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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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宝珠篇【三】

灵阳的语声惊动了屋内男女。

先是女子一声低呼,随后男子由门内走出,立于正殿门外。

僧道绕过残破的影壁,来至男子面前。

那男子见是一僧一道,微微一愣,旋即拱手道:“不知两位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灵阳并不还礼,若无其事道:“我二人踏着月色夜游山景至此。遥望此处有灯光,便过来看看。若有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白山早已习惯灵阳随口就来的谎话,他也知灵阳说谎多半是为了正事,不打诳语的他自是不能帮腔,能做的也只是闭口不语,任凭灵阳胡说八道。

“原来如此。”

男子口中虽是这样说着,心中仍有疑惑,此前他听来人念诵的四句话语,分明意有所指。但此时对方不把话挑明,他也不好开口询问。

只盼着是自己多虑,对方能尽早离开。

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的道士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向着正殿望了望,开口道:“我与和尚一路走来,腿脚已有些酸软,不知能否在此处休息片刻?”

男子稍作犹豫,虽面露难色,却并未拒绝。

“此处本是荒废小庙,小生也是借此暂居一时,两位如不嫌鄙陋,那就里面请吧”

男子侧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将僧道让进正殿。

殿内并不见女子身影,显然是有意避开。

灵阳也未开启天目寻找,只是随意打量着殿内情形。

正殿本是三间,并无隔断。殿内佛像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简陋的桌椅板凳,墙角处还有一张用门板搭起的床铺。

整座殿宇没了宝相庄严,却多了些许烟火气息,好似普通民宅一般。

男子请僧道落座,歉然道:“陋居于此,也无香茗待客,还望海涵。”

“无妨。”

灵阳摆了摆手,借着屋内灯光打量男子。

只见这男子二十岁上下年纪,一身白衣,容貌俊秀,虽然看上去有些虚弱无神,却依旧难掩一身清雅气质。

再看男子言语得体,应对自如,想来也非寻常人家子弟。

男子在灵阳注视之下,稍显不安,眼神有些飘忽,脸上勉强带着笑容。

灵阳问道:“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霍,霍白衣。”

名叫霍白衣的男子又向僧道拱了拱手,问道:“不知两位师父如何称呼?”

“这个和尚法号白山,我道号灵阳。”

灵阳话刚出口,霍白衣立即起身跪倒,以头触地,用略带颤抖的嗓音道:“请道长网开一面。”

“哦?”

霍白衣的举动,令灵阳略感意外,看来他对灵阳有所了解,想必也知道灵阳的手段。

既然如此,灵阳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知道。”

“起来说话。”

霍白衣依旧跪伏在地,再一次求道:“还请道长网开一面。”

灵阳微微皱眉,“是否网开一面,此时说来为时尚早。你且起身,将所知之事讲来,若情有可原,我自然不会为难。若身负罪孽,你即便长跪于此,也是无济于事。起来吧。”

霍白衣显然也是明事理之人,闻言并不一味纠缠,站起身来,却未敢再落座,垂手立在一旁。

灵阳问道:“你且说说我是为何而来。”

“为一女子。”

“你知她并非是人?”

霍白衣迟疑片刻,答:“她是人,只是脱离了肉身。”

灵阳明白的他的意思,也不对此分辨,继续问道:“你对她有何了解?”

霍白衣道:“她的事我尽皆知晓。相识以来,她对我诚心以待,从未有过半分隐瞒。”

“你且道来。”

“是。”霍白衣道:“她姓余名唤幼珠。建炎三年,金兵渡江来犯,幼珠随家人南下避难,不幸被金兵所俘。

“幼珠不肯受辱,吞下黄金耳坠自杀而亡,从此成了孤魂。

“此地便是她玉殒之处,她死后一直在此徘徊,从未害过别人。”

“还是位贞烈女子。”灵阳点头赞叹一声,又问道:“你与余幼珠是如何相识的?”

霍白衣又将自己与余幼珠相识之事讲述一遍。

霍白衣本是岭南学子,进京赶考落榜,不免心中失意。

他家中倒也颇有钱财,父母康健,又有弟妹在膝前尽孝,因此一时间也不急着返乡,便在临安周遭游山玩水,借此散心。

游至此山时,恍惚觉得似曾来过,像是旧游之地,山石屋舍甚是熟悉。

可是他又的确是初到临安。

不禁心中好生奇怪,流连于此,想要一探究竟。

某日突然天降大雨,霍白衣不曾带伞,躲雨时慌不择路,发现了这间小庙。

也就是在那时,他在庙中遇见了同是避雨的余幼珠。

两人虽是初见,却毫无陌生之感,攀谈几句,竟是十分相投。从此互生情愫,一往而深。

余幼珠并不隐瞒,对霍白衣自曝身世。

霍白衣并无丝毫嫌弃恐惧之意,虽知人鬼殊途,依旧要与其厮守。

于是重新收拾庙宇,与余幼珠暂居此处,以此为家。

听霍白衣讲罢,灵阳又仔细看了看他,见霍白衣双眼隐隐泛着一层黑气,知是阴气入体,可能是用药的缘故,倒也不是十分严重。

虽是如此,终究不能总是靠着药物来维持。

“霍白衣,你可知你身体为何如此虚弱?”灵阳问道。

“小生知道。”霍白衣道,“我与幼珠相处日久,被阴气所染,此事幼珠早已对我言明,也劝我莫要与她太过亲近,只是我实在是情难自禁。道长,此事全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幼珠。”

灵阳露出一丝苦笑,这年轻书生对那怨魂也是一片痴情。

又听霍白衣继续说道:“自我身体日渐虚弱之后,幼珠还想尽办法为我医治。她父亲本是名医,幼珠自幼跟随父亲行医,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方剂。

“她亲自为我买药煎药,服用后身体已有所好转。道长,她真无害人之心。”

灵阳淡淡一笑,“买药?你可知那些药材是从何处而来?”

“自是知道。”霍白衣道,“最初是用我随身所带的银钱购买,后来银钱用光,幼珠便亲自入山采药。”

“亲自采药?”灵阳轻笑一声,“她哪里是去采药,分明是去药铺不告而借。”

随后灵阳将幼珠窃药之事说出,并直言他是被药铺店主请来解决此事。

“怎么会是这样?”霍白衣神色愕然,显然此前并不知情。

他撩起衣襟又要下跪求情,又想到灵阳似是不喜如此,迟疑了一下,只好拱手低头,恳求道:“道长,幼珠有此行径,全然是为了小生。求道长莫要为难幼珠,若要惩戒,就惩戒小生好了。

“小生保证,幼珠此后绝对不会再行偷窃之事。”

霍白衣句句恳切,灵阳却是无动于衷,淡淡道:“若不行窃,你无药可用,与幽魂朝夕相处,长此以往,焉有命在?”

“小生……”

霍白衣本想说,家中颇有钱财,可回家取用。

他心中却是明白,这是自欺欺人之语,连自己都不会相信,又何必在真人面前说此假话。

他家中确有钱财,可是若要随意取用,总要与父母说明缘由,此事又如何能能与父母言说?

他与余幼珠两情相悦,自是做好长相厮守的打算。但人鬼相恋,无论如何情真意切,终究是惊世骇俗之举,他父母绝不会同意此事。

他遇到幼珠后,甘愿留在破庙,也不愿带幼珠回家,也正是为此。

灵阳见霍白衣说了一个“我”字后,便支支吾吾的没了下文,淡然一笑,说道:“你也不必为难,可否先将余幼珠唤出,与我二人见上一面?我还有话要问她。”

“这……”霍白衣面露难色,在他心中,他并不想让余幼珠与面前这个传说中擅长祛邪捉妖的道长见面。毕竟对方是受人之托,专门来对付余幼珠的。

就在霍白衣还在犹豫不决时,一道窈窕身影已来至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