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灯盏
太白回来的时候,地府已经又过了四年,离他离开,已经有五年了。
对于地府的我们来说,他已经走了五年,对于太白自己来说,他仅仅离开了一个漫长些的五天。
太白走的时候精神奕奕,回来的时候却无精打采。
“你们是不知道,天界的一天那个长啊,我回去的时候天界是中午,我吃过午饭就在等着天黑,结果等啊等,就是等不到。好不容易等到了,又要耐心等着天亮,睡了一觉又一觉,就是睡不着!”
老五对此嗤之以鼻:“你本来就是天界下来的,回去了还会不适应?”
太白哭了,哭得很伤心:“我在天界一共呆了一年多,在地府呆了三千五百年,你说我适应哪个?”
于是没人再笑他了,天界那漫长的一天,的确不是一般的神仙能忍受的。
老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他今天穿的是一双草鞋,有些破了,踢人不是太方便。
“你今天回来是做什么?天界很闲么?”
太白嘿嘿的笑:“天界忙的很,很多事情需要做,我回来是给你送个惊喜?”
“哦?”众人同声问:“什么惊喜?”
太白神神秘秘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灯盏,说道:“这灯盏是我请天帝赐下的,能感日夜交替,四季变幻,将此灯燃于你们案前,便可将地府的天气化作人间。”
然后…他被一脚踹飞了,这次动手的是老二和老四,老五在他飞出去的一瞬间接住了灯盏。
灯盏果然是灯盏,底座下面刻着简单的“灯盏”两个字,看起来平平无奇,和人家家用的破旧器物差不多,果然是天帝的东西。
太白又飞了回来,他和老二都是金仙,老二那一脚,没法把他送回天界去。
“怎么样?不骗你们,真是天帝赐下的好东西,快点起来,我等不急想看看地府的天气变化起来是什么样,是不是还是灰蒙蒙的。”
没人搭理他,老三的嘴贱是出了名的,专挑解决不了的事情出来碍眼。
老大在案前点燃了灯盏,一群阎君飞快的跑到屋子前,挤不下就都往两侧房檐地下站着。
地府的天空愈发的暗了,原本灰色的天空迅速的黑了起来,又刮起一阵阵的狂风。
急促的雨点打了下来,地府下了第一场雨。
路上的鬼都飞快的往家里跑,跑到一半才发现雨水浇不湿鬼,又都停下来看天上打雷。
太白第一个冲进雨里,雨水打湿了他的长袍。他还是笑的那样贱,笑的那样肆意。
“啪!”…….“啊!”…
太白又飞了,看方向,应该是飞回天界了。雨中,一只破旧的草鞋安安静静的落在地上。
老大慢慢走过去,穿上鞋子,坐在雨里。
老二和老八也学老大一样,坐在雨里发呆。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脸庞,他们的衣衫,他们还是一言不发。
天空的雷声愈发的急促,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试着去伸手捧住落下的雨点,却什么也接不到。
老七问我:“你不是尸解成仙,也和他们几个一样是白日飞升,为什么不去感受一下雨水呢?”
我摇摇头,说:“我喜欢坐在门前,看别人在雨中玩闹。”
老七就陪着我坐在阶前,静静的看着雨水落下。
“我昨日又去看了益,他在忘川水里泡了四年了,冷的脸色都是青紫的。”
鬼一般是不会受冷热影响的,但忘川水里不一样,那里的冷直击灵魂,能把鬼也冻的凄惨。
“他还在坚持,不知道他是否能真的坚持五百年?”
老七似乎不觉得我的问题是问题,:“老九,这世间的情与痴,不是可以被痛苦轻易改变的,五百年而已,他撑得过去。”
我点头,又摇头:“老七,你心思乱了,修仙问道,重在太上忘情,你这样,只会距离金仙更远,甚至会跌落到地仙。”
老七毫不在乎:“我本来只是个凡人,当年是仙师怜我,为我传道授法,我才得以成地仙,现在的天仙也不过是侥幸而已。就算是又做回凡人,又有什么不可呢?”
我不再与他争辩,他做不了凡人的,他来到地府时就是尸解,忘川水只有魂魄可以泡入,后来他历经三世归来,重修的也是鬼仙,他最多只能退回鬼魂,退不回凡人。
我们的活动时间很快就被打断了,地府还有很多事务需要我们去处理,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实在静不下心来,又不能不办事,就只好强行集中精神,复查那些判官们审过的卷宗。
这场雨实在是下了太久,久的让人分不清楚过了几天,终于在漫长的雨水冲刷之后,地府第一次迎来了万里的晴空。
鬼们种下的粮田,也在这场雨水滋润之后,悄然生长了许多。他们以前只能从河里挑水浇灌,这一场雨也让他们很开心,这意味着未来的一段时间,都不需要浇灌田地了。
老七又特意去忘川看了看,忘川的水并未增多,显然这场来自人间的大雨,影响不到在水里泡着的鬼魂。
他回来的时候,特意带了孟婆新熬制的甜汤。
“孟婆的汤越来越美味了,当初留她在地府的决定真是明智!”老八感叹道。
老二默不作声的微笑着,当初是他把孟婆留下来的,为此还送出去了神仙水的配方。
老大边喝汤边扫视着人间,他在查看人间的变动,以调整地府的布置。
“人间的修行者越来越少了,以前每一百年还有几个尸解的地仙,现在三百年都不见一个。”
我对老大说道:“咱们这不也在培养么,你看伊挚的进度,我看他很快就能修成地仙了。”
伊挚的判官做的很称职,并不因为新鬼和他相识就徇私,判决一向公正。修炼的也刻苦,悟性也是上佳。
老二擦了擦嘴巴,道:“他成天仙之后,考虑一下弄进来做老十吧,老三走了之后,很多事务处理不过来。”
老大砸了咂嘴:“可以考虑,等他成天仙了,再向天帝打报告。老六,你先做好腹稿,公文还是你来写。”
老六扬了扬手,表示知道了。
“也不知道太甲还能活多久。”老八百无聊赖。
老七道:“这些帝王都是些难搞的主,从夏启时代开始,人间自治,世代相传,从夏后到商王,都不简单。功过繁杂,难以论断。夏朝的时候,死一个夏后,咱们九个就得研究个十年八年,到了商朝的汤还是这样,足足判了九年才判他去投胎,总这样是不是太费力气了?”
老二附和:“而且这些人主所行之事,往往影响身后的岁月,还有执行国策的臣子,教人道理的老师,这些人对他人影响过多,都不好判,甚至短期就判不出来。”
老四又偷喝了一口藏起来的酒:“简单,留地府等着就好了,明主就放他自由行走,昏君就先扔进地狱里,边判边罚,边罚边判。”
“可行!可行!”
众人附议,通过。
地府的日子总是很无聊,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好在天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单一,也算有了点调剂。
老四最近活跃的很,总是偷懒跑出去,我们也都知道为什么,地府里新来了一个叫妇好的女子。原本是商王后,现在是个不愿意投胎的寡妇。
她丈夫武丁是个明主,功过不算难断,所以很快就被送去投胎了,那时候她还在人间做个寡妇,等她下来之后,在地府还是个寡妇。
妇好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她生前就不输于人,披挂上阵。死了也是一样的不服输,觉得做人远没有做神仙有趣,就打算留在地府修行,至于丈夫,武丁原本就不止她一个妻子,死后的关系也是一切成空。
妇好的屏等是上下,就是上品下等,附和留在地府办差的标准。于是老四非常勤快的领着这位不一般的女子去了草屋。
之后就是老四偷懒的开始,让我们怨念很深。
天界禁止男女关系,因为天界的神仙寿命太久,神仙和神仙又生不出凡人,如果不禁止,以后很容易把天界挤爆。
地府不禁止也不提倡,因为反正都是鬼,鬼和鬼生不出孩子来。同居个百八十年,也就被送去投胎了。修行者属于三不管地带,没有律令来说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老四虽然是神仙,但本质上….他还是个鬼。尸解成仙的,和鬼魂的构造相差不大。
对于地府来说,法无禁止即可行,所以关于阎君能不能娶个鬼回家这件事,理论上还是可行的。
不过我们都不太看好,因为情是仙的困扰,没有不是单身的天仙,也没有放不下七情的金仙,更没有不忘情的大罗金仙。
老四动了情,就有跌落天仙的危险。但还是没人阻止他,神仙并不是快乐的代名词,漫长的孤独岁月往往比生老病死更加折磨一个人,也同样的折磨一个神仙。
有人说修仙就是把自己修成石头,这话对也不对。忘情不代表无情,只是看透了情的本质。如果真的无情,道祖们也就不会传下道统,天帝也不用理会三界众生的生活了。那样仙就没了意义,世界也就没了存在的基础。毕竟这世界之所以诞生,正是因为气“活”了。
对于老四的选择我们都很理解,就像老七说的那样。本来就是一个凡人,就算退回到凡人,又有什么呢?虽然他们几个都只能退成鬼。
妇好就任了差官,负责守卫地府。地府其实没什么好守卫的,现在全世界的地府也没几个,彼此相差着不知多远。偶尔彼此写写信,还要从那些没地府的地方抓很多游魂来翻译,等到读懂了信,再回信过去,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
伊挚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申请去做个差官,镇守地府的差官简直和不当差差不多,每天悠闲的很,除了修炼就是游览地府,虽然地府没什么好浏览的。
判官真的很忙,尤其是生判,每天死下来的新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判,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修行的速度也降低了好多,虽然已经成就了地仙,还有希望在几百年内成就天仙,但他要是闲一点,不到一百年就有把握成天仙!
这基本上是我们对伊挚请假书的理解,他不太想这么苦干下去了,他想请几十年假期,等修成天仙再回来。
这件事当然不行,像伊挚这样能干的判官真的太少了,他请假跑了严重影响地府的效率。
老五眯着眼睛:“我看他就是不想干活了!”
老二摆摆手:“也别这么说,伊挚的修行的确是被越来越多的事务耽搁下来了,咱们还指着他修成天仙顶个阎君的位子那。”
“要不让他挑个替班的,先顶着?”出这主意的事老四,他很希望这件事被允许并能形成定例,这样妇好也可以申请假期了,然后他就有更多的时间缠着她。
他的小心思瞒不过任何人,老六很是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样吧,让他找一个德行不下于自己的人,举荐上来,可以给他五十年假期”。老六字句咬的很重,生怕别人听不清。
我也觉得老六说的有道理:“我觉得可行,伊挚修成天仙的话,阎君也能多一个,一个判官和一个阎君,哪个有助于降低工作量,大家都懂。”
众人都点头,于是伊挚收到了回复,听说第二天他就把要判的新鬼提升了一倍的数量,显然是在努力的找一个能接替自己的人,好去休他的五十年假期!
回复完伊挚之后,我从老大案前拿了几枚卦算用的龟壳。
老大问我:“你要算什么?”
“我要算算伊挚的继任者什么时候能出现。”
龟壳一扔,往前看了看纹理,其他阎君也好奇的围过来看。
“什么结果???”
我默默算了算,然后说道:“咱们好像又坑了伊挚二百年。”
……
一阵沉默之后,老二先开口道:“我觉得吧,咱们给他回信他也明确接受了,也算是征求他的意见了吧,不算坑他,再说二百年一转眼就过去了…过去了……”
“说得对啊!”
“有道理,有道理!”
“二百年很快的……”
嗯,二百年嘛,是挺快的……我都在地府两千五百多年了,二百年,转瞬的功夫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