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维诗风之雍容典雅
虽然王维的田园诗还有很多值得去挖掘思考和学习的地方，但是由于本人水平的问题，就不往更深的地方聊了。首先我不一定能体悟到，其次我就算勉强抓住了一点边边也不一定能表述出来，第三我就算语无伦次的说了你们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在这也欢迎水平更高或者有独特想法的人，对我所作的一些解读进行指正和补充。今天先把目光转移到王维其他体裁和风格的诗上边。
今天的主题就是聊一聊王维诗的雍容典雅，具体的例子多是取自王维的应制诗。我统计过，王维给上司给皇帝写这种应酬应制类的诗，一共有45首，超过王维诗总量的十分之一，其中明确题为应制应教的有17首，这个绝对数量和相对数量都是非常大的。大概因为王维诗名冠绝当代，又在朝为官，因此这种应酬的场面都会被要求露一手。
比如
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王维（乾元元年）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肃宗初平贼寇回到首都长安，第一次在大明宫正式上朝，至少表面上是万国来朝，四夷宾服，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性时刻。由贾至牵头，众位官员继踵，留下了早朝大明宫这一组脍炙人口的作品，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王维。对比其他人的作品，王维的诗别有一种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之感。我们今天主要研究一下这个雍容。雍的本意是堵塞，容的本意是盛受，包含，容纳。也就是说一种很多东西包含在里边还堵住了不往外漏这么一个感觉。这是什么感觉，对于人来说，那就是形容仪态温文大方，举止舒缓，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麋鹿嬉于后，而面不改色。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个人气场强，镇得住，hold得住场面，不失态，流程走得滴水不漏。
先举两个谢安的例子大家体会一下什么是雍容。
1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諠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2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3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这就是雍容，肚子里藏得住事。仿佛他经历过更大的风浪，见过更大的场面，眼前的这些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小意思而已，显得非常稳重可靠。
但谢安内心实际上不平静。因为下棋完毕以后，谢安“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王维在写早朝大明宫的时候内心也是不平静的，那是一个非常重要非常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一刻。贾至就表达了这种激动之情: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忙着谢恩磕头表决心，是很心潮澎湃的
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贾至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岑参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平时上朝是没这么多人的，今天不一样。他是在千官之内，共同去参加这场盛会，欣喜之情显而易见。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官之作
岑参
鸡声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皇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而杜甫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一上来就晕乎乎的。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看什么都好，燕雀也是好东西了，狗都是双眼皮的。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
杜甫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大家都沉浸在非常激动非常欣喜的感情之中，王维自然也是如此，但王维没有表现出来。
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王维（乾元元年）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的，好像在讲述着很普通的，上下班打卡的一天。
这就是雍容，你可能内心很激动，很欣喜或者很害怕，但是你的言行还是一如既往的得体从容，因此能给大家带来一种稳重，安心之感。有重心的感觉，总是让人跟踏实。
下面再举几个王维看似游刃有余，实则慌的一批的例子
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王维（天宝元年）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
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
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
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
这首是天宝元年写的应制诗，唐玄宗为什么改元天宝，就是因为他认为筚路蓝缕的创业阶段已经过去，励精图治的治理工作也全都做完，到了坐享其成享乐的时候了，他开始变得昏聩和贪图享乐。这个时候王维在尾句写上“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明着是吹捧，暗中则是在点这个唐明皇。景色美不美？美！出游好玩不好玩？好玩！可是你别光想着玩，玩可以，但是你心里头得惦记着正事儿。这要是年轻的李隆基，那说不定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可惜他是年迈的三郎，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就全当是夸他了。
为什么说王维内心慌的一匹呢，因为规劝这个事，它吃力不讨好，人家打游戏打的正嗨呢，你在这催人家写作业，所以王维只敢在歌颂之中夹带一点私货，用得还是鼓励式的手法，我一直夸你大方，你不大方是不是就不好意思了。
还有下边这两首
三月三日勤政楼侍宴应制
王维（天宝四年）
彩仗连宵合，琼楼拂曙通。
年光三月里，宫殿百花中。
不数秦王日，谁将洛水同。
酒筵嫌落絮，舞袖怯春风。
天保无为德，人欢不战功。
仍临九衢宴，更达四门聪。
奉和圣制送不蒙都护兼鸿胪卿归安西应制
王维（天宝四年）
上卿增命服，都护扬归旆。
杂虏尽朝周，诸胡皆自郐。
鸣笳瀚海曲，按节阳关外。
落日下河源，寒山静秋塞。
万方氛祲息，六合乾坤大。
无战是天心，天心同覆载。
都夹带了一句不要打仗，而唐玄宗的晚年好大喜功，经常为了保持大哥的形象无端挑起战事，王维就亲身经历了这其中的一次，就是王维在河西节度使幕中当判官的时候，河西节度使崔希逸遇到的糟心事。咱们以前说过，有兴趣的可以翻一翻前面的文章或者自己去网上查一下崔希逸就知道了。
简单的说就是唐玄宗瞎打仗，而王维说不要打仗。
这也是雍容的一部分，雍容并不是说啥也不管就完事了。而是要遇事淡定不慌乱，井井有条的把该做的事情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用恰当的方式给做了。
很遗憾二十四诗品里没有跟雍容相似的描述，真要说的话，跟雍容最相似的是雄浑，没错就是雄浑。我们所印象中的雄浑基本上是对大自然而言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种，而雍容则是对于人事上的雄浑，是那种可以包容一切，搞定一切的端庄宏大的感觉。而更具体的雄浑我们后面会聊到。这里先说说典雅，雍容与典雅这一对，典雅为表，雍容为里。也就是说雍容能生典雅，上边所举的关于谢安雍容态度的三个例子，都是出自世说新语雅量篇。也就是说这些故事都在说一个量，心胸的容量，雍容，想想它的本意→装住了一些东西。然后这个量怎么样，他不光大，还比较雅，是雅量。也就是说，典雅是雍容的外在表象。
何谓典，典是准则，是礼仪制度和教养要求你必须做到的东西；
何谓雅，雅的本意是白肚子的乌鸦。乌鸦一般来说都是一身黑的，白肚子的乌鸦，它就很别致，都是黑的它审美疲劳了，出现个白肚子的就会勾起人的兴趣，显得美。
因此，典是规矩，是典范，是准则，雅是特例，是别致，是别开生面。简单的来说，就是稳中带皮。
举个例子
奉和圣制上巳于望春亭观禊饮应制
王维（天宝三年）
长乐青门外，宜春小苑东。楼开万井上，辇过百花中。
画鹢移仙妓，金貂列上公。清歌邀落日，妙舞向春风。
渭水明秦甸，黄山入汉宫。君王来祓禊，灞浐亦朝宗。
前面的部分都是按规矩来的，都是一些真实发生，确实存在，常态的一些东西，是为典。而最后一句君王来祓禊，灞浐亦朝宗。水流来朝拜君王，这是我们所常说的拟人和夸张的手法，是需要一点浪漫主义和想象力的，是为雅。
典与雅，就像兵法中的正奇之变一样，以奇制胜确实能夺人眼球，但是以正合之立于不败之地才是你发展的基础，锦上添花谁不喜欢，可要是没有锦，你的花往哪里绣。
再比如
奉和圣制十五夜然灯继以酺宴应制
王维（天宝四年）
上路笙歌满，春城漏刻长。
游人多昼日，明月让灯光。
鱼钥通翔凤，龙舆出建章。
九衢陈广乐，百福透名香。
仙伎来金殿，都人绕玉堂。
定应偷妙舞，从此学新妆。
奉引迎三事，司仪列万方。
愿将天地寿，同以献君王
其他句子都是一些典范状态，正面来描写灯会，是为典；
唯有
定应偷妙舞，从此学新妆。
这句，运用了神奇的想象力，站在市民和时尚潮流的角度，侧面来描写这个灯会，是为雅。
我们喜欢雅的东西，雅词雅句雅人雅事，但是也要注意雅并不是单独存在的，他是比较出来的，小众的，正能量的一个东西。而且也离不开典，离不开正。别人都在屋里弹琴，我去溪水边弹琴，那是雅，别人用打火机点烟我用打火机放火，那是犯罪，所以必须正；我在溪水边弹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挑水的砍柴的，放风筝的奶孩子的熙熙攘攘百十号人天天在溪水边弹琴，那不是神经病就是邪教，所以要求小众。
我们看二十四诗品里的描述
六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这里更多的是在写这个雅，茅屋赏雨，嘉宾赏竹，等等。但是其中暗含着典，和正，比如说，坐中佳士你给他改成坐中狐朋狗友，左右修竹你给他改成左右脱衣舞，还雅不雅，它马上就低俗起来了。所以你想要雅，你得雅正，做好人、干正事，还得有情调不俗套，能用别致的方式来干这个正事。
以上就是雍容典雅的相关内容，就说这么多了，如果实在我讲得不够清楚，听不明白，就只要记住稳中带皮就行了。
附李林甫恶行两则:
天宝五年野无遗贤
唐玄宗曾诏求天下士子，只要精通一艺，便可到长安备选。李林甫担心会有士子在对策时指斥自己的奸恶行为，便对玄宗道：“这些士子都是些卑贱愚聩之人，恐怕会胡言乱语扰乱圣听。”他建议让郡县长官先对士子加以甄选，将其中优秀者送到京师，在御史中丞的监督下，由尚书省覆试，将名实相副者推荐给皇帝。最终，送到京师的士子被考以诗、赋、论，结果没有一人合格。李林甫便向玄宗道贺，称民间再没有遗留的人才。
约于此时立仗马
《新唐书·奸臣传·李林甫传》：“林甫居相位凡十九年，固宠市权，蔽欺天子耳目。谏官皆持禄养资，无敢正言者。补阙杜琎再上书言政事，斥为下邽令。因以语动其余曰：‘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yu)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由是谏争路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