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始结束
范夏举着筷子,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对面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吃包子的某人,一时有些不知从何下筷。
“怎么不动筷?不习惯吃中式早餐?还是这些不合你胃口?”
对面的人见她只是举着筷子发呆,停下手上动作,柔声问道。
范夏一呆,不觉被他话语中的温柔与关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闻言连忙摇头,不答反问道:“林总,还有其他同事要来吗?”
她话语刚落,就见对面的人明显一僵,脸上笑意黯然退去,取而代之一抹苦笑。
“夏夏,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分吗?我总以为,我们……还算是朋友的。”
他的声音那样落寞,她心一揪,一句‘当然’脱口而出。
林奕听出她的急切,脸上又恢复淡淡笑意,一双黑亮的眼睛柔柔望着她:“没有其他人,今天只有我们俩。”
他情绪转变地有些快,哪还有半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范夏不由有些错愕。“呃,那这些早点,是不是……点的有些多了?”
豆浆、油条、包子、蟹黄煎饺、混沌、甚至还有胡辣汤和麻花……只有他们两个人,哪能吃得完啊!
她说完看向他,等着他的回答,却见他一时沉默,俊秀的脸上倒是浮出一抹可疑的红晕,半晌,呐呐道:“我们从没一起……吃过早饭,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就把他们家的招牌早点都点了些,你拣喜欢的吃就好,吃不完的留给我。”
范夏听他这么说,不禁一愣,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又怕被他看出端倪,低低应了声嗯,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一粒煎饺低头吃了起来。
原本不过是盛情难却,没想到这家早点太合她口味,吃到最后竟是撑得打了一个饱嗝,她有些抱羞地抬头去看林奕,发现他也正看着她,星眸熠熠生辉,满是笑意和……宠溺?
她几乎愣神,一时呆住,心中涌出一丝酸涩,又忍不住泛出一丝难言的甜蜜,他对她……从未这般笑过的,
“走吧。”林奕付好钱,又朝她柔柔一笑。
她这才回过神来,噢了一声,跟着他向前走,可是走了好一会儿,却仍未看见他惯常开的那辆黑色奥迪,不由疑惑道:“你的车呢?”
林奕侧头看向她,“我让何煜开回去了。”
开回去了?范夏一愣,“那我们怎么办?接下来要去哪里?”
林奕瞥她一眼,淡淡道:“走着去,跟着我就好。”
范夏见他两眼目视前方,步调闲适有序,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便不再啰嗦,抬腿跟上他的步伐。
约摸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周围景物渐渐熟悉起来,等到远远望见那栋熟悉的建筑,范夏忍不住惊讶道:“那不是我们学校吗?”而后忽然想到什么,扭过头朝身旁的人问道:“我们今天要回学校?”
林奕侧低着头看向她,她脸上眼里满是抑不住的惊讶和惊喜,还夹着些许期待,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他的心忽然就软的一塌糊涂,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不可言喻的温柔和宠溺。
“嗯,公司给我们专业捐赠了一些研究器材和设备,院里搞了个受捐仪式,顺带做个学术报告,子承最烦这些,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大概需要几个小时,你要是无聊,等报告开始后,可以去找林燃,我问过,她今天下午有课,早上会过来教工宿舍,等结束了,我去找你。”
范夏原先听他说回学校是参加受捐仪式和学术报告,还寻思着这里面貌似没自己什么事,不懂为什么昨天的例行会议上他要向纪蕈借用她一天,而纪蕈只是盯着他看了看,便二话不说,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按理说他们这种外派人员,虽然项目合作期间归他们公司统管,但到底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很少会参与除了合作项目以外的公事,更不用说这种连个名目都没有的借调,实在是太诡异,更诡异的是纪蕈既然还同意了,这便不得不让她存了疑惑,她本想好好问问他的,但是等从他口中听到林燃这个名字,心中早已惊讶好奇到顶,哪还有心思去问这些问题?
“你认识林燃?”似乎还很熟……
他不可能认识林燃的啊,尽管林燃是她最好的闺蜜,如今又成了她的表嫂,但是她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过对方的啊,喜欢他的时候,林燃失去了她的钟墣,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自己的女儿家心思?等到后来林燃有了宸泽哥哥,她又对他彻底死了心,更不可能再和她说他的,林燃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又从来没给过她靠近的机会,又怎么会听她的故事?他们两个……不可能的啊!
不过短短几秒,林奕见她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惊讶、欣喜、嘲讽、悲伤,甚至还有难以置信,最后又变为隐隐期盼,心中跟着也是五味陈杂,从前,他对她,或许真的太过残忍……
该怎么回答呢?
告诉她,她走后,自己后悔莫及?告诉她,自己为了能从林燃口中知道她的下落,一次又一次在林燃上学放学的路上围追堵截,还被她那个护妻狂魔般的老公、她护妹心切的哥哥严厉警告过?
不,不能告诉她,既然已经选择放手,又何必说这些话让她心存愧疚?何况,他是咎由自取!
他思绪万千,到头来不过轻轻应了声‘嗯’,然后便见她眼里的星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他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只是认真走起路来。
一路无话,无言的尴尬紧随而来,直到看到校门前,那一排熟悉的身影,中间一人,白发苍苍,却仍旧苍劲挺拔,负手而立,不正是他们研究生期间的导师?两人吓了一跳,快步迎上前去,在一步之外齐齐站定,躬身低头,恭恭敬敬喊了声老师。
等到二人抬起头来,那老者一看,万万没想到会是他们二人,一时呆住,只拿了双眼睛直勾勾在他们两脸上来回扫视,好半晌,忽然抚掌而笑,嘴里念念有词道:“好!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说完又伸手在林奕肩膀拍了拍,道:“臭小子,也不早点告诉我,你师母成天在我耳边叨念着要给你介绍对象,这回我的耳朵总算能清静清静了。”说完又看向范夏道:“你什么时候回的国?怎么都没来看我和你师母?你师母也是成天念叨你呢。”
俩人听完具是一愣,万万没想到老教授会忽然唱这一出,林奕下意识扭头去看范夏,发现她脸色绯红,眉头微蹙,稍带尴尬,他心一沉,冒出的一丝甜蜜又被苦涩代替。
她……是介意的吧。
“老师,您误会了,夏夏她……”
他果然是介意的……这般迫不及待的解释……她心中一滞,不等他说完后面的话,便急急打断:“老师,您误会了,我们现在只是同事关系。”
范夏话音落下,周围气氛一时微妙起来,起先跟着老教授赞叹两人金童玉女的一群人听到这话,齐齐停了声,一时倒不知应该接着说些什么,而老教授也是怔了怔,视线在两人脸上又来回扫了一圈,这才讷讷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咯,不好使咯。”
范夏听老师这么说,又见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失落,心里又涌出一丝愧疚,老师当年有多偏爱他们俩,她怎么会忘记,而她呢?先是毅然决然出了国,现在又这般……她又让老师失望了吧。
但是她何曾希望这般,若是,若是那个人……
“老师,”
身侧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抬头向那人望去,下一秒,左手手掌便落入一个干燥温热的掌心里,手的主人直直看向她,眼神坚定而温柔。
“老师,您误会了,夏夏现在还只是我的同事,但是,我在努力追她。”
若不是手背上微湿的触感,以及那道认真到不容忽视的视线,她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他说他在努力追自己?怎么可能?又怎么能?
剧情反转地太快,一群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老教授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学生会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露心思,还是这样大胆的告白,也是微微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喜笑颜开,看了眼二人交握的双手,朝着二人连连点头道:“好、好,老头子等你们的好消息。”
气氛终于再次融洽起来,众人撇开这个话题,又边走边聊起一些当前生物制药的科研进展上来,范夏看着被一群领导围在中间不断提问仍旧从容不迫的林奕,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五年的时间,有些事有些人,到底还是改变了,比如自己,又比如他,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沉稳内敛的男人,哪还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心高气傲的少年?五年的时间,他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也终于显现出一颗宝石最耀眼的本质。
她知道的,她一直知道的,他是一颗宝石。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成为第一个目睹他耀眼光芒的人,只可惜,到最后,得到这颗宝石的终究不是自己,他们之间,曾经隔着一个傅依,现在又何止一个傅依,追她?多么可笑呀!
但是为什么,自己刚刚没有甩开那只手,然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拆穿他呢?为什么会害怕看到他被别人嘲笑?不!她只是怕老师失望!一定是这样的!
受捐仪式一结束,便是学术报告,范夏望了眼被一群老师和学生簇拥在中间的林奕,转身出了校礼堂,没有去找林燃,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瞎转,等到眼前出现粼粼波光,才发现竟然走到了学生时代最常去的‘执手湖’。因是早上,倒不似晚上,满是一对对执手相拥的情侣,反倒显出一丝寂寥来,她随意在一节台阶上坐下,视线不知落在何处,脑中便涌出曾经的往事来。
林奕是研究生才考到N大,又和她选了同一个导师的,她却不是,她在这里读了四年本科,自然对学校里的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大一刚进校门,带她办新生报到的高一届学长便热情地领着她把整个校园绕了一遍,做了丰富而详细的介绍,直到如今,她仍旧清楚地记得那个学长指着人工湖,望着她,忽然红了脸,说这是我们学校情侣最爱来的地方,因为传说在这样执手定情的情侣都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以叫做执手湖。她当时不过是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自然相信这样美丽的传说,但是后来那个帅气的学长成了他的男朋友,再后来,她又交了很多个男朋友,四年的时间,她在这个地方分手了无数次,那些男孩先后从她的时光里走开,让她渐渐不再相信这个传说。
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他总是一副干净冷清的样子,明明不言不语,却偏偏站在一大帮人中间,也能让人一眼望到;他不怎么擅长交际,但似乎同一师门的同学跟他相处的都不错,就连赵子承那样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也对他客气有加;他成绩很好,每次科研立项或是模拟考试,拔得头筹的毫无疑问都是他,但是却从未见他有一丝得意或愉悦,仿佛优秀于他而言是一种习惯;实验室留到最后锁门的总是他;平时默默无闻,但是解释起制药原理来让教授都忍不住连连点头的还是他,他似乎是有魔力,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靠近他,善待他,珍视他。当时明明有那么多人最求她,他不是长得最好看的,也不是家境最富裕的,更谈不上对她关怀备至,但是偏偏她就那样不自觉地被他一点一滴吸引,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单相思。
范夏现在想来,都觉得当年的自己有点傻得可爱,那时候为了追林奕,真的是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夏天送冰镇绿豆汤;冬天煲豚骨汤;端午送自己包的蛋黄粽,中秋送自己做的桂花月饼,去哪都会想着他,每次旅游都会到处找信局,买了明信片写上几句话寄到同一个地址,然后眼巴巴地等着,幻想能有他的回信。林奕生日,还学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折了满满一罐子小星星送到他宿舍楼下非要当面送给他,她一向成绩都不错,也是老师的得意门生,但却也不是一门心思只放在学术上的好学生,为了期末放榜时能让自己的名字挨着他的名字,她在课业上也是十足下了一番功夫。她是长的好看又能歌善舞,但是在喜欢他之前,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在舞台上偏偏起舞是想让台下的那个他能多看一眼然后记进心里,只可惜那唯一的一次起舞,他都没有来到现场。喜欢林奕让她德智体美劳得到了全面的发展,只可惜到头来林奕却还是没有喜欢上她。
书上只告诉她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却没有告诉她中间等待回响的期限需要多久,她当时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如何努力林奕都不喜欢自己,就如同如今,她同样想不明白,为何两人毫无交集地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却忽然跟她说他一直喜欢自己。这么多年,从最初的迫切想要得到他的回应,到后来知道不可能骄傲地选择离开,再到后来终于还是忘不掉地放在心里默默喜欢了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像从前那样固执了,于她而言,喜欢林奕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每天饭后一定要刷牙一样,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没有别人的回应也能做的很好,范夏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如果林奕只是烟瘾就好了,那她一定会戒掉的,但是她总不能不刷牙啊。
林奕望着湖边台阶上那个静静发呆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从所未有的满足感,脚步不自觉放缓,轻轻停在离她十步来远的地方,不是不想靠前,而是不敢再靠前,害怕这样只属于他们两的美好会被自己打破。
研究生那会,她上课总是喜欢坐在他身边,每次一下课,就从她的包里掏出稀奇古怪的东西递给他,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一些小玩意,大多数时候是一些卖相不太好的吃食,起初他以为是人人有份,推辞了几次见她并不是在客套,也不想拂了同门好意,便也收下了,直到忽然有一天,同寝室的赵子承忽然神色不明地问他是不是跟范夏在一起了,他心里大惊,摸不着头脑地问赵子承为什么这么说,赵子承被他问的好笑,反口回了他一句:“你不是她男朋友,那她为什么放着班上这么多男同学巴巴地只给你天天带好吃的啊?”
他那时的感觉啊,真的是又惊又喜,一股不明而喻的欢喜在他心里蔓延生长,扰的他一颗心怦怦直跳,一整天没有一件事做得好。
怎么会不开心呢?那么好的一个人,只为他洗手作羹汤……
心中那种钝钝的疼又开始作祟了,一种苦涩和无力从心脏的位置向四肢蔓延开来,当年是这样,如今竟还是这样,他到底也未能从头至尾拥有那份喜悦。
“夏夏。”
声音太轻太柔,若不是回头就看见了那个人,范夏简直以为自己又在梦中,离开的那些年,无数次,在梦里,他都是这样温柔且宠溺地叫她的。
“夏夏,你……”
范夏有些发愣,不知所措地看着眉头微蹙,神色紧张,三两步朝自己靠近的林奕,不自觉心跟着一揪,喃喃出声:“林奕,怎么啦?发……”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便被拉起,旋即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直到那张温热柔软的唇从脸颊一点一点移到她的唇上,她才如梦初醒,伸出双手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更加无声且强硬的禁锢,事情发展的太快太突然,来不及给她任何准备的时间,明明脑袋还是一团浆糊,到最后竟然还知道听从某人轻吻间隙挤出的一声:“闭上眼睛”,乖乖合上了眼。
车子刚转过拐角,林奕便一眼看到了一身家居服在门口等候的纪蕈,他转过头,有些不舍地望着从上车至今一直扭头看向窗外的某人,放在腿上的手最终还是无力放开,打开缓缓停下的轿车车门,下车,再缓缓打开另一侧车门,伸出一只手递给她。
歪着头躲了一路,终究还是躲不过去,范夏有些无措的把手递给他,一下车便飞快抽离,见着站在大门口的纪蕈,仿佛如同见着了救世主一般,往他身后侧了侧,终于切断了那追随了自己一路的炙热目光。
“林总慢走,今天多谢林总送夏夏回来。”最终还是纪蕈看不下去,出声打破诡异的安静。
林奕一笑,忍不住最后看了一眼纪蕈身旁那个闪闪躲躲的身影,微一点头,上车吩咐司机开车离开。
“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啦?”出租车司机憋了一路,眼见着范夏下了车,终于忍不住出口询问。
女朋友吗?一起吃早饭、压马路、见家长、拥抱、接吻,他今天终于做了他一直想跟她一起做的事情,何毅说这是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情,那么就贪心地当她在今天之前是他的女朋友吧。
“是,吵架了,她生了很大的气,应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许久,司机以为自己多嘴了,才从后座传来低低的答复。
“没事小伙子,我和我媳妇结婚前也总吵架,每次吵完架送她回家,我那大舅哥见我也是跟见仇人似的,咱们爷们度量放大些,身段放低些,声音放小些,态度放诚恳些,只要这女人心里有你啊,就都会原谅你的。”
林奕自嘲一笑,点了点头:“大哥你说的是,只要她心里有我,就一定会原谅我的。”
但若是她心里早已没他,又或是已经有了别人,又怎么会再给他机会呢,况且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大舅哥啊……