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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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恩赐西昌,造就“袖珍天府”

何万敏

史书记载,今天的西昌,是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重镇。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形象地描述了司马相如和汉武帝的谈话:“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还报天子,天子大说。”这是说,邛都(西昌)、筰都(沈黎)、冉(汉嘉)这一条路线,秦时曾经设置过郡县,道路也曾沟通,是秦末农民起义后,群雄割据时无人过问,这才放弃的,现在要恢复它,比通南夷容易。后来,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夷,汉武帝在邛都设置了越巂郡,辖十五县,属益州。

西昌作为城市诞生的历史,确切地说就从西汉元鼎六年(前111年)开始了。

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西昌,被称之为“土城”的旧迹,就是汉代邛都故城遗址。在西昌东南高枧,曾发现过许多汉砖和汉阙,有一汉砖上有“元初三年”字样。到隋唐称巂州,南诏称建昌府,元称罗罗斯宣慰司,明为四川行都司,清为宁远府,民国称宁属。

古人有远见,看重的是这里的富庶。那个时候的他们,显然更懂得如何靠天吃饭。

尽管“天府”一词最早见于《周礼》,本是一种官名,但后来在历代文人学者笔下,“天府之国”逐渐变成了四川盆地的代名词,终成为家喻户晓的一则地理常识。

2008年,《中国国家地理》评选“十大新天府”。西昌平原,被资深评选专家学者誉为“袖珍天府”:在人们的传统视野里,天府应该是那些有着巨大人口承载力和富饶物产的大型平原,比如成都平原和关中平原。事实上,一些小平原也同样拥有丰富的物产和美景,像四川西昌平原、云南丽江坝子、大理坝子和海南万泉河流域,它们更能体现我们所追求的精致生活,难道不能称作“袖珍天府”吗?

专家的眼光独到,称西昌平原“不乏精彩与妖娆”——有同样的阳光、同样的流水、同样富饶的土地和同样丰富的物产,甚至还有同样悠久的历史和人文——就像民间隐藏的小家碧玉一样,西昌完全就是精致生活的福地。

前面说到的西昌平原,事实上是安宁河谷平原的中心地带。安宁河,古称“孙水”,尽管也有过洪水泛滥的时候,但在久远的岁月里,安宁河是一条宁静温婉的河。它发源于蜀山之王贡嘎山南麓的冕宁县北部山区,全长351公里,长麻吊线地流到了攀枝花,在那里与雅砻江短暂汇合后汇入金沙江。凉山州境内的安宁河谷,在以西昌为中心的中游地区,形成了开阔的谷地,这些谷地最窄处几公里,最宽处达20公里,面积7000多平方公里,这就是安宁河谷平原,是仅次于成都平原的四川第二大平原、川西南唯一最大河谷平原。换句话说,正是奔流不息的安宁河水,给予了安宁河谷平原的人们以哺育和洗礼,应验了一方水土养育一方儿女的不老箴言。

西昌平原是安宁河谷平原的中心地带。

邛海是四川省面积第二大湖泊。

有了这样一条鲜活的流水还不稀奇,哪一个城市不喜欢挨着河流呢,关键是就在西昌城的旁边,天赐一汪硕大而清澈的湖泊叫邛海,水域面积有32平方公里,相当于5个杭州西湖那么大,而资料记载20世纪30年代的邛海面积为42平方公里,所以我们经常会听到西昌人自豪地对朋友说,邛海比西湖大多了!大是一方面,邛海的水质也让当地居民引以为豪,因为西昌供排水公司有一处取水,是直接从邛海而来供应给城市居民饮用的。

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所塑造的大地、山川、江河、湖泊,其实令人类科技文明和文化文明之外的一切奇思妙想都相形见绌,只要你行走的地方越多,看见过的山川风物越多,体会就会越深。你看,恰恰就是在邛海湖畔,恰恰就是在西昌城边,海拔2317米的泸山,树木成林,郁郁葱葱,松涛滚滚,众鸟啁啾,与邛海相呼应,共同为渐次扩张的城市发挥双肺的功能,长年累月地调节高原山地干燥的气候,吐故纳新,与灿烂阳光和河谷风带一道共同给予西昌城冬暖夏凉。“一座春天栖息的城市”作为西昌的城市口号,与其说是对外产生某种效应的宣传策略,还不如说本身就是这个城市的内在品质和科学发展定位。

山水城相依,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安宁河流经西昌市境内长85.6公里,流经18个乡镇,流域面积2460平方公里,两岸有耕地20.31万亩,历史上就是四川最著名的粮仓之一。由于平原两侧均为突起的山脉,河谷干热,全年日照时间长达2600小时,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气候特点,再加上安宁河和邛海丰富的水资源,这里简直成了农业资源最独特、最丰富、最具优势和开发潜力的地区,适宜农耕,就意味着适宜人居。单是蔬菜,西昌平原现在种植的就有100多种,当四川其他地区及周边省份还处于严寒笼罩之中,田野里的蔬菜还是尖尖小苗时,西昌平原出产的蒜薹、胡豆、番茄、青椒、春笋等已经带着春天的气息冲州撞府。至于荞麦和土豆、玉米和水稻等诸多粮食作物,其产量长期以来居于四川领先地位。与粮食和蔬菜竞相生长的则是花卉,从春天到冬天,一年四季都有开不完的鲜花,无论你什么时候来到西昌,首先映入眼帘的,总是各种各样的花朵。

花期最长的三角梅,一簇接着一簇绽放艳丽的花朵,可以盛开好几个月,开得红红火火的;算不得名花,而且还贱,用手去折下枝来,插进湿润的土里并注意保持一定湿度,埋藏泥土里的枝茎便生出根须来,上面的枝干慢慢发叶开花,这样随便地繁衍一气,西昌的园林、绿地、大街小巷、高楼住户的防盗栏铁笼子里,到处是红艳艳的三角梅一点不稀奇。倒是成都人来西昌很容易被红艳艳的三角梅惹红了眼,他们不辞辛劳,连花带盆地把三角梅请回成都,活还是容易活,只是不怎么开花,甚至有些干脆只是长绿油油的叶子整死不开花,问题就出在成都缺少阳光的照射。三角梅的红色、紫色、黄色、白色,其实都是西昌高原强烈的阳光打扮出来的颜色,太阳辣,阳光凶,光照强,叶子晒得打卷卷了,花朵正抖擞精神妖冶迷人。

毫无疑问,“天府”首先必备的要素是“自然条件优越,物产富庶丰饶”,但是,从农耕文明发展到今天,人们在充分享受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物质膨化时,反而“时空倒转”开始追求田园牧歌似的“世外桃源”,人们苦心寻找的生活方式,用现在的流行语叫“幸福指数”。

所以我觉得“幸福指数”的较高体现,实际上就是以简单的生活、内心的愉悦追求“天人合一”的东方境界。

西昌北接蜀地,南通滇黔,物产丰富,道路虽然崎岖不便,却是四川通往西南边疆的重要通道,为历代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所瞩目。

在古南方丝绸之路上,西昌成为重镇。“清风雅雨建昌月”,说的就是三个重镇:清溪关风大,雅安城雨多,西昌城月明。古南方丝绸之路以四川成都为起点,向南分为东西两条主道,即“西夷道”和“南夷道”。

西夷道出成都南门万里桥后,经邛崃、雅安、荥经翻越大相岭而至汉源。历大渡河、穿清溪关后进入今凉山彝族自治州境,顺安宁河谷南下至西昌,再沿河而下翻越川滇交界的方山后直达大理,其大部路段与今天的川滇公路西路相重合。

那时的行走,全凭马帮和人的脚力。可以想象,有了这一条古道,有了南来北往走动的人群,西昌这座古城也就有了许多生机和活力。每一处盆地所在,都形成了一些或大或小的聚居区;穿过高山峡谷,眼前豁然开朗,会发现西昌是安宁河流域串珠状盆地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块盆地。许多人跋涉了千山万水抵达西昌,被金色的黄昏所震撼。如果从城东南约一公里的大坟堆村古邛都县遗址的土台上瞭望,可见到邛都向东南延展,海滨村落散建在低平的水边沃土之上。古邛海的范围肯定要更大一些,入夜,几星渔火,万顷波鳞,令人不饮而醉。但它实在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后来,人类学家费孝通也站上山头,放眼眺望。层叠的山脉由深渐浅的颜色铺排开去,近处的松林在凉山灿烂的阳光下苍翠欲滴;拉开夹克外套的拉链,白色的衬衣迎来一阵乡野的微风。已是80岁高龄的费老,精神矍铄,眯起了双眼,内心浮起的依然是对“乡土中国”的热爱之情。这是1991年6月的凉山。集社会学家、人类学家与民族学家于一身的费孝通先生,此行之后提笔写下长文《凉山行》,提出开发大西南思路,回应着他十余年来有关“藏彝走廊”渐行渐近的种种探索与发现。

从中学学习地理课起,我们就知道了中国地形的总体构造为西高东低,故大多数江河依势自西向东奔流不息。但在东经95度至105度之间,却有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六条大江及其众多支流并肩自北向南奔流而下,一泻千里。湍急的水流将青藏高原东南缘的西藏东部、川西北高地和云贵高原西部一带,纵切出一条条深谷和南北走向的山脉,这一独特的地理单元,就是闻名遐迩的横断山高山峡谷地带,也是地理学上通常所称的横断山脉地区。

“藏彝走廊”大体就是在这样一个区域。这里就是藏缅语族诸部南下和壮侗、苗瑶语族诸部北上的交通要道。藏、彝、羌、怒、白、傈僳、普米、独龙、哈尼、纳西、阿昌、景颇、拉祜等数十个少数民族部落在这里世代繁衍、交往、迁徙,为后人留下大量古老文化信息,日积月累形成了一条特殊的历史文化沉积带。

在这条悠远漫长的走廊上,四川的藏彝民族片区,是目前我国民族文化保留完好、历史积淀丰富但同时又留下太多疑问的地区,是古代北方草原文化、南边“百越文化”与巴蜀文化的相遇要塞,是“神秘的文化宝库”。走廊很大一部分至今仍然以原生形态活着。譬如,泸沽湖畔的摩梭人和鲜水河流域的藏族族群扎巴人中,至今还较为完整地保留着母系社会形态;北端的高原,不仅保留着藏传佛教现存的所有教派,而且还存在着西藏地区已完全消失的觉囊派,甚至藏传佛教传入以前最古老的本教也在这里较好地保存着;南端的纳西族中,俄亚大村蜂窝式建筑令人叹为观止的图景中,仍然保留着迄今为止世界上形态最原始的“东巴文”象形文字系统。缤纷各异的民族文化,会把今人引入斑斓的文化迷宫的。

追寻着先人的足迹,“藏彝走廊”概念提出20年后,费孝通先生还惦记着:“六江流域天然的河谷通道,民族种类繁多,支系复杂,相互之间密切接触和交融。对这条走廊展开文献和实地田野考察,民族学、人类学、民族史学家能看到民族之间文化交流的历史和这一历史的结晶,从而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有一个比较生动的认识。”他告诫,“对走廊的考察研究,有助于我们从特定地区内部认识‘和而不同’的民族文化接触历史与现状,担当‘文化自觉’的历史使命”。

凉山古道成了藏彝走廊上的重要一段。只是许多文化事象至今未见公论,许多谜团尚存于史籍的空白处、泥土的掩藏下——光阴通过走廊,但未完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