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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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狐求篇【四】

黄昏时,黄淮关了店门,回到后宅。独自饮了几杯,便上床休息。

连日来售卖狐仙醉,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躺在床上,兴奋的一时难以入睡。明亮的月光穿透窗纸,平铺到屋内的地面上,看上去好似一层薄霜。黄淮突然觉得冷冷清清的,尤其是床上。不禁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娶一个媳妇了。

黄淮年过五十,十几年前妻子患病去世。此后因其对女子要求过高,家中又无财力,一直未能续娶。此时眼见着家里的银钱越来越多,于是又生出了娶妻的念头。

决定了要再娶,黄淮便开始寻思中意的人选。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家住清波门外的蒋细娘最适合自己。那蒋细娘今年十八,尚未婚配,一张鸭蛋脸又白又嫩。她父亲去世不久,家中还有一个老娘,此时日子一定难过。自己只要肯多出些聘礼,那这桩婚事必然是十拿九稳了。想到此处,差点笑出声来,然后暗自劝说自己,赶紧睡觉,明天一早就去找隔壁的王妈妈,让她去说这门亲事。

他越是想早睡,越是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想起蒋细娘那张白嫩嫩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蛋儿。恨不得现在就能将蒋细娘揽在怀里,温存一番。只可惜他现在能揽在怀里的只有一条油腻腻的旧被。

如此这般,辗转反侧,到了二更时分,黄淮才渐渐有了困意。就在似睡未睡时,忽然觉得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睁眼望去,只见原本被月光照的明亮的窗户上,出现了一大团影子,大概有半面窗户大小。影子遮住了月光,这才导致屋内光线暗淡。

一开始黄淮没看清那团影子的形状,拢目光望去,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那团影子像是一颗硕大的狐狸头,两只尖尖的耳朵直立着。

他觉得那颗狐狸头像是要飞进来似的,再仔细一看,果然正一点点渗透进窗。转瞬间一张实实在在的狐狸脸出现在黄淮面前。那张脸大如车轮,毛发如墨,一双明镜般的眼睛发着幽蓝的光。

黑色的狐狸脸对着黄淮诡异的咧嘴一笑,露出长长的白森森的獠牙。黄淮顿时被吓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惊呼一声,由床上坐起,蜷缩在一角。

黑狐狸发出嘿嘿的冷笑声,继而人言道:“叫吧,叫够了好上路!”

黄淮闻言,匍匐在床,对着黑狐狸捣蒜般的磕起了头,发出砰砰的声响,口中颤巍巍的哀求道:“狐爷爷饶命!”

“饶命?”黑狐狸发出一声冷嗤,“你害死我的狐子狐孙时,可曾想过饶命?你做狐仙醉的时候,可曾想过饶命?现在说饶命,太迟了吧!”

黄淮愣了一下,马上又连着叩头道:“狐爷爷明鉴啊,那狐仙醉不是我做的。我就是一时糊涂,从别人那收来的。我以为是骗人的东西,哪想到真有用啊。狐爷爷你就饶了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哦?不是你做的,那是谁?”黑狐狸的头向着黄淮缓缓伸来。

黄淮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连忙又向后缩了缩身子,颤声道:“是城内白自真药铺的店主白自真亲手做的。”

“白自真药铺在什么地方?”

“就在城内寿安坊东北角。狐爷爷明察啊,我说的都是实情,你就饶了我吧!”黄淮又哀求起来。

“你害死我无数子孙,本应将你生吞。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又并非主谋,暂且饶你一次。限你即刻销毁所有狐仙醉,不得再卖。如若有违,立时取尔狗命!”

话音未落,黄淮只觉得屋内起了一股寒风,窗门抖动,发出扑剌剌的声响。吓得将头埋在床上,半晌不敢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黄淮小心翼翼的偷眼向屋内望了望,已不见黑狐狸,月光铺地,又恢复成之前冷清的样子。这才长出一口气,坐了起来,此刻才发觉两腿之间已然冰冷潮湿。

萧玉玉的小院中,灵阳正与萧玉玉步月欢谈。所谈乃是男女双修,相辅互补,驻颜长生之事。

此时灵阳将一段要诀讲解完毕。萧玉玉双颊潮红,脉脉含情的看着灵阳道:“耳中听来终觉浅。道长今晚若是不走该多好。”

灵阳自然绝知此事要躬行,无奈苦笑道:“今晚确是要事在身,改日一定登门,再向小姐请罪。”

正说话间,小院内突然起了一阵风。这风好怪,分不清是从何方来,要到何方去。就在院中有一阵没一阵的乱刮着。

灵阳将衣袖向旁一摆,风便止息。

灵阳道:“玉玉小姐,我有要事需要处理,请你暂且回避。”说着由衣袖内取出一粒金珠,递与萧玉玉道:“来时匆忙,也未备礼物。略表心意,还请小姐不要介怀。我与和尚稍后自会离去,届时也不劳小姐相送。不告而别,也请小姐多担待。”

“道长说哪里话,道长多来看我就好了,哪里需要什么礼物。”虽是这样说,萧玉玉还是将金珠收下,又施一礼道:“道长有事先忙,奴家先告退。若得闲时,道长可要记得常来。”说罢,领着女使向一旁偏房走去。

做她们这一行的,不仅要懂得软语温存,撒娇扮嗔,还要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何时该收、何时该放。因此萧玉玉既不过问,也不纠缠。

待萧玉玉与女使走进屋内,院中一角的竹荫处走出一人,一身黑色道衣,正是幽阳。

“可有结果?”灵阳问。

幽阳点了点头。

“好,进屋与和尚一起说。”灵阳带幽阳一同走入正房。

白山此时正在入定,听灵阳轻轻唤了一声“和尚”,才将双眼睁开。见幽阳在旁,有些惊异的问道:“幽阳道长何时来得?”

幽阳微微颔首,“刚到不久。”

灵阳道:“我飞符传书,要师弟去调查狐仙醉出自何处。现已有了结果,特来告知。”

白山这才明白,灵阳以灵符幻化黄雀,是给幽阳传书。“不知是谁做的?”和尚望向幽阳问道。

“白自真。”幽阳答。

“是他?”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出乎灵阳的预料。

“师兄认识此人?”

灵阳微微摇头道:“只是耳闻。听说此人住在寿安坊内,开一家药铺,也为人看病。经常分文不取,为穷苦之人义诊。也算一位名医。没想到谋害狐族的竟然是他。”

幽阳冷哼一声道:“说不定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灵阳不置可否。

白山问道:“既然知道是他,接下来做什么?”

灵阳道:“那就去会一会这位名医。”

“现在?已经二鼓了。”白山言下之意是太晚了,恐怕白自真已经闭门休息。

灵阳道:“无碍。身为济世救人的名医,半夜被人喊起来诊病,恐怕早已习以为常。走吧。”

幽阳向灵阳询问:“可要我同去?”

灵阳道:“不必,师弟奔波辛苦,回院中休息去吧。”

幽阳点头称是。

于是三人起身出门,灵阳在前,幽阳在后,白山居中。白山出门后忽然觉得身后起了一阵冷风,回头看去,已不见幽阳。

一僧一道离开萧家大院,向着寿安坊走去。此时虽已是二更,临安城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并不如何冷清。

走出不远,夜空中又响起了雷声。

灵阳嘴角微翘道:“这天劫还真执着。这事要是不解决,恐怕还真就落下来了。”

寿安坊离萧家并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僧道二人已到了寿安坊内。在街上随便找个行人,稍微打听了一下,便问出了白自真的住处。

白自真家是一处前店后宅的院子。灵阳与白山到时,店铺的大门早已关闭。

灵阳走上前去,伸手拍打门板。不多时,院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半夜敲门啊?”

“是我,有急事特来求白上医。还请开门。”灵阳并未说明自己是谁。

“好,好。少等片刻。老夫加件衣服就来。”

那声音和蔼可亲,似是忠厚长者。白山心道,残害狐族的真会是他吗?

过了一会,店门打开,一老者迎了出来。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从外表上看,果然配得上名医二字。

老者开门,见门前站立一僧一道,十分诧异。愣了一下,才问道:“不知仙长高僧、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灵阳道:“我二人却有急事来寻白上医。想必老丈便是白上医了。”

老者点头道:“不敢称上医。老朽正是白自真。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道号灵阳。”灵阳手指白山道:“这位和尚法号白山。”

白自真听到灵阳名号又是一愣,继而躬身施礼道:“久仰,久仰。听闻灵阳仙长道法通玄,不知有什么事能用到老朽?”

灵阳微微一笑,道:“欸,既生于天地之间,谁还没有点难事。白上医难道不想我们进去一谈吗?”

“啊呀!怎么会呢,瞧我,一定是老朽老糊涂了。快请进,快请进。”白自真一边道歉一边请僧道进门。

药铺之内并非会客的地方,只有几条长凳。白自真请二人落座,苦笑道:“店里也没个帮手,上下都是老朽一人操持,让二位见笑了。二位在此少坐,我去调些茶来。”

灵阳拦住道:“白上医不必客气,我们两个此来是有事相求,又不是做客。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白自真只得坐下,问道:“不知仙长到底有何难事?”

灵阳长叹一声,道:“想必白上医也有过耳闻,我住在葛岭山中。这位白山和尚是我的邻居。我们两个深受狐灾之苦,那山中狐狸不仅每日来寺庙道院中偷盗食物,有些还会用幻术戏耍我等,哎,苦不堪言。和尚你说是也不是?”

灵阳本想让白山在一旁帮腔,不想这和尚不打诳语,并不顺着灵阳的话回答。不过白山也心知灵阳满口胡言是为了正事,无奈之下,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灵阳见白山有所回应,继续道:“近日,我们听说钱塘门外,有个名叫黄淮的售卖狐仙醉,能够迷倒狐狸。就想去买一些。哪料这黄淮是个奸商,标价奇高,我们出家人哪有余财,买之不得。后来听说这狐仙醉出自白上医之手,所以我们特地来求一些。我知道白上医一向妙手仁心,想必不会要价太高吧?”

白自真闻言连忙摆手道:“仙长说哪里的话。那狐仙醉其实也并非是我亲手所制,乃是从一好友处得来。大部分都卖给了黄淮,我这里倒还余了几颗。仙长需要,送与仙长就好,谈什么价钱。”

说罢白自真站起身向柜台走去,边走便道:“就在这药柜里。我给仙长取来。”

药柜立于柜台之后,密密麻麻全是小格子。天下药铺大多如此。

灵阳盯着白自真的背影,道:“能做出狐仙醉的一定不是凡人,不知道白上医的这位朋友是哪一位?”

这时白自真绕过柜台,蹲下身子,整个身躯都没在柜台之后,似是在药柜下方的格子中寻找狐仙醉。

“他啊——”白自真的声音由柜台后传出,却只是这两个字,并没有下文。

灵阳忽然听到“啪”的一声,由地面传来,暗道一声:“不好!”起身冲向柜台,柜台后面已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