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青木雅醒来，睁眼看见的是菅原龙一惊慌失措的脸，反射般再次尖叫，感觉自己又快要晕过去了。
“小雅小雅，你别怕，我是少爷啊，你醒醒......”菅原龙一生来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青木雅晕倒时，他根本不明白是被他吓的，从小舞刀弄枪，生命在他眼中只不过如秋草，杀戮的鲜血也只是这世界原本就应该拥有的颜色，他的生命里没有恐怖，他手中的剑，就是全部生命的主宰，所以，自然无法理解青木雅心中的恐惧。
他只知道心爱的小雅娃娃突然不会动了，原本活生生的玩具现在要变成那些木头娃娃一样了吗？这种担忧铺天盖地将菅原龙一的心淹没，他声嘶力竭地唤来了家医，用剑指着家医的脖子令他无论如何要还他一个活娃娃。
好不容易等到青木雅睁开眼睛，还没等他把欣喜释放出来，这个活娃娃却仿佛要拒绝生命似的惊叫着再度闭上眼睛。
菅原龙一当然不让，他抓住青木雅的肩膀拼命摇晃，不许他再度沉睡过去。
“娃娃被少爷杀了，你杀死了贵妃娃娃！”青木雅不肯睁开眼睛，却又无法再沉睡过去。他张牙舞爪地捶打着菅原龙一的胸口，一张小脸因愤怒涨得通红，眼泪从紧闭的眼帘里滚落出来。
“小雅，你看着我啊，你睁开眼睛看我啊！”菅原龙一从未见过他乖巧可爱的小雅娃娃如此强悍的表情，从小到大，哪个孩子敢打他？
当然，青木雅的小拳头砸在身体上根本就不痛，但是菅原龙一却觉得藏在身体里的那颗心隐隐作痛，因为他的娃娃不肯睁开眼睛看他，他想看那双水灵灵如一汪秋水般的眼睛啊，那双眼睛闪烁灵动像会说话，永远满含着快乐和幸福的笑意，但是现在，这双眼睛却不肯为他睁开，只因为他“杀死”了一个木头娃娃。
“那东西不就是木头吗，木头怎么能杀死！”菅原龙一有些恼怒，死在他剑下的活人数不胜数，又何况一个根本没有生命的木头娃娃。
“不对不对，娃娃有生命的，她会痛会伤心，本来贵妃娃娃是为了让少爷开心才来的，可是你杀了他！”青木雅依然不睁眼，皱紧了小小的眉头，咬着唇声讨。
“那种女孩子玩的东西谁喜欢啊，你送我娃娃做什么，是想羞辱我吗！”菅原龙一违心地吼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偷眼看了看地上已经身首异处的娃娃，做的很精致，衣服很漂亮，脸蛋也很美，绝对是他喜欢的那类娃娃，但是，他不敢承认。
青木雅突然睁开了眼，怔怔地看着他：“男孩子就不能喜欢娃娃吗？他们那么漂亮，寂寞的时候会陪伴，伤心的时候会听你说话，只要你不抛弃他，他永远都会陪着你不会背叛，娃娃有什么不好？”
菅原龙一楞住了，娃娃有什么不好？想起以前偷偷扔进湖里的那些娃娃，心中隐隐的还有些痛。
回想起来，他菅原龙一从小基本上没有什么玩伴，除了读书就是练剑，父亲刻意地要把他培养成天下无双的剑圣。而且，因为他无人能及的地位，那些下人的孩子跟自己的姐妹根本没机会接触他，有时偷看那些孩子在一起玩，他会咬牙切齿地痛恨，特别痛恨她们拥有那么漂亮的娃娃，因为他看见那些女孩子每个人都抱着一个娃娃，于是他想，也许有了娃娃，就不那麽寂寞了。
怀着赎罪的心情，菅原龙一陪青木雅一起到花园里找了个角落把砍成两半的娃娃“安葬”，看着青木雅跪在地上对着小坟丘落泪，他说了活到现在第一次说的话：“对不起。”
“这个娃娃，是小雅特意为我做的吗？”
“是小雅为少爷做的，想让少爷开心。”青木雅小手摸着那个小坟包，声音低低的。
菅原龙一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暖过，青木雅不但不笑话他喜欢娃娃，还亲手为他做了一个，这应该是第一个专属他菅原龙一的娃娃吧——不，他已经有了专属的娃娃了，就是眼前这个人。
菅原龙一蹲下身，从背后将那小人儿抱住，脸埋进他颈窝里，贪婪地吸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不想要别的娃娃，只要小雅永远都做我的娃娃，我就很开心了。”
青木雅这时才明白，原来少爷不是让他做一个娃娃，而是要求他本身成为一个傀儡娃娃，永远陪伴着少爷。
如果能让少爷永远都开心，就算自己变成个傀儡娃娃也无所谓，娃娃不会离开主人，主人从此不会寂寞。
“少爷，”青木雅转过头，捧起少爷的脸，紧张又有些羞涩，下了好半天决心，才说出来：“小雅愿意做少爷的娃娃，永远做少爷的娃娃。”
“小雅......”菅原龙一觉得自己好想哭，但是他没有，做为少年剑豪，他已经忘记眼泪是什么了。
用力将青木雅拥进怀里，紧紧地，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他想应该对他说句什么话吧，但是年少的他想不出那句话是什么。
青木雅安心地当了菅原龙一的专属娃娃四年，终于迎来了菅原龙一的元服大礼。
这四年里，青木雅很少登台，因为菅原龙一不让，除非是自己家族内的庆贺节目，青木雅已经好久没有在这种大型的公开场合演戏了。
自己的娃娃不想让别人看，怕那些达官贵人看在眼里拔不出去。菅原龙一这点小心思当然不会明说，每次只蛮横地交代青木雅：“你敢登台就把你捆起来！”
但是今天是元服大礼，青木雅说要亲自登台为少爷唱一台戏，少爷喜欢看杨贵妃，青木雅穿着第一次进少爷房间的那套戏服唱整套的“玄宗皇帝花车”。
青木雅的一番心意，菅原龙一当然要领。但是，前一天晚上，青木雅却拒绝了菅原龙一突发奇想的一个要求：做一个菅原龙一模样的傀儡娃娃。
“不能做，娃娃有灵魂，如果做活人样子的娃娃，它就会吸走活人的灵魂，让那个人生病。”
这是青木雅拒绝的理由，在菅原龙一看来，完全是无稽之谈。那木头玩意儿能吸走人的灵魂？那娃娃是武林高手吗，还会吸魂大法？
菅原龙一执着地认为青木雅是对自己四年前砍坏他亲手做的贵妃娃娃怀心有芥蒂，所以不肯再做。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娃娃吗，反正爹说要给我娶媳妇了，等有了媳妇，我让她做！”
菅原龙一赌气中喊出这句话，没有发现青木雅突然惨白的脸。其实这也不完全是气话，父亲的确提起过给他娶亲之事，但是在他的心目中，老婆这个概念还很模糊，顶多也是个娃娃吧，青木雅是男娃娃，老婆就是女娃娃。
菅原龙一不明白为什么青木雅突然不说不笑也不哭了。喂他吃饭也呆呆的，洗澡也像个木头人，一直抱上床睡觉，还是不出声也不动。
“小雅，你怎么不理我？”红烛冉冉，夜尚未深，菅原龙一用力将背对着自己的青木雅转过身来，见他紧闭的睫毛在颤抖，眉头紧锁，嘴唇也咬得发白。
“小雅，你醒醒，睁开眼睛，说话啊！”菅原龙一摇晃着他，难道这个娃娃又在闹什么别扭？
突然，青木雅睁开了眼，并发出声音：“少爷，不要扔掉小雅。”
眼前的人长发散乱，漂亮的眼睛里掩藏着惊恐和哀伤，嘴唇颤抖着，想哭却拼命忍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菅原龙一看见青木雅这幅隐忍的样子，心就会像被一只手捏住一样，跳得那么艰难。
“谁说过要扔掉你啦！”菅原龙一心烦意乱，嗓门也不由地放大。
“可是......少爷娶了媳妇，媳妇就会睡在这个房间里，小雅没有地方去了......”青木雅终于再也忍不住，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汹涌地冲了出来。
龙一这才明白，原来，他的雅娃娃心里最害怕的，不是凶巴巴的主人，而是被这样凶巴巴的主人抛弃。
小雅娃娃，主人永远不会抛弃娃娃的！龙一在心里喊出这句话，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这样相濡以沫的生活进行了将近四年，青木雅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主人的娃娃，直到今天主人突然说起要娶媳妇，他才想起来，如果是娃娃，早晚一天会因为主人的厌倦而被抛弃。但是做为娃娃的他不想离开主人，在他小小的心思里，已经在考虑着如何能让主人永远不抛弃的办法了。
他害怕，害怕分离，害怕孤独。从童年到少年都在一起，主人对娃娃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把他给宠坏了，怕是一旦被主人抛弃就没办法再活下去。
“当然不会，小雅是最漂亮的娃娃，我只要小雅，其他人都滚蛋吧。”菅原龙一一点都没说谎，青木雅是他活到现在见过的最漂亮的娃娃，连那些画上的美人都比不了。虽然父亲说过要给他娶亲，也见过不少据说是未来媳妇的女孩子，但没有一个中意的。当然，那些女孩子也都是精挑细选来的，个个如花似玉，调教的一板一眼。但是再漂亮也没有他的小雅娃娃好，小雅娃娃能了解他的心，他们分享心底里最深的隐秘。小雅娃娃会弹着三味线唱着无与伦比的动听的歌，翩翩起舞时就如画中的仙子，所有这些，都是其他女娃娃所不能媲美的。
就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身上也没有小雅娃娃那样纯净的奶香味啊，现在的菅原龙一，只要一天闻不到那醉人的体香，恐怕就会睡不着觉。
众多理由表明，菅原龙一离不开他的专属娃娃。
“可是小雅娃娃不会生小孩......”青木雅完全清楚，自己真的只是个娃娃，因为他是男孩子，主人再喜欢，也不能为主人传种接代，主人必定是要娶个老婆回来的。
“没关系，小雅不是会做娃娃吗？那就给我做个儿子吧，照我的样子做就好。做好了，就是小雅生出来的。”菅原龙一想起当初青木雅做了贵妃娃娃送他时，曾玩笑地说那是他生的。
“不行，不能照活人的样子做娃娃，因为娃娃会偷走那个人的灵魂，渐渐的，娃娃会变成人，人却变成娃娃。”青木雅想起傀儡戏班的老师傅曾经说过的话，他深信不疑，所以，绝对不会以活人为模型做傀儡娃娃。
第二天早上，菅原龙一不依不饶地再次提出要青木雅做个“菅原娃娃”给他，依然遭到了拒绝，于是暴躁中他抽出了那把“天业云剑”，将剑锋指向了自己心爱的小雅娃娃。
现在的青木雅不再害怕菅原龙一的剑了，每每在院子里看小主人挥舞长剑，那优美的身姿和玄妙的剑光，配合着自己的三味线，组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听青木爸爸说，剑也是有生命的，遇到缘分中的主人时，它会很快乐，也会施展剑的神力来保护主人。但是，如果主人无道，剑也会跟着失去剑道，而失去了剑道的剑，就是死剑，不再会展现灵动的活力。
青木雅相信自己的眼睛，小主人的剑肯定是快乐的，也许主人的剑也喜欢听他的歌声和琴声吧，因为每当他们琴剑相协，主人的脸上就会出现动人的光彩，而他手中那柄剑，也灵活得如同蛟龙。
“这把业云剑，我不打算让它见血。据说再次饮了人血，这神剑会着魔。”少爷从老爷那里得到家传宝剑时，曾这样对青木雅发誓。
自从那次“砍死”了贵妃娃娃，菅原龙一就发现也许自己以前对生命的定义有错误，青木雅对一个木头娃娃尚且满怀怜爱，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否应该比木头娃娃更加需要重视呢？
应该是吧，不然为何他的小雅娃娃要比其他木头娃娃更珍贵？就因为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青木雅曾为菅原龙一表演过傀儡戏，用细绳操纵着的人偶在灵巧的手指指挥下会动会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果然是会动的娃娃比放在角落里的摆设要可爱多了，而那个赋予娃娃生命的人，正是菅原龙一视为珍宝的小雅娃娃，看着他与那些木头小人儿专注互动的样子，菅原龙一恍然觉得他们都是傀儡国的精灵，他们的世界是精美快乐的，没有厮杀，没有征战，而且绝对忠诚——只要主人不抛弃它们，它们就永远不会离开。
“小雅，你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啊。”有时半夜惊魂，菅原龙一会突然坐起来抱住青木雅，梦中的情景已经记不真切，但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却残留在脑海中，令他不住地出冷汗。
“少爷，小雅是少爷的娃娃啊，娃娃永远不会离开主人的。”
得到青木雅的承诺，菅原龙一才能再度安然入睡，把那温暖的身体拥紧，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只有这样，夜才不那么漫长，风才不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