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唐西湖昭慶寺結浄社集 一卷
宋紹興中所編《秘書省續編到四庫闕書目》,有“《西湖蓮社集》一卷”,蓋是集南渡後已罕見。又《通志》載:“《西湖蓮社詩》一卷。《續西湖蓮社集》一卷。”明《文淵閣書目》卷一〇著録“宋《蓮社詩盟》一部一册,闕。”按:西湖浄行社(又稱蓮社),乃杭州昭慶寺僧省常(九五九—一〇二〇)所結佛門詩社(按:省常結西湖浄行社始末,詳參拙文《宋初西湖白蓮社考論》〔載《文獻》一九九五年第三期〕,因當時未見其書,僅憑稽考文獻,故考述有得有失)。上海涵芬樓影印日本《續藏經》之《圓宗文類》卷二二載宋白《大宋杭州西湖昭慶寺結社碑銘》曾述其事,略曰:
太宗在宥之大寶,淳化紀號之元年(九九〇),……杭州昭慶寺僧曰省常,身樂明時,心發洪願,上延景祚,下報四恩,刺血和墨,書寫真經。書之者何?即《大方廣佛華嚴經·浄行》一品也。每書一字,必三作禮,三圍遶,三稱佛名。良工刊之,印成千卷,若僧若俗,分施千人。又以旃檀香造毗盧像,結八十僧同爲一社。……乃有朝廷縉紳之倫,泉石枕漱之士,猗頓豪右之族,生肇高潔之流,皆指正途,趨法會,如川赴海,如麟宗龍,賁然來思,其應如響。……昔慧遠當衰季之時,所結者半隱淪之士;今上人屬升平之世,所交者多有位之賢。方前則名氏且多,垂裕則津梁無已。
事又見釋智圓《白蓮社主碑文》(《閑居編》卷三三),稱“三十餘年,爲莫逆之交,預白蓮之侣者,凡一百二十三人”。真宗景德三年(一〇〇六)春,丁謂應省常之請,作《西湖結社詩序》,稱省常“貽詩京師,以招卿大夫。自是,貴有位者聞師之請,願入者十八九,……自相國向公(敏中)而降,凡得若干篇。……既作詩以貽之,又命予爲序”(《圓宗文類》卷二二),署銜爲“樞密直學士、權三司使、右諫議大夫”。按:丁謂(九六六—一〇三七),字謂之,蘇州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淳化三年(九九二)登進士甲科。歷參知政事,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仁宗初貶崖州,卒。事又詳孫何《白蓮社記》(即《結社碑陰記》),謂“峽路運使、史館丁刑部(謂),頃歲將命甌閩,息肩鄉里,復又寫二林之幽勝,集群彦之歌詩,作爲冠篇,鼎峙蘭若”云云(《咸淳臨安志》卷七九)。是時蓋集已編成。近來辛德勇作《<錢唐西湖昭慶寺結浄社集>的發現及其在版刻史研究中的價值》一文,駁筆者以該書編者爲丁謂,稱“顯然不能成立”,而論證編者是釋省常。但所引證據并無説服力,且似乎没有讀過孫《記》。上引《記》文稱丁謂“集群彦之歌詩,作爲冠篇”,不正是編集、作序皆丁氏之直接證據麽?如此輕率地下結論,似不足爲訓。
真宗大中祥符二年(一〇〇九)冬十一月五日,太常博士、通判信州、騎都尉錢易作《西湖昭慶寺結浄行社集總序》,略曰:
薦紳大夫争投文,以求爲社中人焉。上自丞相宥密,下及省閣名公。英衮聲詩,遠光江海。……今舊相、右丞河内向公(敏中)首綴風騷,相繼百數。……他年入社,願除陶、謝之俗情;今日序詩,聊助生、融之末簡。(《圓宗文類》卷二二)
蓋是時集已刊成,故有“末簡”之語。
《錢唐西湖昭慶寺結浄社集》國内藏本蓋傳至明代而亡。然不知何時,該書却傳至朝鮮。上世紀末,日本學者佐藤成順先生方重見是書刊本,并撰《省常の浄行社について——北宋公卿の仏教への関心》一文(發表於一九九七年《大正大學大學院研究論集》第二十一期)。後來,南京大學金程宇先生拜訪佐藤成順,得見該書複印本,於是著《韓國所藏<杭州西湖昭慶寺結蓮社集>及其文獻價值》一文(刊於高麗大學校中國學研究所《中國學論叢》第二十四輯〔二〇〇八年〕,後收入所著《稀見唐宋文獻叢考》〔中華書局二〇〇九年版〕),國人方知其詳。
據金程宇介紹,該書封面楷書“結浄社集”,行楷“蓮邨藏”,首葉欄上墨書“結社總序”,當爲收藏者“蓮邨”所書。“蓮邨藏”上鈐一圓印,内中爲八角蓮花型,當即收藏者“蓮邨”之印。該印又見於書之首葉欄内二行上方,下方另鈐一方印,惜頗爲模糊,不可辨識。半葉八行,行十六、七字不等。雙行小注。左右雙欄。版心有“集”、“詩”字樣,有葉數。開篇《錢唐西湖昭慶寺結浄社總序》字體爲柳體,此後篇章皆爲顔體。除上述外,又據上海師範大學方廣錩先生介紹,“全書首全尾殘。不計封面、封底,共存四十六葉九十二個半葉。每葉上下粗欄、左右子母欄、書口細欄。白口,較窄,無魚尾。……全書多敬提、敬空。若干版面有殘損”(《略談“卓德本”<錢塘西湖昭慶寺結浄社集>——高麗義天印刷攜去本?》)。金程宇又介紹道,該書未見《紫薇舍人孫公結社碑陰》文,可知已殘損不全。但這一殘本仍使我們得窺全書之基本面貌,彌足珍貴。入社詩作者共九十人,除丁遜僅署“濟陽”外,其餘皆有官職銜名。筆者曾在拙文《宋初西湖白蓮社考論》中,據孫何《白蓮社記》“以王、謝之名位,慕宗、雷之風猷者,則有相國河内向公、貳卿長城錢公在密地日,參政太原王公、夕拜東平吕公在綸閣日,密諫潁川陳公、度支安定梁公任省倅日”云云一段文字,考其所述入社十九人人名,當時無考或誤考者,其姓氏今皆赫然在九十人名録中,令人喜愧交加。又,上引釋智圓《白蓮社主碑文》稱“預白蓮之侣者,凡一百二十三人”,此僅九十人,詩九十二首(宋白、薛映各二首,餘皆各一首),可知該本確爲原書殘本無疑。詩作者有四十餘人不見《全宋詩》,就文獻輯佚論,亦可謂豐矣。
金程宇先生將九十人入社詩整理爲《<相國向公諸賢入社詩>校録》,附於論文之後,爲國内目前唯一經整理之結浄行社詩歌讀本。
北京卓德國際拍賣公司曾電話告知筆者,稱從韓國徵集到《結浄社集》宋刻本,將在(二〇一五年)秋季拍賣會拍賣。流落鄰邦之古籍終歸故國,聞知後驚喜到將信將疑,及見書影,方信屬實。是書之徵集,據説已有數年,然對其刊板、刷印時間等問題學界尚有争議,但爲宋刻本(多半爲北宋刻本)則已定讞。
【附録】
西湖昭慶寺結浄社集總序
一切有爲,皆是塵妄,於塵妄了境,乃無爲也。大千法門,不離自性,於自性識本,乃菩提也。境泯則不著,本達則無惑。我三世諸佛以河沙衆生,演十二因緣,根於此也。其有精行洞識,化人無倦,立一心願,際諸十方,以有爲而至無爲,以利己而成利衆,吾聞之於華嚴浄社焉。
社建於錢唐昭慶寺主,於比丘省常上人。上人生錢唐,住昭慶。發無礙之心,依古佛之行,精進圓滿,諸戒具足。立大誓願而作是念,刺指取血,以血和墨,寫模法式,書《華嚴·浄行》一品。一字三作禮,一禮一圍繞,一圍繞一念佛名號,然後始刻之方板,畢一千本,以一本施一人。又以栴檀香林,造毗盧聖像。圓此誠感,得之天匠,以八十開士,爲一社焉。
白蓮之稱,始繼廬阜。況乎西湖之清音,昭慶之精屋,塵勞萬變,中有静境;群動紛濁,獨立戒定。如風煙歊雜,白雲無心,薦紳大夫争投文,以求爲社中人焉。上自丞相宥密,下及省閣名公。英衮聲詩,遠光江海;鴻彦弄藻,咸著銘紀。而斯皆道契清尚,以龜緺自卑;夙緣堅牢,有香火之約。六塵灑落,升堂者悉入信門;三覺通明,會境諸(祝按:疑“者”之誤)盡躋滿教。故參知政事、禮部侍朗(“朗”疑“郎”)武功蘇公爲《浄行篇序》。今致仕吏部尚書廣平宋公,爲《結社碑銘》。故起居舍人、知制誥孫公,爲《結社碑(祝按:原誤“卑”,徑改)陰序》。今三司使、給事中丁公,爲群公《詩序》。墨妙筆精,金相玉振。以春卿之妙詞,内庭輟潤色之暇;以天官之文伯,儒林爲人(祝按:當脱一字)之表。以西垣之才高,難可迴御於修塗;以計相之識廣,慧通外護於内典。今舊相、右丞河南向公,首綴風騷,相繼百數。以國輔之重,辭臣之望,非上人用大慈大悲之鴻願,以身以心之真懇,又何以拂當世之雲天,萃鉅儒之竹素?續之者如入三昧,捧之者若登四禪。
苟或總叙勝因,合歸大手。如易者,山陰人也。文謝頭陀,跡慙都講。徒連叨於科第,而驟司於禮樂。猶且樞(祝按:疑“摳”之誤)衣法席,稽首禪扉。將飲醍醐,道映舟航。覺海懺三業之口舌,少贊大乘;殊軟賊(祝按:應爲五字,當有脱誤)之軒車,未親丈室。遠承高命,俾假微詞。公幹病多,江淹思澀。他年入社,願除陶、謝之俗情;今日序詩,聊助生、融之末簡。
時大中祥符二年冬十一月五日,信州翠微亭序。(《圓宗文類》卷二二,《續藏經》第二編第八套第五册)
西湖結社詩序
夫事不能自大,必因乎樹立;境不能自勝,必假乎指名。故世之人,觀其樹立而依歸之,隨其指名而趣嚮之。苟立事指境能如是,而爲衆所與者,所謂不可多得之人也。
錢塘山水,三吴、百越之極品,而西湖之勝又爲最。環水背山二百寺,據上游而控勝概者,今常師所棲之寺曰昭慶者也。開闔物表,出入空際,清光百會,野聲四來。雲木之狀奇,魚鳥之心樂,居處有遥觀,游者躊躇,豈非萬類之浄界,達人之道場乎!師勵志學佛,而餘力于好事。嘗曰:“廬山東林由遠公蓮社而著稱,我今居是山,學是道,不力慕于前賢,是無勇也。”繇是貽詩京師,以招卿大夫。自是,貴有位者聞師之請,願入者十八九。故三公四輔,宥密禁林,西垣之辭人,東觀之史官,洎臺省素有稱望之士,咸寄詩以爲結社之盟文。自相國向公而降,凡得若干篇,悉置意空寂,投跡無何,雖軒冕其身,而林泉其心。噫,作詩者其有意乎!觀其辭,皆若繢畫乎絶致,飛動乎高情。往心東南,如將傲富貴,趣遺逸,朝夕思慕,飄飄然不知何許之爲東林也,孰氏之爲遠公也,宗、雷之輩果何人也!遠公之道,常師之知,宗、雷之跡,群公悦之;西湖之勝,天下尚之。則是結社之名,亦千載之美談也。
謂愛常師能樹立其事,指名其境,而爲當世名公鉅賢依歸趣向之若是,真所謂不可多得之人也。既作詩以貽之,又命予爲序,意若十八人中,使遺民著述爲多。
景德三年春三月十日序。(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