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榆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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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家庭会议

张淑芬总是向窗外眺望,她在看赵守志是不是出现在大门口,她也准备好了细切的酸菜和粉条,又和好了面,单等儿子进屋后好下厨做饭。

当赵守志拐进院子时,张淑芬急忙迎出去快步到他的面前接过书包道:“咋快二点了才回来?瞅瞅这脸暄红暄红的。”

赵守志摸摸自己的脸,说:“走着回来的。”

张淑芬猛然想起他没有骑自行车,就说:“哎呀呀,我咋忘了呢。儿子啊,进屋,妈给你烙饼。”

赵守志说现在还不饿,在学校吃过了。

既然如此,做晚饭还不急,而且天还大早着。

赵守志不断回答着张淑芬的各种询问,由住的到吃的由学习到班上的同学。她从儿子的回答中得到了异常的满足,于眼前映现赵守志在学校的生活画面。

“妈,我班有个女生也叫张淑芬。”赵守志说。

这还令张淑芬很感兴趣,她看着儿子笑着问长得啥样在哪住多大年纪。在她的内心里,所有的与赵守志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都是她未来儿媳的人选,是可以亲近并需要了解的。

赵守志想想道:“胖,我班赵东波管他叫排长。”

张淑芬疑惑地看着儿子,问:“啥排长啊?”

赵守志解释说:“赵东波把长得矮一些胖一些的都叫地排子缸,按型号分别叫排长副排长,大排小排什么的。”

听完赵守志的解释,张淑芬皱了皱眉头说:“胖瘦都是爹妈给的,谁不希望有个‘条根’的大个,谁不想长得白净的人见人爱。守志,你可不能笑话人。笑话人不如人,跟着屁股撵上人。”

很显然,张淑芬对赵东波报以否定的态度。

“赵东波和我姐就差一个字,还有林若波,他和林余波也差一个字呢。”赵守志说。

“嗯,哦,有意思。”张淑芬放下剪子,将袜底托拿起,然后套上袜子缝起破洞来。

林若波,林余波……张淑芬若有所思。

林余波与孙大蛮的第一个孩子很不幸夭折了,原因只是意外。那天林余波有事不在家,晚上时孙大蛮将几个月大的孩子放到炕头上,恰好放孩子的地方炕坯塌陷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到半夜孙大蛮翻身时将孩子压在身下却并无察觉,等到醒来后发现孩子已没了气息。这不幸的事件颇能说明问题,人们总是说林余波不头秃不眼瞎不傻不乜,娶了孙大蛮为妻真是可怜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口不积德的人说孙大蛮属老母猪的压羔子。

林余波为给自己寻找一个出路,又在结婚的第二年拜公社卫生院的欧大夫为师学起医来。他学得明白,人体结构了若指掌汤头歌倒背如流。虽然如此,终究也没成大事,一方面无法谋得职位,一方面也是没有从医的经历毫无经验可言。去年的六月林余波忽然眼界大开,接来了东边十五里外曹家店的曹半仙跟他学起了占卜算卦风水易学。林余波可能找对了门路,凭他所学又加上他能言善谈竟引得村中的男女找他卜卦问事,这也颇壮了他的门面。赵守志对林余波的事有所耳闻,这多半是由赵庭禄那听来的。赵守志还小,他从赵庭禄的叙说里品咂不出有什么滋味来,只当是听一个故事。

张淑芬将袜子补完后,她的活便告一段落。她打扫一下身子,然后找过小黄花的围裙系上,到柴草垛前拽了一捆玉米秸秆,打开踢了踢在抱进屋来。

一阵洗刷后,张淑芬开始做饼坯再擀饼,待一切准备就绪,就叫刚刚放学的梅英说:“给妈烧火。”

很快的油香四起,弥漫在这个小院的半空中。

“守志,咱家买房子了,是前街大爬犁的。”张淑芬忽然想起这个消息还没有告诉儿子,就说到。

赵守志接替梅英坐在小板凳上填火续柴,听妈妈这么一说,就问:“那咱们家房子呢?”

张淑芬稍微直了直腰道:“卖呗,守志,你看咱家那房子卖多少钱合不合适?”

赵守志对这件事不那么上心,他想不明白就回答说:“你和我爸说了算。”

赵守业大呼小叫地回来后把书包往炕上一掼道:“哎呀,大学生回来了。大哥,你还啥时回来呀?你一回来妈就做好吃的。”

张淑芬此时已把锅烧开,烙好的饼盛在盆里用屉布苫着,外屋地上剩余的柴草也扫到了西边的灶前已备温猪食用。听他这么一说,就半嗔半笑地说:

“啥大学生,还兴逗你大哥的。”

赵守业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回答:“他们都这么叫,赵守林赵守森赵守中他们都管我大哥叫大学生。”

张淑芬吩咐梅英说:“放桌子捡碗筷。二,你再学上学就别骑车子了,给你大哥骑,你走着,噢。”

这掺杂着复杂情感的一句话,立刻得到了赵守业的回应:“我不骑了。”

赵守业的回答让张淑芬误解为宝贝二儿子心有不悦,就有点讨好地说:“二,等赶明让你爸给你买一个八成新的。”

赵守业眯缝眼睛道:“不用,我不念了。”

张淑芬以为赵守业在跟他赌气,就收敛起刚才讨好儿子的情绪,转而严肃地问:

“你啥意思?”

赵守业道:“就是不念了,不会,鸭子听雷,一急两瞪眼,这耳进那耳出。”

赵守业罗列了很多不念书的理由,让张淑芬明白二儿子原也不是因为不让骑自行车而闹情绪。

赵守业不念书了,这是个重大事件,所以吃过晚饭后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做认真地讨论。在此前,张淑芬问赵庭禄怎么上队里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时,赵庭禄说吴大老板子和刘三儿闷干仗呢。

“干一块了?因为什么呢?”张淑芬很好奇地问。

“没打一块,就是骂仗,因为出差费什么的。”

现在赵庭禄很严肃地坐在炕上,姿势端正,面无笑容:“守业,你说不念就不念,不念你干啥去?咱们家虽然不富裕,可供你们四个念书还不那么‘霸劲’。就算是我老太太下夹子——量支,也不能眼瞅着你们打马踅坡回家转,就是卖血也得让你们念去。”

赵庭禄的话怎么听都少了许多严肃的成分,所以张淑芬踹了他一脚,道:“你唱大鼓书呢?眼瞅着奔四十的人说话跟闹着玩儿似的。”

张淑芬说完自己倒笑起来,这便让讨论会变得轻松。

“二,守业,都说你不念,不念干啥去?你爸说得对,你还小,得多学点文化。虽不指望着你以后考大学当大官,可总得多识两个字儿,记个豆腐账啥的……”

张淑芬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无济于事,赵守庭禄又重复着说过的话:“不念你干啥?你说说。”

赵守志业不加思索脱口而出道:“开蹦蹦车。”

“开蹦蹦车?”赵庭禄笑道,“你开蹦蹦车,我开啥?守业,再不你也学木匠,跟老郑你大舅,正好和守林搭个伴。”

赵守业晃着脑袋说:“我不学,我就开蹦蹦车。”

赵庭禄严肃的神态荡然无存,他嘻笑道:“拉大锯扯大锯,老家门口唱大戏。大锯一响,黄金万两;大锯一住,馊裆尿裤。当木匠可是受人尊重,手艺人啊,那李德来十八九就有上赶着给当媳妇的。”

张淑芬真的生气了,瞪着眼睛训斥道:“说点啥不好,净整那些没用的。都说老二整天没正形,那不是随你吗?说正事。我跟你说,守业,你非要不念,我也没办法,我不能拎着你耳朵上学。你不上学就得干活儿,咱们家可不养你这么个闲人。想好没?没想好今天晚上别睡觉,好好琢磨。”

赵守业说:“想好了,我不带后悔的。人家王亚娟学习那么好,都不念了,她回家,我也回家。”

刚才还沉默的赵庭禄忽然精神起来,笑问道:“儿子,你这上学是奔忙王亚娟去的吧?她要是不上学了,你就没奔头了。”

赵庭禄的话戳中了要害,赵守业吭哧吭哧地辩解道:“不是,她念不念的和我啥关系。”

他这么一说,反倒是证明赵庭禄猜测的准确性,所以赵庭禄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儿子,那分明是夸奖与赞扬。

“好了,不念就不念吧。打明儿起你就老实的干点杂活,我不让你走,你别‘绕哪’走,‘日日’的跟走马星似的绝对不行。”

家雀不尿尿,各有各的道。现在赵守业打定主意不念书了,那就由他去吧。这是家庭会议所达成的共识,至于赵守业以后干什么,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