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遗憾......成全......
东凉城外,一片旷野之上,一个着红甲的周身翻涌着黑色气息的人与肆桀对战,旷野如黑白墨池,在黑与白之间翻涌,如一阵疯狂的风染着墨在天地之间肆意挥洒。
无格之剑,因无格而无惧,无论他的对手是谁,即便是神......
两人从天黑斗到天亮,势均力敌,没有结果。
此时大司官坠落两人剑气之间,宛如一道屏障将两道剑气碾碎,大地突然一阵摇晃,附近的草木悉数化作尘埃......
大司官看了肆桀一眼转过身看向那个红甲人,他一身战甲,黑发透着红晕,身姿高大英挺,眉目深邃,寒光炯烁,见之叫人不敢近身:“你这样的人,我好像见过.....”他收紧了长满红色鳞片的手掌......
大司官抽出腰间黑骨杖,紫色萤火顿时包围了红甲人,紫色萤火触及黑色气息,黑色气息都燃起紫色的光,随着光的熄灭而被烧尽。
红甲人见之,脱口而出一句:“紫火蛊......”
“可惜,记得也没用......就算你逃出的只是一缕魂,还是要回到龙脉天井!”黑骨杖一转,红甲人即刻被紫色的火焰燃烧,他被紫色火焰送到另一个黑暗里......
大司官转身对肆桀说:“你的障碍没有了。”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肆桀很冷漠,完全不领她的情。
大司官走近他,目光的冷与肆桀相差无几:“你是我倾注心血最多的作品......这不该是你对我说话的语气。”
无格剑瞬间抵住了她的喉咙:“你是什么人?”
“让你成为阳界之主的人。”
肆桀的剑向前几分,若大司官不躲,她必死无疑,她怒道:“你敢杀我?”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大司官的心骤然痛了一下,可她的眼睛依旧冷的可怕:“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大势已定。等你得到生死簿,你就是阳界的王。”
“你自己定的势,你自己去完成吧。现在,我只想报仇。”肆桀转身离去。
大司官怒气积蓄在心中,她向肆桀的背影说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何成为这幅模样吗?”
“现在不想知道。”肆桀离开了。
大司官握紧了拳头,气愤不已,她没有想到肆桀如今会是这样桀骜不羁,他变了......
丈云山,一座枯骨累积的小山,潮湿的白骨上爬满了黑色的苔藓,山石像乌云一样的颜色,它不高,像是被什么东西击碎了山体,颓败,荒芜,是比乱葬岗更诡异的乱葬岗。
两个高大的石壁相撞,形成一个巧合的坚固山洞,光透过丈云山的阴翳云雾变成了白色照在一个单薄男子身上,章是寒仰头看着白色的光,心沉重的跳着,身后乱石之中躺着一个人,是重伤的姬千朔。好在那黑雾赶去的及时,保住了姬千朔的一条命。
山洞顶稀疏的滴落着冰凉的露水,落在枯草乱石之上,一滴露水滴落在你姬千朔身旁的石头上,水花迸溅,凉意散在他的额头,痛觉渐渐将他催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空旷此处,白光如帘,他抬起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余痛未尽,但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姬千朔用黑色枯木支撑着,站起身来,见章是寒呆呆的站在洞口,像是在思考什么,连姬千朔向他走近他都没有发觉。
姬千朔停在他身后问道:“是你救了我?”
章是寒一怔,缓缓回过头,见脸色憔悴的姬千朔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回过头向外望着。
姬千朔向前一步停在他身旁:“你在看什么?”
“天被乌云挡住了,我出不去了......”章是寒淡淡的说。
前方有浓雾,但并非不可出去,姬千朔不明白他的话。
“这是什么地方?”姬千朔问。
“丈云山,很高的山,被击碎了。”章是寒的话语沉重,他像是在怜悯一个人一样。
“那些枯骨......”
“那是曾经活在这里的人,他们死了。这些枯骨是他们唯一存在过的证明,我想,他们该是很不甘吧......”
“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姬千朔转头看着他说。
章是寒微微叹息一声说:“你觉得莫名其妙,是因为,你还是太幸运了......”
姬如山微微皱着眉缓缓低下头来。
章是寒问他:“你要生死簿干什么?”
“复活真正的阳界之主。”
“嗯......很伟大。天星落,生死簿可开。生死簿在被创下时,就被印上了生死咒,只有在天星落时能打开,而打开的生死簿的人要以灰飞烟灭作为代价......这个代价,你敢去承受吗?”
“敢。”姬千朔毫不犹豫。
“呵......你是阳界最高贵的人之一,未来的世界不再有你,你做了别人的垫脚石,真的甘心吗?”
“那是母亲的希望,是整个轩辕氏的希望......”
“轩辕氏......我曾在坊间听过关于这个氏族的只言片语。他们曾经确实是阳界的王,后来因为给阳界带来了灾难,所以被姬氏取代了。两氏同宗,却自相残杀......”
“当你身陷至高无上的权利漩涡时,你就会知道,血缘的牵扯是个笑话。”
“权利的斗争总会有很多牺牲品。”章是寒淡淡一笑。
“你牵扯阴阳两界,为什么不叫阴界的人帮你打开生死簿,他们不必付出代价。”
“放眼阴阳,我的事微不足道。即便是有人帮我,我依旧活不过这个秋天。”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杀了姬如山......灭了姬氏。”
“杀姬如山要如此大费周折吗?”
“阳界之主不死,只有生死簿能杀了他。我等了很久,才把生死簿等来......”
姬千朔捂着阵阵作痛的伤口,沉默片刻说:“我不和你抢了......”
章是寒一怔,转头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
姬千朔微微低着头说:“你一个凡人涉足阴阳两界,不惜拿命去平息心中仇恨,我想象不出来,那对你是如何的伤害。”
章是寒笑笑转身依靠一块巨石而坐,他淡淡的看着姬千朔说:“我现在想告诉你。你想听吗?”
姬千朔拄着枯木缓缓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
章是寒的笑容消失了,他问了一句:“殿下还记得,那个比你大七岁的侍奴吗?”
姬千朔疑惑的回答:“侍奴......”他思考片刻,摇摇头。
“他曾是殿下身边伺候笔墨的侍奴,有一日,殿下看姬国史册,他把那本史册烧了,怒言一句,笔墨不公......”
“我好像记得他,在那之后,他好像消失了......”
“殿下那时还小,你的眼里不能看见那么多不堪。其实,他并没有消失,焚烧姬国史册是重罪,皇帝下令,乱棍打死,他就在每一棍都想让他死的力道里生生的挨着......几乎打的他筋骨寸断,后被丢去了国都之外......他一直吞着一口气......”
“他死了吗?”姬千朔问。
章是寒淡淡的笑着说:“没有......他用他最干净的东西换了寿命。他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再去接近,当他交出他最干净的东西时,他就已经什么都在乎了,他变成了他自己最痛恨的人,鲜血不再触目惊心,而是用来取暖的东西.......他把所有的危难都引在姬如山身边,他让姬如山信他,让姬如山如履薄冰的活着,他恨啊,为何天星总不落......”
姬千朔的目光黯淡下来,他微微低着头,心痛道:“你......就是那个侍奴......”
章是寒苦苦轻笑道:“猜对了,不过,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把生死簿毁了,一切会改变吗?”姬千朔天真的问。
“生命之所以珍贵,是因为现在。不是因为过去,也不是因为未来。”章是寒无奈笑笑说道。姬千朔的心被狠狠刺痛,眼眶湿润:“姬如山灭了黎云国,那批奴隶是从黎云国来的,你在其中......”
“是,我在。我曾高高在上,一夜坠入尘泥......我无力反抗,我的族人不堪受辱在被俘时自尽了,我随着那些贪生怕死的人入皇宫为奴.....”章是寒淡淡的说着,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姬千朔冲到他身前,扯开了他胸口衣裳,他看到了鲜红的奴隶烙印......
章是寒冷冷的站起身来,他一件一件退去自己的衣裳,这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好像缝缝补补完成的人偶一样......他身上的伤口遍布,他的躯体也不再完整......
“相比于我,殿下很幸运吧?我曾和殿下一样,凌云壮志,策马原野,只是我没能握住这份幸运......”
姬千朔忍着疼跪在地上,他的头抵在地上轻声抽泣着,章是寒冷冷的看着他,穿上了自己的衣裳......
“对不起......”姬千朔哭着说。
章是寒倚靠巨石而坐,冷漠的说:“道歉只会让你自己原谅自己,但被害的人只会更加折磨,那更像是讥讽,不冷不热的搪塞,我要的姬氏灭族,就像他曾对我的国毫不留情一样。”
“你可以,杀了我。”姬千朔抬起头看着他。
章是寒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辗转近二十年,改头换面,我时常怀疑我还是不是自己......你是唯一知道我是谁的人。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死......”
姬千朔缓缓站起身来,他拄着枯木,缓缓踏出洞口,他没有说他去哪里,只是脚步很慢......
章是寒抬起手来,抹去眼角即将流出的眼泪,他站起身来,走入迷雾里,那里有一个黑色的铜炉,铜炉里燃着黑色的火焰,黑色火焰下藏着一轴黑玉简,血色的气息从缝隙里慢慢探出来......姬千朔身前突然落下一个东西......
他惊异的看着那个东西滚落在自己脚下:“阴阳玉简......折空凌虚......”
章是寒仿佛失去力气一样扶着黑色铜炉跪倒在地,炉火是冷的......
“丞相......”金乌护卫不知何处赶来落在他身旁扶住了他。
章是寒虚弱的说:“我已经不是帝国丞相了。”
“但你依旧是我们的主子,我们还要一起回家的。”金乌护卫的话,就像一把刀刺痛他的心......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报仇,我们是不是早就回去了?远山飞云,小桥流水......”章是寒艰难的喘息着......
“主子所言是很久以前的黎云......”
章是寒攥紧了拳头,艰难站起身来,吩咐金乌护卫道:“你们,走吧。”
金乌护卫嗅到了一种悲伤,无法形容的悲伤:“主子,我们不是一起回去吗?”
“你带着其他兄弟们先回去。我,稍后就到。”章是寒推开来金乌护卫的手,独自走入迷雾里,他心里有一个方向。
离开丈云山后,是一片薄薄浅滩,水如镜铺在矮草原野上,他站在浅滩上,缓缓抬起手来,手心里躺着一个冰色鳞片.......
冰色鳞片从他手心化作白色的尘埃,龙乙非出现在他面前,水全部结冰了......
章是寒交给他一个盒子,盒子里都是血珠......
“我只有这么多了。”章是寒说道,他眼睛里透着祈求,“帮我一件事......”章是寒从怀里拿出一个沾染了血的金簪,“有人和我说,以血为墨入阴阳卷,可掌他人生死.....你帮我用这个人的血写一笔终结,可好......看在我帮你多年的份上......”骄傲的他竟然如此去祈求......
“阴阳卷不在我手里。”龙乙非冷漠的看着他。
“求求你。我用我的灵魂与别人交换了寿命......我根本无法自己入阴界......”章是寒从未有过如此诚挚的眼神。
龙乙非看着千疮百孔无力回天的章是寒,犹豫许久,他还是接过金簪,转身离开了。
章是寒再也没有力气站立,他倒在地上,泥溅在了苍白的脸上......他看着自己枯瘦的手,自言自语道:“我......我的命是拿灵魂换来的,我还是我吗......”章是寒的手重重的垂在地上,垂入泥里......乌鸦从暗处飞来......蚕食着这本该消逝的尸骨......
姬千朔疯了似的向他跑来,他用手中枯木赶走了乌鸦,姬千朔用力抱起他来:“章是寒!你不是要看着姬如山死吗!你醒醒!”
姬千朔握着他无力的沾满淤泥的手,捂着他塌陷的胸口......泣不成声......
他是活不过这个秋天的,生命只有开始和终结时平等,生命的过程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坠入泥里的泪,任凭多么的干净也会浑浊,这样的泪,这样的遗憾,就像尘埃一样多,却也像尘埃一样,被人们视而不见......
姬千朔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来,他吃力的抱起章是寒,此时一阵淡淡的风吹来,章是寒的尸体随风而散......
姬千朔空荡荡的双臂此刻竟沉重无比:“章是寒......不,黎云国少主,黎昌......”他眼睛红红的向北方望去,那是曾经黎云国的方向。原来,这就是灰飞烟灭吗?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在别人脑海里些许记忆残影,然后,慢慢的在脑海里挣扎,慢慢的随时间消逝......
此时,姬千朔眼前出现一颗紫色萤火,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是大司官,她随着那萤火出现,她冷漠的看着姬千朔伸出手来:“生死簿。”
“灵巫族创下生死簿,既然决定交给阳界,就不该再参与它的纷争。”姬千朔说道。
“你也想灰飞烟灭吗?”大司官冷漠的说道。
姬千朔转念一想,他怒视大司官:“刚刚黎昌的尸身,是你.......”
“他曾与一个魔鬼做交易,一个出卖自己灵魂只为苟且偷生的人,他的尸体都是肮脏的。”
姬千朔眼睛红红的,一股怒气压在心脏:“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每天都会有人悲惨而死,世上也有诸多遗憾永远无法圆满,如此种种,都是人自己造下的......”天道无情,在大司官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只为她的自私而动,或者说,整个灵巫族都在自己的自私而动。
姬千朔冷冷的看着她,心中的怒火燃烧着他体内隐藏的力量......
大司官见他一缕金光从他脚下盘旋而生,他手里的枯木变成一把黑色长刀,姬千朔挥动长刀,一道金色斩息斩向大司官,大司官一个闪身躲开,地上的淤泥迸溅,即便大司官躲的再快,那淤泥还是溅在了她的衣摆......
“大司官......脚踩大地,没有人是绝对干净的......”
“你要反我?”
“大司官将我逐出灵巫族,我就算反你,也光明正大了。我知道很多关于灵巫族的事,想必阴界的那几位会很感兴趣的。”姬千朔冷漠的问道。
“你没有命去背叛我了......”此时从天而降九道紫光,紫光刺在地上围成一个九边猎场......顿时,姬千朔脚下出现一道化灵咒,随化灵咒出现的,还有三头灵巫族圣兽,囚虎.....它们的獠牙就像坚硬而锋利的石头,它们的眼睛就像紫色的火焰,它们的身上燃着紫色的火,三头囚虎在三个方向一同向姬千朔扑去,它们的强壮有力的臂膀仿佛能踩碎他的头颅......
姬千朔一个闪身冲去大司官面前,大司官猝不及防后退一步:“怎么可能......”
只见巫兽猎场中一抹金光留存,它将所有的囚虎吞噬,猎场被金光光芒撑爆.....这时,一阵震地马蹄声疾驰而来......
“巫兽猎场......化灵咒.......你想让我在猎场里被囚虎消耗至死......呵.....你还记得我身上的力量吗?或者说,灵巫族的其他人还记得吗?”姬千朔冷漠的问他。
大司官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你与轩辕氏有关?”
“猜对了。”一道金色斩息随长刀起落,大司官向后掠去五步,握紧黑骨杖准备迎击,却见姬千朔身后大队人马赶来,他们披着金色战甲,血色披风......
轩辕氏后人......此地不宜久留......大司官一个闪身离去,空留一颗紫色萤火,姬千朔抬手捏其捏碎,此时大批人马停在他身后,其中一首领装扮的人下马向他行礼:“殿下。”
姬千朔没有说话,他只是跨上他的战马握紧缰绳向北奔驰而去......
黎云国,很小的国......姬千朔从未去过,但是他脑海里有关于它的位置,他听过那里的传说,有人说黎云国是神的一滴眼泪,那里很美,后来,也很悲伤,帝国铁骑踏碎了那里的美好与安逸......
三天三夜,半分不敢停留,他终于来到了那个陨落的传说之地......
原来,这里并没有那么美,花颜败摇曳在废墟之上,潮湿的大地仿佛被从中间斩断又从中间挤压,触目惊心的裂谷,裂痕......那些野草好似不愿遮盖这曾经的悲伤与耻辱,在裂痕边寸草不生......那些折断的死去的树垂在小桥边,流水中......树干岁月的沟壑里透出晶莹的蓝色,年轮是灰色的,远处的山很淡,藏在云雾里,就像刻意掩藏的疲惫......
姬千朔的马有些不安,他却被眼泪铺满了眼眶:“原来,你画的......都是黎云的山水......为什么把生死簿给我......”
“主子认为,如果有人能取代姬如山掌管阳界,也许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再也不会痛苦了。你拿着生死簿比主子拿着更有用。”
姬千朔回头,见一披着灰色斗篷的金乌护卫经过他身旁,金乌护卫没有停留,而是不紧不慢的向黎云国境深处走去......
姬千朔握紧缰绳,后退几步,退出了黎云国界,此时,他掌心落下一滴血来。他好似看到了一个隐约的人影,那个人影就在那小桥流水边,静静的望着远方朦胧的山......
姬千朔策马而归,风吹干了他的眼泪,握紧缰绳的手缓缓向外渗着血......
这时候,天下雪了......冬天忽然来了,他撑到了秋天最后一刻,还是把此生的遗憾化作了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