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李凭箜篌引》中意象与意境的关系
唐代温庭筠的《商山早行》中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此句为后人所激赏。请看:荒村野店中旅人被鸡鸣声唤起赶路,天空残月并没有西沉,板桥上白霜未消,留下了早行人的足迹。这两句诗为读者勾勒出了一个寂静、幽玄、凄惨的画面,这就是意境。而“鸡声”“茅店”“残月”和“人迹”“板桥”“晨霜”则为意象,这六个意象分为两组,上下不能颠倒、移换;每组中的三个意象之间存在内在的逻辑关系,六个意象构成同一意境而又蕴含于意境之中,在艺术上达到了很高的境地,带给人很强烈的审美感受。由此,我们可得出结论,意境表现为一种综合形象,意象则表现为一种个体形象,这种个体形象趋向个别,呈现出单一、具体的形态,意境包括意象以及意象之间的关系,没有意象也就无意境可言。著名诗评家李元洛也认为意境是“一个关于艺术整体及其美学效果的概念,而意象只是一首诗的基本的构件,意象似乎无独立的审美品格。”有好的意象,并不等于能构成完美的意境,这个道理如同一个全是明星的球队并不一定能赢球一样。《李凭箜篌引》中音乐描写的意象美,虽为人们所称道,但整首诗并没能构成一个完美的意境。
用静态的语言去描写动态的稍纵即逝的声音是很困难的,尤其是描写音乐,这对作者提出了很高的艺术要求,要求作者笔下的语言具有一种音乐性,这种音乐性应从作品中的意象和语言结构的布局中体现出来,并且这种意象和语言结构的布局应与人们的音乐欣赏习惯相一致,这样才能达到一种完美的艺术境地。
《李凭箜篌引》第一句交代了时间,然后是先声夺人的两句音乐效果的正面描绘,但第四句作者笔锋一转告诉读者是李凭在弹箜篌,而并非别人,显然作者这么安排是精心考虑过的,的确突出了演奏者李凭。但作者却忘记了音乐比其他艺术更追求意境的完美。试想一台音乐会刚刚开始,欣赏者已逐渐沉入那美妙的艺术境界中了,这时乐声突然停止,乐队中传出了一句道白,演奏者——李凭!此时欣赏者是何心境?音乐如此,描绘音乐的诗词也如此。显然,作者在这里的意象和语言结构的布局没有照顾到人们的欣赏习惯,进而破坏了这首诗意境的完美统一。
有的评论者认为,作者开始以“空山凝云颓不流”的凝重而默然开启,最后以“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角斜飞湿寒兔”两句令人回味而收尾,很是完整。但是“啼”“愁”“叫”“笑”“逗”“教”“跳”“舞”“不眠”等意象,什么乐章能表现如此落差的情绪?这本身就破坏了意境的完整,在意象上进行艺术的人为夸张和随意叠加,对整体意境的构成是有害的。没有意象便无意境可言,有了好的意象,又不一定能达到完美的境地,这是艺术的辩证法。
《李凭箜篌引》的作者在诗中引用了许多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和理想中的自然物作为意象,并运用了奇特的想象和比喻夸张等艺术手法,充分展示了他的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为后人所传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作者深深抓住了读者接受的欣赏心理,也就是作者抓住了人们对神话传说中人物的崇拜心理和对理想中美好自然物的喜爱心理,人们由崇拜他们的自身,进而崇拜他们的声音和他们的种种神态,也就是说,神话传说中的美好人物和自然物听李凭弹箜篌都无不为之动容,何况普通的人呢!因此,李凭弹箜篌的声音美妙绝伦,这是这首诗的成功之处,又在一定意义上成了它的失败之处。
(本文发表于东北师范大学《研究生学刊》1994年第1期)
(1) 出自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236页。
(2) 出自康德《判断力批判》568页。
(3) 出自王国维《人间词话》86页。
(4) 出自《辞海·语词分册》1238页。
(5) 出自《名作欣赏》1985年第2期77页。
(6) 出自李元洛《诗艺管窥》1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