿地微微一笑,一边换被单一边撩起眼角偷偷地打量他:眼镜,证明有学问。秃顶,勤奋的象征。三十六岁,年纪是大了些。不过,大有大的长处,社会经验丰富,迟发的爱情更真挚。中外无数大作家、大艺术家也并非美男子!
导演兼剧作家踱到她面前,一双不大的眼睛透过眼镜片盯着她,亲切地问:“美丽同志,今年多大岁数了?”“二十……七。”她有意把年龄说大了两岁,为了使她和他在年龄上更接近一些。“谈过恋爱么?”“这……”她摇摇头。我们的“美丽姑娘”尽管饱经爱情沧桑,但却永远表现得像初恋的姑娘们一样含娇带羞,令人怜爱。导演兼剧作家又缓缓地开口说:“美丽同志,能够偶然结识你,我真高兴!我,很喜欢您,喜欢您的性格,喜欢您的形象……”“美丽同志”,称呼多么亲切!他开诚布公地表示喜欢我,多么坦率!“美丽姑娘”不无愧悔地说:“请您原谅,刚才我……”
“没什么,没什么,那正是你性格的表现么!”他忽然看看表,“哎呀,真遗憾,多想跟你再谈一会儿!可是,我得立刻去买飞机票了。因为,我今天晚上就要回北京!”
“什么?今晚就走?您为什么走得这样急呢?!”“为了工作嘛!”“那,您什么时候再来呢?”她恋恋不舍地盯着他,希望她的目光能将他挽留住。他笑了,挠挠秃顶:“情山长在,谊水长流,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当“美丽姑娘”离开这个房间时,心里就像有十来对小兔在翻腾一样纷乱。她忽然有了主意,从手提包里翻出写给王志松的那封信,将“王志松”三个字撕掉,拿起笔,他姓什么叫什么呢?她美丽的大眼睛眨动了几下,落笔写出“我深爱的导演兼编剧同志”几个字……
五
第二天,“美丽姑娘”在上班的路上,反复回味着昨夜甜蜜的“爱情”。往日,每当她踏上旅馆的石阶,心中便感到很怅然。今天,她心中竟仿佛有无限的希望,望见了爱情的闪光!说不定哪一天,那位多情的导演会把她从这里甚至从这座城市带走呢!别了,东风旅馆!别了,理发推子!
她一走进旅馆,直奔信报处,也许她那位多情的导演会在临行前给她留下一封表示内心爱慕的信呢!然而没有。她颇觉失望。转念一想,也许他的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吧?看来她只好再等待几天,才能收到他的回信了。既是福音书,何时都不晚。
她哼着歌儿向理发室走去。刚刚推开门,却听到一声怒吼:“徐美丽!你做的漂亮事!”平素像羊羔一般驯服的徐彦,此刻横眉竖目地瞪着她,将一封信抛在她脚下。她拣起来一看,立刻判定是那位多情的导演写给她的,一时气得面红耳赤:“小徐,你怎么敢私拆我的信!”
且慢,就像电影摄影棚里的停机再拍那样,我们有责任为徐彦来澄清一下事实。那位导演因为只知东风旅馆有个徐美丽,不知还有个徐彦,犯了知其一不知其二的错误,仅在信皮上写了“转交小徐同志”几个字。想不到这封信经过几个人的手竟转交到了徐彦手中。旅馆的服务员们经常收到住客的感谢信、表扬信,徐彦也就随手拆开了。同志们以为他又做了什么助人为乐的好事,争相聚拢来看。结果,这封信的内容就成了旅馆当天的号外。
事情的过程交代清楚,再回头来听听徐彦对“美丽姑娘”的回答:“我拆看你的信是无意的!你玩弄我的感情却是存心的!”“美丽姑娘”也发起火来:“爱情是自由的!我有选择的自由!我爱他!爱他!爱他。”徐彦却镇定地说:“你还是先看看信吧!”“美丽姑娘”急忙当着徐彦的面儿抽出信纸看了起来。信上用一笔一画的字迹写着:“徐美丽同志:你写给我的信我临走前看了。这真是天大的误会!第一,我已经结婚了,我和妻子已有两个孩子。我们感情很好,生活得也很幸福。第二,我所以对你很注目,是因为我不久将要导演部话剧,我觉得你很适合剧中的一个角色——一个不理解爱情的真正价值但又终日幻想爱情的姑娘。当然,这个角色的最后确定还要征求其他同志的意见。你的信现退还给你……”
“美丽姑娘”呆呆地盯住了这封信,信上的字仿佛在飞快地跳舞,她一时觉得天旋地转!羞辱!难忍的羞辱!使她真想钻入千丈深的地底下去!她一下子捂住脸,难过地哭了。大家听到她的哭声都聚拢到理发室来。谁都想劝劝她,可是谁都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话。最后,还是老诚笃实的王志松首先走近她说:“别哭了!往后遇事冷静些就是啦!”不料“美丽姑娘”却把他的话当成嘲讽,瞪起一双泪眼反唇相讥:“你不配挖苦我!你不过是一个小饭店里‘老跑堂’的儿子!我当一辈子老处女也绝不会嫁给你的!”小伙子不由后退了一步,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哦,原来是这样!现在我才明白,小郝为什么说你眼睛后面还有双眼睛!”
正在这时,大家一齐朝门口转过脸去,只见旅馆郝主任陪着一个身材不高、略胖的老头走进来。王志松对老头叫了一声“爸爸”,老头对大家和气地笑笑。郝主任向大家介绍:“这是咱们商业局的王局长,到咱们旅馆来检查服务质量工作!”又指指王志松,“可能大家都知道了吧,这是咱们王局长的儿子,市文化局的青年编剧,目前正在写一个爱情方面的话剧,到我们这里来体验生活的。”
“美丽姑娘”一眼认出,王志松的爸爸正是那天饭店中的那个“老跑堂”,她惊呆了。
大家不再理会她了,纷纷地离去。
王志松走过她身旁时,轻声说:“徐美丽同志,物色演员的事情,我作为话剧编剧非常赞同导演的目光,相信你会演得挺出色的!”
“是你?”“美丽姑娘”喃喃地吐出两个字,但小伙子已经走出去了。
两滴泪水,从“美丽姑娘”美丽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落在她的手心上,落在那条又短又浅的“爱情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