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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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头鸟投胎

铁拐李和蓝采和听到吕洞宾对王母娘娘仍然是满腹牢骚,都不由的一笑。吕洞宾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于是有些人就到处议论,说他虽经“十试”严峻考验,并且得到师父汉钟离所传上真秘诀和火龙真人天遁剑法,功成圆满,已升入仙班成了神仙,但他对“酒”“色”二事却从不放过,是个十分“现实”的神仙,因此除了“剑仙”“醉仙”雅号外,他还有个不大光彩的称号:“色仙”。王母娘娘就曾在上次过生日时对前来祝寿的众仙发话:“你们谁来给我做寿都可以,就是不让吕洞宾来,他贪图酒色财气。”结果那次吕洞宾没有去。

蓝采和笑着说:“师父这次可是再三强调要你去,让你在王母娘娘面前澄清事实,他老人家脸上也有光彩。”

铁拐李说:“洞宾,犯不着跟那老太婆怄气,汉钟离说得对,去当面揭穿那些谣言。娘的,他们还把谣言造到我和你师父头上,说汉钟离批评你‘饮酒恋花,二者并用,铁拐诸友笑汝为仙家酒色之徒,非虚语也。’哪有这个事,放他娘的狗屁!”

蓝采和嘻嘻一笑:“还有什么白牡丹红牡丹,也是说得神乎其神的!”

铁拐李说:“这倒有几分是真的,那洛阳第一名妓白牡丹确实长得国色天香,谁见谁爱,岂止是洞宾见了心神荡漾,就是孔夫子见了也会喜欢。‘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何况那时候洞宾还没有修炼到化境,变个风流秀才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至于什么‘二人一拍即合,鱼水相投,各呈风流,自夜达旦,两相采战,连宿数晚,云雨多端,并不走泄’等等,这些都是个人隐私的事,也被那些造谣意淫的拿着到处讲,你说卑鄙不卑鄙!更无聊的是,把我也扯进去了,说我和张果、何仙姑合谋恶作剧,叫白牡丹乘洞宾恣意,‘以手指搔其两肋,洞宾忽然惊觉,不及提防,一泄其精’。我什么时候跟何仙姑说过这种事?她一个没见过真章的老处女,我敢跟她说这话?不把你当作耍流氓是客气的。这都是张果那个老色鬼做的事,他想取悦白牡丹,在中间插一腿!”

吕洞宾有点尴尬地摇头:“看来人不能做荒唐事,‘一日行窃,终生是贼’——随他们去说吧,谣言止于智者,犯不着去计较。这次我实在是不能走也不敢走……”说罢,低头沉思。

蓝采和劝道:“师兄,你就少管人间这些事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还真以为你是良相啊!”

吕洞宾把头猛地一抬,喝道:“胡说!”把蓝采和吓得舌头一吐。

铁拐李想了想,说:“那就给黄鹤找个帮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吕洞宾说:“一时上哪儿找合适的?”

铁拐李说:“你说的那只九头鸟就是我给它疗的伤,前些日子,我到汉阳城行医,还在凤栖山见过它。这鸟本领非凡,曾帮楚王在荆山开创八百年基业……”

蓝采和插话说:“这鸟我听说过,又叫鬼车鸟,据说以前是10个头,被天狗咬掉了一个,还是很凶猛,人见人怕,每年正月里,只要一遇上阴晦的日子,它就飞鸣而过,爱入人家摄人魂气,所以这荆楚一带的人,每逢正月间的夜里家家槌床打户,捩狗耳,灭灯烛,禳灾避祸。”

铁拐李把脸一沉,斥道:“九头鸟哪会干这种事,都是那些吃饱了撑不过的人瞎说,愚夫愚妇就以讹传讹。”

吕洞宾点头:“是这话。这九头鸟在《山海经》中就有记载,是只神鸟,楚人特别崇敬。后来,由于春秋时期,楚国和周天子是冤家对头,周昭王率军征楚死在汉水里,楚庄王不服周在洛阳郊外‘问鼎’,使周人对楚人由怕到恨,加上楚国在春秋时期先后灭掉61国,更使世人惧楚恐楚,于是对楚人崇敬的九头鸟肆意妖魔化,代代相袭,一直流传到本朝还在以讹传讹,以至连你蓝采和都信了,真是‘三人传言,可使市中有虎’。”说到这里,他哼哼冷笑两声,明显的是借题发挥,又想起了泼在他身上的那些脏水。

铁拐李和蓝采和都嘿嘿地笑,不置一词。吕洞宾默想了一会儿,对铁拐李说:“就按您的主意办,只是以这九头鸟的身份怎能与辛氏酒店联系,随时掌握情况?”

铁拐李说:“身份也是可以变的嘛。”

吕洞宾说:“行,那就让它投胎到凡间。不过,这得看您能不能说服它。”

“应该是没问题。”铁拐李答得不是那么有把握,蓝采和却以为大功告成,高兴地把拍板一打,大叫一声:“可以去吃蟠桃啰!”

他们驾云飞过长江,在半空中鸟瞰汉阳城。这座城“据凤栖之峻峰,倚大别之巨麓”,规模相当大,光城门就有8个,东有迎春门,南有沙洲门,西有孝感门,北有汉广门,东南有朝天门,西南有汉南门,西北有下汉门,东北有庆和门,一片由老旧屋顶涂染出来的城区显得色泽深沉,让人油然而生沧桑感。据历史记载,这座古城的第一座城堡在月湖附近,因形如缺月叫却月城,是东汉戴监军所筑,规模不大,高6尺,周长仅180步。黄祖为江夏太守时,孙权派凌统破黄祖军,屠却月城,城废,于是刘表的儿子刘琦又在龟山之南,凤栖山之西,月湖港之东筑鲁山城,并作为江夏郡治。后来,南朝时的齐竟陵太守房僧寄驻守在这里,此人降梁后城为梁所废,因此又叫梁废城。梁武帝萧衍为了守龟山,在黑山北筑城,名萧公城,据朱衣《萧公城》诗云:“鞭驱十万人,版筑飞尘埃。”可见筑城工程之浩大。再后来,到了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又在凤栖山西南麓筑了现在这座城,周长1072丈(一说1772丈),是历史上最大的汉阳城。

此时展现在吕洞宾等人眼前的是,城东北的禹功矶与龟山头之间,始建于三国吴魏相争时的铁门关,几经修葺扩建,巍峨威武,固若金汤;城东南朝天门外的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的驳船、乌篷船,桅杆如林,白色水鸥盘旋飞翔;进了朝天门,过了鼓楼东街笔直朝汉南门走,就是古老的西大街。这里市声喧嚣,繁华异常,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商贾云集,以粮、油、盐、布匹、药材、什业居多。较大的商号多以立帖式木构架为主体,砌以砖墙,冠以青瓦,朝街门面既有全敞开式,也有外窄内敞式,最显眼的是盐业。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惟有盐是这里没法就地取材的商品,必须从沿海地区(也有鄂西、四川等地的岩盐,但有限)制作、运输过来,西大街两头均有码头,东头是朝天门码头,西头是陡码头,正好为盐业运输提供了便利。朝天门码头不必说了,那是长江岸边的大码头,而陡码头虽然小,河道是月湖走通汉水的一条沟渠,却因为从这里既可以通往汉水上游的州县,又可以经由月湖、墨水湖、马沧湖、东西湖之间的水道旱道,到达汉阳郡所辖的大部分村镇,自然也是货物流行,商贾繁忙,特别是盐,由于获取的艰难造就了它的商品优势,因此陡码头又被乡下人称为盐码头。

沿着陡码头陡直的河坡上来,可看到西大街的路面,同当时大多数人烟稠密的街衢一样,也是由青石条铺成,两旁的巷子呈“非”字形向纵深延伸。这里的人大多是到码头挑水吃,因此无论大街还是小巷,路面总是湿漉漉的。曾有人在《汉口竹枝词》里咏叹:“坐空向满一沙滩,士女哄嗔行路难。九达街头多水巷,炎天时节不曾干。”说的虽然是旧时的汉口,其实也是西大街当年的写照。(注:在唐代汉水尚未改道,还没有汉口这一地名,现在的汉口地域,以及东西湖区、蔡甸区、汉南区在当时都属于汉阳。)此时一个伙计引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医生正匆匆地走在潮湿的大街上,脚下时而响起松动的条石叭哒声,如打击乐为沿途不绝于耳的叫卖声伴奏。这叫卖大多是悠着嗓子喊,有蔡甸南乡话“糖麻花盐麻花,馓子枯麻花唻”,悠悠地如歌的行板;有蜀地话“香腐乳,臭腐乳,麻辣腐乳”,一板一眼如成都弹戏里的讼师用苦平腔对簿公堂;有用正宗汉话吆喝着“活的,活的”,拎着小水桶满街跑卖鱼的;也有同样吆喝着“活的,活的”,却是一口黄陂腔,叫卖的是孩子们玩的用芦苇秆扎糊的风车,或者各种动物形状的灯笼……;更多的是骚情地学着关中话,噶达马西一和滩(乱七八糟一大堆)地卖汤饼、蒸饼和烧饼。(注:唐代的“饼”是以关中的为正宗,种类繁多,水煮而食者叫“汤饼”,面条、面片、馄饨、饺子都属于汤饼。笼蒸而熟者叫“蒸饼”,春饼、炊饼、面起饼等都算是蒸饼。火烧而食者叫“烧饼”,胡饼、麻饼、千层饼都算是烧饼。)

在西大街匆匆而行的伙计和医生,显然没有心情理睬那些叫卖声,径直走到一家挂着“荆记盐”幌子的商号,铁皮黑漆大门在夕阳下耀人眼目。伙计用力叩击铺首铁环,震得门上挂着的“今日歇业盘点”木牌簌簌抖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出来接过医生的手袱,同他向后院走去。医生问道:“荆老板,少奶奶现在情况怎样了?”荆老板说:“还是叫疼。肚子已经断断续续地疼了两天了,孩子还是生不下来。”医生哦哦两声,随着荆老板走过回廊,进入正房卧室,垂着帐帘的龙凤雕花床传出女人痛苦的呻吟声。医生号了号脉说:“还好,是动了胎气。”

“没事吧?”荆老板问。

“没事,没事。怀头胎的女人都这样,没经验,心里紧张。我开付保胎方子,包你生个胖娃娃。”医生说着打开手袱,拿出笔墨,伏在圆桌上开药方。

站在云端的吕洞宾看了铁拐李一眼,满意地朝下一指,说:“就是这家吧。”铁拐李点点头,举起铁杖朝凤栖山一指,一个红色火球从铁杖里射出,带着尖啸声飞向山南麓。

这凤栖山后来叫凤凰山,是汉阳的城根,昔人描述它:“青松谷口寒烟合,红叶山头晚照明。纵使元晖能水墨,白云堆处画难成。”站在这里,可以“仰负大别之固,俯视沧浪之浸,阅吴蜀楼船之殷,览荆衡蔽泽之大”,山川形胜,尽收眼底。九头鸟栖息在山南麓石壁下的洞穴里,见铁拐李召唤,立马展垂天之翼,飞至铁拐李面前,问道:“恩公,有何吩咐?”

铁拐李说:“想让你投胎凡间,与黄鹄矶上的黄鹤一起为百姓谋福祉,如何?”

九头鸟慨然而答:“楚人重然诺,恩公之命,岂敢不遵?何况效劳桑梓,责无旁贷。”

“好。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就是这家。”铁拐李朝下一指。

此时的汉阳城已沉睡在夜幕里,正如唐代诗人王贞白在《晚泊汉阳渡》中写的:“残灯明市井,晓色辨楼台”,城区深处隐约可见一团橘黄色灯光。九头鸟化作一道金光,飞向橘黄色灯光处,寂静的汉阳城骤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男孩诞生在姓荆的盐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