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队伍过来了
大概是一九二几年的事了吧，那时候，十五六岁的大姑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隔三差五的就有媒婆上门提亲。所说的都是乡村里的穷家小户。穷怕了的外公坚决不应允，说要找吃得起饭的人家，其它的一律免谈。
外公作主把大姑许配给一个有几间房屋，有十几亩土地，死了女人，还有三个孩子的男人做填房。尽管外婆大姑不同意，但都拗不过强势的外公，只能免强答应。外公认为，只要有房有地，辈辈代代都不愁吃，不愁穿了。
大姑出嫁那天，广兴场偶尔都能听到远处的抢响声。路过的村民说，三台那边有队伍在打仗了。
几天后，外公一早去了市场。也许是村民听说要打仗了，多买点食物的原因吧，挑去的豆腐和豆干，很快就卖完了。外公心情愉悦，他也顺便买了一块猪肉，让外婆炒点回锅肉，烧点好菜，说辛苦了一辈子，吃饱了好去逃命……。
结果弄好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外面就有人大喊:
“队伍过来了，队伍过来了……。”
外婆连忙把米饭回锅肉，豆干菜淆重新倒进铁锅里，盖上锅盖藏到平常存放稻谷的大木柜里面，用旧棉衣棉被压着，然后让母亲坐在柜盖上，不要随便走开。这样封闭好了的东西，就什么香味都闻不着了。
没隔多久，门外人声嘈杂，进来了好多拿抢的士兵。他们挨个儿的坐在櫈子，床边和柴堆上。柜盖上坐着的母亲周围也坐满了人。她被紧紧的夾在中间，感觉到挺不舒服，气得取下别在衣袖上纳袜底的钢针，朝身边士兵的手腕扎去。
“哎哟哩，你这个女娃子怎么用针扎人呢？看我拉出去毙了你……。”兵哥大声的怒吼着。
母亲吓得直打哆嗦，从柜盖上溜下来，跑到外婆身边躲藏起来。那些士兵抽的抽烟，打的打磕睡。没有翻箱倒柜抢东西，休息了两叁个时辰就走了。
听得入神的我歪着脑袋问母亲：
“他们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不知道，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哩。什么国民党，共产党的……。”母亲说。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有时睡到半夜，突然间枪声大作，只听到外边路上脚步声“扑扑扑”的跑个不停。
外婆带着小舅和母亲躲在木床下，外公把长木櫈挡在床前，铺上两条棉絮然后用水浇透。听别人说，淋湿了的棉絮子弹都打不透，就不容易伤到人。战争年代的人们为了保护人身安全，就用这种的土办法来做防御的。
有一次，外公外婆带着小舅去山脚边割麦子，母亲留在屋里看家。晌午时分，外面“砰砰，乓乓”的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吓得她满屋的躲藏都觉得不合适。只得撒开双腿从田埂上奔跑过去找外公外婆。
“嗖嗖嗖”子弹象飞蝗一样从她头顶上飞过，慌乱中被土坎绊了一跤，身子一偏就栽进地边的水沟里。躲在山崖后面的外公外婆，已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了，立刻跑过来救人。
外婆打着哆嗦的说：
“三女子，衣服浸湿了倒不要紧，你的命好大哟，子弹打得那么凶，都没有伤着你，感谢青天菩萨的保佑啊！……。”
枪声渐渐远去，山村又恢复了平静。外婆挑着木粪桶和竹把浇水瓢（用长竹竿和木瓢做的舀水农具）去水沟舀水浇菜地。她浇完了第一担水，又返回来挑水时，发现水沟对面的地埂上爬过来一个脸面腹部都是血污年轻伤兵。他受伤的肚子外面，裸露着颜色象南瓜花似的肠子，看着挺吓人的。只见他艰难的举起手臂，痛苦的呻吟着朝外婆请求：
“大娘……我我……想喝口水……。”
“可怜的孩子，这水很脏，我回家给你拿去……。”
“不……大娘，快……快……我心慌得快要死了……。”伤兵断断续续的说。
外婆无奈的舀了水，举起水瓢从水沟这边，递到水沟那边伤兵的嘴边。他如饥似渴的喝了几口，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打完仗的士兵很快又返了回来，他们用门板把伤兵抬走了。外婆担忧的说，不知道那个伤兵的命运如何，他还能有救吗？
母亲受了惊吓又着了凉，接连几天发着高烧，嘴唇干的裂开了口。外婆天天守着给她喂开水敷湿毛巾。后来高烧虽然退了，但身子虚弱得有气无力，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她试探着爬起来想出去走一走，竹林小路的阳光很暖和，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就晕倒在路边了。
还好，一个经常扯草药的乡医路过这里，以为是一个死孩子倒在那里，于是大声呼叫：
“乡亲们，是谁家的小孩，躺在地上没气了……。”
听到喊声的村民过来说，这不是罗豆腐家的三女子吗？怎么在这里？
听到讯息的外婆飞跑过来，哭喊着：
“三女子，快醒醒啊，你别吓唬妈……”
“大嫂，我摸了她的脉搏，这孩子还有口气，我送给你两剂草药，拿回去熬了给她喝喝，也许会好的。”草药医生说。
母亲慢慢的活过来了，但从那时起就落下了病根，晒了太阳就头晕眼花，脸色发白，多次昏倒。
外婆说，三女子晒太阳就发病，怕是干不了庄稼活，在农村没办法生存了……。”
有位婶娘给外婆出主意，说她城里有家远房亲戚，想找个女娃子给儿子做小媳妇，不如把三女子送进城，就当放她一条生路吧。
十三岁的母亲在婶娘的撮合下，由外婆出錢喊了两台滑竿（供人乘坐的传统交通工具）送她们进城相亲。婶娘带头乘坐的滑竿走在前面，外婆搂抱着瘦小的母亲不舍离去，咽喉哽哽的说：
“三女子，婶娘把你带到城里去过好日子，不下地干活，不晒太阳，你就不犯病了。要听公婆的话，做事要勤快，不要挂欠家里，妈有空会来看你的……。
母亲离开了外婆，一路伤心难过。她不知道自己会从穷坑又跳进火坑。不知道颠簸的滑竿会把她送到哪里。不知道“公婆”会是啥模样。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到父亲家里做了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